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之下 雨幕下的轉機
雨幕下的轉機
江辰離開後的幾天,林晚星的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原來的軌道。上課,批改論文,查閱資料,在圖書館靜謐的時光裡度過一個又一個下午。隻是,那張被遺落在她書桌上的粉色便利貼,她最終沒有扔掉,而是鬼使神差地夾進了一本厚重的工具書裡,彷彿要將那場荒誕的插曲徹底封存。
然而,生活的漣漪卻不會因她的刻意忽視而平息。
週五下午,天空陰沉得厲害,鉛灰色的雲層低低壓下來,空氣中彌漫著山雨欲來的潮濕土腥氣。林晚星剛結束一節關於“《詩經》中的情感意象”的專題課,手機便在風衣口袋裡震動起來。螢幕上跳動著“媽媽”兩個字,她心頭微微一緊,一種莫名的預感縈繞開來。
果不其然,電話那頭是母親慣常的、帶著不容置疑的關切的聲音:“晚星啊,下班了嗎?媽媽跟你說的那件事,彆忘了。你張阿姨家的侄子,陳明,人家已經到了,就在你們學校門口那家‘時光咖啡館’等你。小夥子人很踏實,是搞it的,前途好得很……”
聽筒裡的聲音像遠處沉悶的雷聲,嗡嗡作響。林晚星倚在走廊冰涼的牆壁上,指尖無意識地摳著帆布包粗糙的背帶。窗外,。腳步聲在水花中顯得有些沉悶。一路無話,氣氛微妙地懸浮在陌生與熟悉之間。
直到快到校門口,林晚星纔像是終於下定了決心,停下腳步,側頭看向他。傘隨著她的停頓也立刻停下,他微微垂眸,安靜地等待她開口,眼神專注。
“江同學,”她有些尷尬地叫到對方,“我……我確實需要你幫個忙。”她頓了頓,艱難地組織著語言,臉頰有些發燙,“你之前的請求……我同意了。等會兒我要去見一個人,是……家裡安排的。你能不能,暫時冒充一下我的……男朋友?隻需要一會兒,讓他知難而退就好。”
說完這番話,她幾乎不敢看他的眼睛。這個請求比他那天的“應聘”更加荒唐。她等待著預料中的驚訝、追問,或者至少是猶豫。
然而,江辰隻是極快地眨了下眼,長長的睫毛像蝶翼般顫動了一下,眼底深處似乎掠過一絲極其複雜的、她無法解讀的情緒,但那情緒消失得太快,快得讓她以為是錯覺。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被冒犯或者覺得好笑的表情,反而是一種……近乎“果然如此”的平靜,甚至帶著一種“終於等到任務”的沉穩。
“好。”他回答得沒有一絲遲疑,聲音平穩有力,“我需要怎麼做?”
他的爽快反而讓林晚星愣住了。她準備好的解釋和說辭全都堵在了喉嚨裡。“你……你不問問具體情況?或者……覺得這很奇怪?”她忍不住追問。
江辰的嘴角似乎極輕微地向上牽動了一下,形成一個算不上笑容的、溫和的弧度。“林老師那天寫的招聘要求裡,第五條是‘具備處理各種突發狀況之能力,從維修家電到應對催婚’。”他準確無誤地複述了她寫下的文字,語氣裡沒有調侃,隻有就事論事的認真,“這應該,屬於職責範圍內。”
林晚星啞口無言。她看著他那雙沉靜的眼睛,忽然覺得,這個看似落魄的男生,遠比他外表看起來要敏銳和……難以捉摸。
“時光咖啡館”就在眼前。透過氤氳著水汽的玻璃窗,能看到一個穿著西裝、看起來有些拘謹的男人獨自坐在靠窗的位置,不時看向手錶——那應該就是陳明瞭。
林晚星深吸一口氣,像是要奔赴戰場。“跟著我就好,不用多說話。”她低聲囑咐。
江辰點了點頭,表示明白。他上前一步,為她推開咖啡館沉重的木門,門上的風鈴發出清脆的叮咚聲。
陳明看到林晚星,立刻站起身,臉上堆起禮貌的笑容。然而,當他的目光落到緊跟著林晚星進來、並自然地將雨傘收起放在門口傘桶裡的江辰時,那笑容瞬間凝固,變得有些僵硬和困惑。
“陳先生,抱歉,路上雨太大了,耽擱了一會兒。”林晚星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自然,她側過身,示意了一下身邊的江辰,“這位是江辰,我……男朋友。”說出那三個字時,她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識地避開了江辰投來的目光。
江辰適時地向前半步,並非完全與她並肩,而是一個微妙的、帶著守護意味的位置。他麵向陳明,微微頷首,唇角勾起一個禮貌的、無可挑剔的淺笑:“你好,陳先生。常聽晚星提起你,謝謝你對她的關心。”
他的聲音不高不低,態度不卑不亢,那句“常聽晚星提起你”說得極其自然,彷彿早已演練過千百遍,瞬間就將他自己放在了“自己人”的位置上,也將陳明隔在了“外人”的範疇。他甚至沒有握手的意思,隻是那樣站著,姿態放鬆,卻自帶一種無形的氣場。
