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之下 眼淚中的真相
眼淚中的真相
夜色徹底籠罩了江岸，隻剩對岸村莊零星的燈火，在墨色水麵上投下搖曳的碎光。江風更冷了，帶著刺骨的濕意，吹拂著灘塗上僵持的幾人。
江風捲起江辰額前微亂的碎發，那雙總是沉靜如深潭的眼眸，此刻翻湧著痛苦、掙紮、難以置信，以及……一種幾乎要將其吞噬的心疼。
他就那樣站著，看著幾步之外，那個一身狼狽、膝蓋滲著血，卻依舊固執地、一步步向他走來的女人。她眼中那簇火焰，灼熱得讓他無法直視，也無法再逃避。
林晚星在他麵前站定，距離近得能看清他微微顫抖的睫毛和緊抿的、失去血色的唇。
“江辰……”，她喘著氣，聲音嘶啞，胸口劇烈起伏，帶著淚意和不容拒絕的執拗，“我們……需要談談。”
江辰的身體幾不可察地顫了一下。他依然沉默，但那緊繃的、彷彿隨時會碎裂的脊背，微微垮塌了一分。
逃避，在看到她真實的痛苦和如此不顧一切的追尋後，似乎已經失去了所有意義。他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底是一片荒蕪的痛楚。
“你……何必……”他的聲音沙啞得厲害，帶著一種深深的無力感，“何必把自己弄成這樣……何必來找我……”
“我不來找你，誰又能告訴你，我的真心？”林晚星的眼淚終於決堤，混合著臉上的塵土和汗水，蜿蜒而下，“誰來告訴你，你不是替代品！從來都不是！”
江辰渾身猛地一顫，難以置信地看著她。
“我看了你留的信……也看了筆記本……還有你留在電腦裡的日記”林晚星哽咽著，從隨身攜帶的揹包裡，小心翼翼地拿出那個用軟布包著的深藍色筆記本，緊緊抱在胸前，“我都知道了……所有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這一瞬，江辰臉上是全然無法掩飾的震驚和一絲被徹底看穿後的狼狽與慌亂。那雙在夜色中依然清亮的眼睛，難以置信地看向她，裡麵翻湧著劇烈的情緒。
“你……”他隻吐出一個字，便再也說不下去，像是所有偽裝和防線都在這一刻被徹底擊碎。
“我都知道了，江辰。”林晚星的淚水再次無聲滑落，她看著他，目光裡沒有了之前的激動，隻剩下沉痛的理解和悔恨，“我知道了你為什麼來找我，知道了你經曆過什麼……知道了你以為自己隻是……一個影子。”
“我……”她用力搖頭，淚水紛飛，“我從來就沒有把你當成沈逾的替代品！從來沒有！”
江辰怔怔地看著她，嘴唇翕動，卻發不出聲音。震驚、困惑、還有一絲不敢置信的微光，在他眼中激烈交戰。
“那天在墓園……”林晚星的聲音哽嚥了，“我說那些話……是因為我害怕！我害怕自己太快地依賴你，害怕對不起沈逾，害怕承認自己……已經習慣了有你在身邊！那不是因為你像他，那是因為你是你！是那個會默默修好一切、會在我需要時出現、會因為我一句誇獎就眼神發亮的江辰！”
她激動起來，不顧腳踝的疼痛，試圖向他更靠近一些：“我掙紮，我痛苦，不是因為把你當成他，而是因為我發現……我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已經愛上了你，江辰！愛上了你這個活生生的人！這讓我覺得背叛了過去的記憶，讓我充滿了負罪感！讓我甚至分不清在你身旁得到的心安是來自於對沈逾的懷念，還是來自於你本身的陪伴！”
她終於將心底最深的掙紮和盤托出，這些連她自己都曾混淆的情感，在此刻變得無比清晰。
“我後來才明白，那是不一樣的。”她望著他，眼神清澈而堅定，“沈逾給我的愛，是陽光，是肆無忌憚的溫暖和包容。而你……”她的聲音輕柔下來，帶著無儘的心疼，“你給我的，是沉默的星辰，是夜深人靜時悄然亮起的光，是每一次看似不經意卻恰到好處的守護。你們不一樣，完全不同！”
江辰的身體開始微微顫抖，他看著她淚流滿麵卻無比認真的臉，聽著她一字一句地剖白，那築起的心防，在那充滿愛意的話語前，開始寸寸碎裂。
