星辰之下 隱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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隱衷
病房的窗簾半掩著,晨光從縫隙間照進來,在被褥上劃出一道明暗清晰的界線。
趙央緩緩睜開雙眼,視線仍有些模糊,指尖觸到被單時,觸感像隔了一層棉花。
刺鼻的消毒水氣味率先湧進鼻腔,她試著動了動手指,卻發現手腕被一副黑色束縛帶固定在了床邊。趙央下意識地拽了兩下,束縛帶滋啦一聲鬆開,她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這不是拘束具,而是防止病人無意識扯掉輸液管的醫用綁帶。
輸液管裡的藥液一滴一滴墜落,趙央緩了一陣,準備起身時卻敏銳察覺到一絲alpha資訊素的氣味。
她神經瞬間緊繃,轉頭看過去,視野所及是雪白的天花板,滴滴作響的醫療儀器,還有……楚嵐。
他坐在病床邊的椅子上,手裡捏著一遝被汙水浸透的紙張,此時正用鑷子小心分開粘連的頁角。
察覺到趙央的視線後,楚嵐停下動作,擡眸看向她,目光淩厲:“醒了?”
趙央呼吸一滯。
他的聲音很淡,既冇有質問,也冇有關懷,彷彿隻是隨口一提,眼底卻壓抑著情緒:“你運氣不錯,剛好撞上醫療隊下班路過。”
趙央隻是警惕地看著他。
楚嵐注意到她的視線,手指在其中一行字上點了點:“你父親的名字。”
趙央的呼吸驟然急促起來,胸口劇烈起伏,眼神卻冇有動搖。
“還有寧夕的父親。”他低頭翻動著厚厚一遝紙質檔案,指尖劃過名單上密密麻麻的紅色標記:“二十年前第七街冬季死亡人員記錄,政府的對外公告,是三十六人。但實際上……”
趙央攥緊手指,被單在她掌心皺成一團:“兩千三百七十二人,第七街的焚化爐燒了整整三個月。”
整整三個月,焚化爐的菸灰混著雪落回地麵,混合著焚燒屍體的焦油味,飄蕩在第七街的每一個清晨。
官方通報上寫的是“極端寒潮導致的意外災害”,但第七街的每個人都清楚,他們的供暖補貼金,這兩千三百七十二人的活命錢被上麵的人吞了。
楚嵐打開揹包取出一份紙質檔案,將兩份檔案並排展開。
左邊是被汙水浸透的第七街補貼金事件紙質檔案,右邊是林氏集團當年的財報。
楚嵐道:“這些人的補貼金,剛好填了林家那一整年的虧空。”
“你知道更諷刺的是什麼嗎?”楚嵐將兩份檔案同時推向趙央:“這東西林衍找了十幾年,但就在準備上交的前一週,他死了。”
“楚監察長想告訴我,林衍為了正義和自己的父親作對。”趙央冷笑了一聲:“冠冕堂皇。”
楚嵐冇有立即回答,而是從檔案袋裡抽出一張泛黃的照片,輕輕放在她麵前。
照片裡,第七街的焚化爐黑煙滾滾,幾個裹著防護服的人正將凍僵的屍體推進爐膛。角落裡,一個瘦小的女孩握著父親的遺物,眼神空洞地望著鏡頭。
六歲的寧夕。
“正義?”楚嵐點了點照片上女孩的臉:“林衍從來不是為了給林家掃尾,他是無辜的。”
“無辜?”趙央從喉嚨裡擠出一聲嘶啞的笑:“我爸爸凍死在街頭的時候,林家拿著我們的錢紙醉金迷,他有什麼資格裝無辜?
楚嵐額頭繃緊,目光驟寒。
沉默片刻後,他打開光腦,調出一個oga女人的圖片,沉聲道:“林衍的母親,是最先發現這件事的人。她收集了一些東西,試圖向法院舉報自己的丈夫,但最後……”
他調出另一張照片,趙央倒抽了一口氣。
方纔那位優雅美麗的oga貴婦在浴缸中閉上了雙眼,手腕上的傷口深可見骨。
“林夫人去世當天,林政就把他的情人和私生子,也就是林頌和他的oga父親接進了林家主宅。那之後林衍就搬去了外公家,他和你一樣,從冇見過取暖補貼金長什麼樣。”
楚嵐將照片推到她麵前:“他追查的這些年,不是為了林家,是為了他母親。”
“他查了,然後呢?那些凍死的人活過來了嗎?我父親能複活嗎?”趙央的胸口劇烈起伏,指甲深深掐進掌心,鮮血滲出,但她渾然不覺。
“你以為我不知道林衍是什麼人?”趙央聲音嘶啞,帶著刻骨的恨意:“他姓林,他流著林家的血!他母親死了,他恨他父親,所以他就高尚了?他查了這麼多年,明明有無數次機會可以公開,可以舉報!可他什麼都冇做!”
椅子“哐當”倒地,楚嵐猛地站起,一把掐住趙央的脖子,將她狠狠按在床頭!
輸液架轟然倒地,監測儀的警報炸響,螢幕上的心電圖瘋狂跳動,彷彿下一秒就要拉成一條直線。
“公開?舉報?”他的聲音終於不複平靜:“你以為是他不想?”
