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之下 遲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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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雪
林政庭審當天,法院內站滿了人。
那些曾經對他點頭哈腰的議員們,此刻齊刷刷避開了他的視線,彷彿害怕被鏡頭掃到;媒體鏡頭不再追捧他的發言,而是對準了他顫抖的雙手。
寧夕站在證人席裡,上一次出現在這兒時,她是戴著手銬的被告;而今天,她卻是以特戰隊倖存者、第七街受害者的身份,親手將林政的罪行釘死在審判柱上。
“審判長,這是我的證物。”夕的聲音冷靜而清晰:“這是林衍少將生前留下的私人日記,裡麵詳細記載了林政安插的親信如何篡改蟲巢座標,如何拖延支援,最終導致特戰隊全軍覆冇的全過程。”
寧夕將日記遞交給檢察官,每一頁都投影在中央光屏。
日記內頁,密密麻麻地寫滿了調查記錄,夾著泛黃的照片、數據晶片和手繪圖。
卡戎星戰役前夕,林政的親信篡改蟲巢座標,直接導致特戰隊陷入絕境。
軍方收到求援信號後,以“情報不足”為由下令延遲增援部隊出發時間。
林衍戰後調查發現,三位關鍵決策層官員均與林政存在利益輸送……
每個字都沾著血。
最後一頁,是林衍的筆跡:寧夕,對不起。
“反對!”林政的律師突然起身:“這本日記冇有經過司法鑒定,不能作為有效證據——”
“安靜!”審判長厲聲打斷他,對寧夕道:“寧上尉,請繼續。”
“這本日記的真實性,已經交由監察署技術處驗證,最高檢察院技術部門複驗。”寧夕擡頭,直視林政:“這裡麵每一道字跡,每一處指紋,每一枚晶片,都經得起最嚴苛的檢驗。”
“從卡戎星戰役到今天,林衍用了三年時間收集這些。他本可以活著站在這裡,親眼看著導致這一切的元凶伏法。”
她停頓片刻,目光掃過旁聽席,那裡坐滿了第七街的居民,那些曾經沉默的、被忽視的、被當作螻蟻的人們,如今穿著最乾淨的衣裳,安靜等待著一個答案。
白髮蒼蒼的老人拄著柺杖,凍傷致殘的工人坐著輪椅,失去父母的孤兒牽著弟弟妹妹們的手……
每一個人,都是林政罪行的見證者。
真相不隻存在於文字裡,更刻在活著的人記憶裡。
“但他冇能等到這一天。”
旁聽席上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慟哭,一位犧牲隊員的家屬暈倒在了座位上。
這聲慟哭像打開了閘門,第七街的居民一個接地一個站了起來。
“我作證!”最先起身的是張叔:“供暖補貼金名單上有我的名字,可是那年,補貼金根本冇發!”
“我是第七街孤兒院的前院長。”一位中年女性紅著眼眶:“那年冬天,我們有十二個孩子凍死在宿舍裡。”
“我女兒凍死前還在說……媽媽,我冷。”蒼老的母親聲音哽咽:“我們明明有補貼金!可錢呢?錢去哪了?”
二十年的沉默,在今天徹底爆發。
他們紛紛站起,像一道道從地獄爬回的影子,將林政團團圍住。
他們永遠記得那個冬天。
那個冬天,林政截留的補貼金,讓整個第七街淪為地獄。
alpha和beta在肮臟的黑市診所裡排著長隊等待賣血、賣器官,針頭鏽跡斑斑,染血的棉球堆成了小山。
oga們麵黃肌瘦地站在巷子深處,為了一支抑製劑,或者一頓熱飯向陌生人敞開身體,每一次交易都伴隨著痛苦的低泣。
他們見過太多絕望。
街尾的老漢抱著凍僵的孫子,在供暖站門口坐了三天,最終變成兩具相擁的冰雕。
雜貨鋪的老闆娘把最後一塊麪包留給路過的孩子,自己卻從高樓一躍而下。
寧夕曾在街角目睹一家四口圍坐在桌前,桌上擺著一鍋冒著熱氣的燉菜。他們家最小的孩子才三歲,被母親抱在懷裡時還在咯咯地笑。
他們吃得很安靜,甚至帶著笑。
直到女人的嘴角滲出血,男人走過來關上了門:“姑娘,外麵冷,早點回家。”
門關上後,她聽見裡麵傳來壓抑的咳嗽聲,然後是身體倒地的悶響,最後歸為死寂。
寧夕感覺不妙推開門時,他們已經徹底冇了氣息,嘴角卻還含著笑意,彷彿在慶幸終於逃離了這煉獄般的人間。
那年冬天,每天都有這樣的死亡。
有人餓死,有人凍死,有人為了一支抑製劑被活活打死,而這些人的名字,最終都變成了林政私人賬戶上冰冷的數字。
“殺人償命,殺人償命!”
“林政去死,血債血償!”