“你說你是局外人……”林晚星的聲音帶著哭腔，卻異常執拗，“你不是！你早就走進了我的生活，走進了我的心裡！隻是我太蠢，太固執，被過去矇住了眼睛，直到你離開，直到我看到你留下的那些話，我才明白……我失去的是什麼……”
她向他伸出手，掌心向上，帶著懇求，也帶著無比的堅定：“江辰，你不是任何人的影子。你是獨一無二的。是那個用自己的方式，笨拙卻又無比真誠地，把我從泥潭裡一點點拉出來的人。對不起……對不起我那麼晚纔看清，對不起我傷害了你……”
她泣不成聲。
江辰站在原地，彷彿經曆了一場巨大的風暴。他看著她伸出的手，看著她淚眼婆娑卻無比真誠的眼睛，所有的堅持、所有的絕望、所有的自我否定，在這一刻，土崩瓦解。
他緩緩地、幾乎是踉蹌地，向前邁了一步，然後，又一步。他終於走到了她的麵前。
他蹲下身，視線與她齊平。借著遠處蘇曉他們手電餘光和對岸微弱的燈火，林晚星清晰地看到了他臉上的淚痕。這個總是沉默隱忍的男人，此刻，眼淚無聲地滑落，帶著所有的委屈、痛苦和……釋然。
“我……”他的聲音破碎不堪，帶著巨大的哽咽，“我以為……我永遠也走不進去……我以為我隻會讓你更痛苦……”
“不會了，再也不會了。”林晚星用力搖頭，再也忍不住，伸出雙臂，緊緊地抱住了他。
在她抱住他的瞬間，江辰的身體徹底僵硬，隨後，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氣，又像是終於找到了漂泊已久的港灣，他伸出手，緊緊地、幾乎是顫抖地回抱住了她。他將臉埋在她的頸窩，滾燙的淚水迅速濡濕了她的衣領。壓抑的、低沉的嗚咽聲，終於從他喉嚨裡逸出，像一頭受傷的野獸，在經曆了漫長的痛苦後，終於允許自己發出悲鳴。
他斷斷續續地，開始傾訴。不再是信紙上冷靜克製的筆觸，而是帶著滾燙溫度的語言。他訴說著在棲南山懸崖邊的絕望，訴說著看到筆記本時的震撼與救贖，訴說著模仿沈逾時的痛苦與自我厭惡，訴說著在她身邊時，那份日益滋長卻不敢承認的愛意如何折磨著他，訴說著墓園外聽到她話語時，那如同世界崩塌般的心死……
所有的誤會，所有的掙紮，所有的痛苦，在這一刻，隨著奔流的江水和滾燙的淚水，徹底冰釋。
林晚星緊緊抱著他，感受著他身體的顫抖，聽著他壓抑已久的傾訴，心疼痛得無以複加，卻又被一種巨大的、失而複得的圓滿感所充滿。她輕輕拍著他的背，像安撫一個迷路的孩子，在他耳邊一遍遍重複：“你不是替代品……你是江辰……是我在乎的江辰……”
不知過了多久，江辰的哭聲漸漸平息，隻剩下偶爾的抽噎。他依舊緊緊抱著她，彷彿一鬆手，她就會消失。
遠處，一直留意著這邊動靜的蘇曉，看著那兩個終於相擁的身影，忍不住也紅了眼眶，用力擦了擦眼角。她下意識地看向旁邊的陸子昂。
陸子昂靜靜地站在那裡，望著江邊的那一幕，慣常冷靜的側臉在夜色中顯得有些模糊。他似乎察覺到了蘇曉的目光，微微偏過頭，兩人的視線在黑暗中短暫交彙。蘇曉立刻彆扭地移開了目光，陸子昂也沉默地轉回頭。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複雜的情緒，為兩位摯友的重逢而感動，卻也橫亙著他們之間尚未化解的尷尬與隔閡。誰都沒有主動開口，打破這微妙的平衡。
江邊小道上，相擁的兩人終於稍稍分開。江辰擡手，有些笨拙地、用袖子輕輕擦去林晚星臉上的淚痕，他自己的眼睛也紅腫著，但那雙深棕色的眸子裡，長久以來籠罩的陰霾和痛苦，終於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如釋重負的清澈，以及一絲小心翼翼的、失而複得的微光。
林晚星握住他為自己擦淚的手，指尖冰涼，卻帶著真實的溫度。
“我們回去，好嗎？”她輕聲問。
江辰看著她，終於，緩緩地、極其鄭重地點了點頭。
星光，不知何時已灑滿蒼穹，安靜地注視著人間的悲歡離合。江水依舊東流，卻彷彿帶走了所有的苦澀與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