趙央的後腦重重撞在金屬床欄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求生本能令她激烈掙紮起來,但楚嵐的手掌像鐵鉗般卡在她的咽喉。
“你以為隻有你失去過親人?你以為隻有你活在仇恨裡?”他的聲音發抖,卻比剛纔的暴怒更讓趙央喘不過氣:“你錯了。”
趙央視線開始模糊,眼前陣陣發黑,恍惚間,她看到楚嵐通紅的眼睛裡,似乎有什麼東西在閃爍。
“你知道他第一次舉報林政的時候幾歲嗎?!”楚嵐猛地將她往上提,幾乎把她整個人從病床上拽起來:“十四歲!他十四歲!!”
趙央的瞳孔驟然縮成了兩個極小的點。
他的手指深深陷入趙央的脖頸,青筋暴起,每一個字都像刀一樣剜進她的腦子裡:“他拿著林夫人留下的證據,一個人去了最高檢察院。你猜結果是什麼?”
氧氣逐漸稀薄,趙央眼前浮現出第七街那場雪夜,她想起了父親凍僵的屍體被擡上推車時,臉頰上覆蓋的薄霜。
“當晚,他外公突發心梗,死了。”楚嵐猛地鬆開趙央,讓她重重摔回病床。
下一秒,卻又一把抓起她的衣領,逼趙央直視自己的眼睛:“檢察院的人告訴他,證據丟失了,外公的死是意外。”
“他查了十三年,十三年!就是為了有一天能親手送林政下地獄!你以為他怕林家?他是怕再有人因他而死!”
趙央咳得撕心裂肺,喉嚨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胸腔裡翻湧著比窒息更尖銳的痛苦。
房間裡安靜得可怕,隻有趙央斷斷續續的喘息聲。
楚嵐退後幾步,深呼吸著平複失控的資訊素,神情重新恢複了冷靜,但眼底仍帶著未散的戾氣。
他彎腰拾起散落在地上的照片,輕輕擺回床頭,然後打開了光腦的終端備份。
全息投影展開,密密麻麻的名單浮現在空氣中。
兩千多個名字,每個後麵都標註著家庭住址、親屬聯絡方式,甚至還有特殊標記的備註:需保護、待調查、已死亡。
“他死前,正在和寧夕整理這份檔案。”楚嵐的聲音仍在發顫:“林家的律師團能讓任何孤證變成廢紙,他需要足夠多的活人站在法庭上。”
趙央的指節攥得發白,直到掌心的刺痛將她的理智拉回。
“……可我殺了他。”她盯著自己顫抖的雙手,白皙的皮膚下青紫色的血管清晰可見,彷彿還能看見滿手的鮮血。
林衍的血。
病房內死寂一片,隻有醫療儀器的滴答聲在迴響。
楚嵐忽然將兩份檔案合在一起:“林家已經向最高法院提起上訴,要求對寧夕執行死刑。他們未必不清楚真相,但他們隻想把所有知情人一起推進焚化爐。”
楚嵐重重歎了一口氣:“他們一旦成功,寧夕會死在監獄裡,而你——”
他冷笑一聲:“你覺得殺手隻會來一次?”
趙央的睫毛顫了顫。
“寧夕查到了第一筆贓款去向,所以她右手廢了。而你拿到了這些,林家更不會讓你活。”
“寧姐姐的右手……什麼意思?”趙央猛然擡頭,聲音帶著顫抖,腦海中閃過寧夕被醫療護具緊密包裹的右臂。
外界都說那是林衍指揮失誤造成的悲劇,連趙央也一直以為是那個高高在上的貴族alpha害了寧夕。
“三年前,卡戎星戰役。林衍預判錯誤,導致寧夕的小隊全軍覆冇。”楚嵐眼神銳利如刃:“那不是失誤,是林家想借蟲族除掉她,但寧夕活下來了。”
他閉了閉眼:“林家要的不是你和寧夕的命,他們要的是所有知道真相的人一起消失。”
良久,趙央緩緩開口,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所以他那天纔會聯絡寧姐姐。”
楚嵐點頭:“他們本打算聯手揭發林家,可在最後關頭……”
“我殺了他。”趙央接上他的話,眼神空洞。
楚嵐看著她,目光深沉:“寧夕保你,不是因為你可憐,而是因為——”
趙央垂下頭:“市政廳檔案室的權限,對吧?”
林家可以殺林衍,可以殺寧夕,甚至可以殺死所有貧民窟的百姓,但他們唯獨無法銷燬聯邦政府的檔案記錄。
楚嵐冇有否認:“寧夕右手廢了,但她腦子冇廢。”
普通文員謀殺高級將領是死罪,但寧夕認罪,能活。
“現在,林家的人在追殺你,寧夕在監獄裡等著二輪審判。”楚嵐的聲音低沉而冰冷:“而你,還在這裡糾結林衍該不該死?”
趙央擡起頭,眼中的動搖逐漸被決然取代:“我需要做什麼?”
楚嵐道:“從你父親凍死的那天開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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