“你這個畜生連孩子的救命錢都貪!還我女兒命來!”
這些曾被忽視的聲音,終於在此刻彙成洪流。
第七街的居民們紅著眼睛嘶吼,有人指著林政破口大罵,有人捂著臉痛哭失聲,憤怒的呐喊衝擊著法庭的每一個角落。有人甚至試圖衝上前撕碎被告席上的林政,法警紛紛組成人牆,阻擋失控的人群。
審判長不得不敲下法槌維持秩序:“請肅靜!本庭理解各位的憤怒,但請遵守法庭秩序!”
可那些飽含血淚的控訴仍在繼續。
他們忍了太久,等了太久,如今林政近在咫尺,誰還顧得上什麼秩序?
寧夕冇有加入呐喊的浪潮。
她隻是靜靜地望著林政,這個曾經高高在上的林議員,此刻臉色慘白,律師團手忙腳亂地翻找著辯護詞,可所有的狡辯在鐵證麵前都顯得可笑至極。
林政終於怕了。
他的目光掃過法庭,掃過那些恨不得生啖其肉的第七街百姓,掃過寧夕壓抑著快意的雙眼,最終落在審判長滿含審視的臉上。
他的臉色徹底變了。
大家的怒火早已無法壓製。
審判長宣佈暫時休庭。
半小時後,當法警重新控製住場麵,審判才繼續。
證據一份接著一份遞交,證詞一句比一句沉重。
林政親筆簽名的檔案、第七街凍死者的名單、被剋扣的供暖金流水……鐵證如山,無可辯駁。
“根據《聯邦刑法》第37條規定,現請陪審團對被告人林政涉嫌貪汙、謀殺、叛國、反人類罪等十二指控進行最終表決。”
審判長肅然起身轉向陪審團:“請問陪審團是否達成一致裁決?”
陪審團代表起身,聲音沉穩清晰:“經陪審團全體成員表決,被告人林政——”
他環視法庭,每一個字都擲地有聲:“罪名成立。”
十二位陪審員,十二張表決票,十二個“有罪”。
無人反對,無人棄權。
第七街的百姓們愣了一瞬,隨即爆發出震天的哭聲與呐喊。他們抱在一起,眼淚淌過佈滿風霜的臉,染濕了彼此的衣襟。
“肅靜!”
審判長看向林政:“被告人還有什麼需要陳述的?”
林政緩緩站起身,眼神陰鷙:“我為聯邦奉獻一生,難道就換來這樣的下場?”
“你的奉獻?”寧夕冷笑:“是指兩千三百七十二位凍死的聯邦公民,是三百七十九名犧牲的軍人,還是這些支離破碎的家庭?”
咚——
審判長肅穆的聲音響徹庭內。
“被告人林政——”
“卡戎星戰役蓄意篡改敵情,致使聯邦利劍特戰隊三百七十九人全軍覆冇,構成延誤軍情罪、叛國罪、謀殺罪。”
“第七街供暖補貼金貪汙案,涉及金額五十億星幣,致兩千三百七十二位聯邦公民死亡,構成貪汙罪、瀆職罪、濫用職權罪、反人類罪。”
“謀殺聯邦少將林衍、前特戰上尉寧夕、關鍵證人趙央,證據確鑿,構成投毒罪、謀殺軍人罪、故意傷害罪、妨害司法罪。”
“據監察署最新提交新證,嫌犯林政涉嫌謀殺謝清妍、謝鴻光既遂,事實清楚,綜上數罪併罰,判處死刑,立即執行。”
“被告人林頌——”
“協助林政銷燬罪證,構成包庇罪、偽證罪。”
“常年參與公款挪用及後續掩蓋行為,犯案金額重大情節惡劣,構成貪汙共犯罪、瀆職罪,洗錢罪。”
“參與謀殺前特戰上尉寧夕、關鍵證人趙央未遂,構成謀殺未遂罪、故意傷害罪、妨害司法罪。”
“綜上數罪併罰,判處死刑,立即執行。”
法槌敲下,塵埃落定。
至此,這起橫跨二十年的係統性**案件,終告落幕。
三百七十九條命,兩千三百七十二個亡魂,終於等到了這一天。
寧夕走出聯邦最高法院時,外麵已經擠滿了記者。
閃光燈如暴雨般閃爍,無數話筒伸向她。
“寧上尉,您對判決結果滿意嗎?”
“您覺得這能告慰特戰隊犧牲的戰友嗎?”
“林衍少將的犧牲終於有了交代,您此刻的感受是?”
寧夕停在法院台階上,仰起臉。
雪花飄落,輕輕覆住她的睫毛,很快便融化成水,彷彿一滴未落的淚。
寧夕伸手接住一片雪花,看著它在掌心融化:“遲了二十年。”
卡戎星三百七十九個名字,第七街兩千多座墓碑,還有那個再也不會回來的人。
他們都冇等到這場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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