陳明的表情從錯愕變為尷尬,目光在林晚星和江辰之間來回掃視,似乎想找出什麼破綻。但江辰的表現太過自然,那種介於青年與學生之間的青澀尚未完全褪去,卻又帶著超乎年齡的沉穩,形成一種矛盾的魅力,反而顯得很真實。
“原來……原來林老師有男朋友了……”陳明勉強笑了笑,眼神裡滿是失落和些許被戲弄的惱怒,“介紹人也沒說清楚,你看這……真是打擾了,打擾了。”
簡單的、近乎冷場的寒暄後,陳明幾乎是迫不及待地找了個藉口,匆匆結賬離開,背影消失在雨幕中,帶著幾分倉皇。
看著陳明離開,林晚星一直緊繃的神經終於鬆弛下來,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她轉頭看向江辰,真心實意地說:“剛才……謝謝你。表現得很好。”
江辰站在窗邊,目光望著窗外依舊滂沱的大雨,側臉在咖啡館溫暖柔和的燈光下,顯得輪廓分明,也格外安靜。聽到她的話,他轉回頭,眼睛裡那絲之前用於“表演”的溫和笑意已經褪去,恢複了之前的沉靜,隻是眼底似乎多了一點難以言喻的、柔軟的東西。
“應該的。”他語氣平淡,“這是我的……工作。”他似乎在“工作”兩個字上略有遲疑。
工作。這個詞瞬間撞進林晚星內心的天平,原本端穩的心態立刻晃了晃,雖沒傾翻,卻留下一陣小小的、晃悠悠的餘顫。是啊,這隻是一場交易,一場她為了應付外界而導演的戲。可為什麼,剛纔在介紹他時,那一瞬間的安心感,會如此真實?
雨勢漸小,從瓢潑大雨轉為了綿密的雨絲。兩人走出咖啡館,江辰再次撐開那把深藍色的傘。回學校的路上,氣氛比來時更加沉默,卻奇異地並不尷尬。一種微妙的、類似於“共犯”的默契,在無聲的雨聲中悄然滋生。
走到文學院樓下時,雨幾乎停了。西邊的天際,烏雲散開些許,透出一縷掙紮著的、微弱卻金色的夕陽光芒,照射在濕漉漉的青石板路和掛著水珠的草木上,整個世界像是被洗過一般,清新,明亮,帶著一種哀傷後的寧靜。
“今天真的謝謝你。”林晚星停下腳步,再次道謝。她從帆布包裡拿出錢包,抽出一張百元紙幣遞過去,“這是今天的……酬勞。”
江辰看著那張遞到眼前的紙幣,沒有立刻伸手去接。他的目光從紙幣移到她的臉上,眼神複雜,像是在掙紮著什麼。他微微蹙了下眉,那蹙痕很淺,卻讓他整張臉顯得更加深刻。最後,他輕輕推開她的手,動作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決。
“林老師,”他的聲音在雨後的清新空氣裡顯得格外清晰,“我很感激你之前同意了我這份荒唐的應聘請求,今天這不算正式工作,就當是……”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在尋找一個合適的詞語,最終說道,“就當是朋友幫忙。”
朋友?林晚星在心裡咀嚼著這個詞。他們算朋友嗎?一個老師和一個即將畢業的學生?一個雇主和一個前來應聘“男友”的陌生人?
“那不行,”她堅持,“我們說好的……”
江辰搖了搖頭,打斷了她的話。他從夾克內側的口袋裡拿出手機,那是一隻看起來有些年頭的智慧機,螢幕邊緣甚至有細微的磕碰痕跡。“既然您決定了需要雇用我,”他操作著手機,語氣平靜而堅持,“不如我們留個聯係方式?下次……如果您還有類似的需要,或者有其他要處理的事情,可以隨時找我。”
他的堅持讓林晚星不再強求。或許,在她心底,也隱隱覺得用金錢來衡量剛才那份及時的、緩解了她巨大困境的“幫助”,有些過於生硬和冷漠。她收起錢,也拿出自己的手機。
互相新增了微信。江辰的微信頭像是一片深邃的、綴滿繁星夜空,微信名很簡單,隻有一個“辰”字。和他的氣質一樣,簡潔,沉默,帶著某種神秘感。
“那我先走了,林老師。”他朝她點了點頭,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似乎想說什麼,但最終什麼也沒說。他轉身,踩著濕潤的石板路,身影很快消失在暮色漸合的校園小徑儘頭。
林晚星站在原地,空氣裡彌漫著雨後泥土、青草和濕潤樹木混合的特有氣息,清新中帶著一絲涼意,沁入肺腑。她低頭看著手機螢幕上那個新的聯係人,星空頭像安靜地躺在列表裡。
心裡那種奇怪的感覺再次浮現——彷彿在平靜如死水般的生活裡,投入了一尾擁有生命的、悄然擺動著尾巴的魚。漣漪正在一圈圈擴散,而水底的生態,似乎已經開始悄然改變。
她擡頭望了一眼江辰消失的方向,暮色蒼茫,路燈次第亮起,在濕漉漉的地麵上投下昏黃的光暈。那個穿著舊夾克、撐著深藍色雨傘的清瘦背影,似乎帶著某種宿命般的意味,烙印在了這個雨後的黃昏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