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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窗月 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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證明

回到學校時,秋意已經漫進了琴房的窗縫。蒼之遙推開那扇熟悉的木門,看見牆角的竹筐裡還堆著他上次冇帶走的竹料,竹屑在陽光裡浮動,像被揉碎的星子。夏許硯從身後拎進一個竹編的箱子,裡麵裝著阿婆新曬的望夫花乾和兩支擦得鋥亮的竹笛,笛身上的鳳凰紋在光下泛著溫潤的光。

“林薇來過電話。”夏許硯把箱子放在琴凳旁,指尖拂過琴鍵上的薄塵,“說交流會的曲目單改了,我們的《望夫謠》排在壓軸。”

蒼之遙的手頓了頓,竹料在掌心硌出淺淺的印子。他想起暑假在印刷廠車間,機器的轟鳴裡總摻著笛音的幻聽;想起夜市攤前被刻錯尾羽的鳳凰竹片;想起守宮蛇死那天,他蹲在操場梧桐樹下,眼淚砸在地上洇出的濕痕。原來有些看似斷了的弦,隻要有人肯等,總能重新接上。

“先練第一段吧。”夏許硯拿起竹笛,笛孔上還留著蒼之遙以前貼的膠布印,像排小小的月牙,“阿婆說,吹笛前要對著竹料哈三口氣,讓山靈認認主。”

蒼之遙依言對著竹筐哈了口氣,水汽落在竹料上,凝成細小的珠。他舉起竹笛時,看見手背上的舊疤——印刷廠的油墨漬、刻刀劃的口子、竹篾紮的細痕,層層疊疊,像幅刻在皮膚上的竹譜。

笛聲起時,琴房的空氣彷彿都靜了。蒼之遙的指尖還有點生澀,高音處微微發顫,像被風吹得搖晃的竹梢。夏許硯的笛聲輕輕托著他,像用竹篾編了張軟網,兜住那些差點散開的調子。陽光透過百葉窗,在兩人腳下投下交錯的光影,像湘妃竹身的紫斑,忽明忽暗。

練到中段轉調時,蒼之遙的手指突然卡住了。那段旋律要在極短的時間裡變換三個指法,他以前總戲稱這是“雲霧山的三疊瀑”,快得讓人抓不住。此刻指尖的繭子蹭著笛孔,鈍鈍的疼,讓他想起在印刷廠搬紙時,掌心被紙棱磨出的水泡。

“彆急。”夏許硯放下竹笛,握住他的手,指尖沿著他的指節輕輕揉,“你看,這裡的肌肉太僵了,像被凍住的竹簧。”

他的掌心很暖,帶著常年練笛的薄繭,蹭得蒼之遙的手背有點癢。蒼之遙想抽回手,卻被握得更緊,夏許硯的拇指在他最疼的那道疤上打了個圈:“阿婆說,竹子凍僵了要靠火塘煨,手僵了,就靠人氣焐。”

琴房外傳來腳步聲,林薇抱著樂譜站在門口,看見交握的手時,臉色白了白。“老師讓我來問問,合奏的細節定了嗎?”她把樂譜往琴桌上一放,紙頁發出嘩啦的響,“我看了你們以前的合奏視頻,那段三疊瀑轉調總有點瑕疵,要不要我找老師來指點下?”

蒼之遙猛地抽回手,指尖在笛孔上磕出輕響。夏許硯拿起竹笛,對著光轉了半圈:“不用了,我們自己能練好。”

林薇的目光落在蒼之遙手背上的疤上,嘴角撇了撇:“蒼之遙,不是我說你,練笛靠的是天賦和時間,不是硬熬。你暑假在印刷廠搬那麼多紙,手指早就不如以前靈活了,何必硬撐?”

“我的手怎麼樣,不用你管。”蒼之遙的聲音冷得像竹刀,“你還是多練練自己的《平湖秋月》吧,彆到時候忘了調子。”

林薇的臉漲得通紅,抓起樂譜轉身就走,高跟鞋在走廊裡敲出急促的響,像在撒氣。琴房裡又恢複了安靜,隻有窗外的風吹著竹葉,沙沙地響。

“彆理她。”夏許硯把竹笛塞回蒼之遙手裡,“你的手比誰都靈活,刻鳳凰尾羽的時候,連最細的紋路都刻得出來。”

蒼之遙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掌心的繭子確實比以前厚了,可指尖的觸感還在——能摸出竹料的老嫩,能辨出笛孔的深淺,能刻出望夫花最細的脈絡。他重新舉起竹笛,深吸一口氣,那段三疊瀑轉調竟順了下來,笛聲像真的瀑布一樣,跌跌撞撞卻又勢不可擋,帶著股野勁。

夏許硯笑著揚起笛,跟了上去。兩隻笛聲纏在一起,在琴房裡打著旋,撞在蒙塵的鋼琴上,彈回來時竟帶著點共鳴,像吊腳樓的竹牆在應和。蒼之遙吹著吹著,突然想起小時候在雲霧山,他和夏許硯比賽吹笛,看誰的笛聲能驚起更多白鷺,守宮蛇盤在旁邊的竹枝上,尾尖的金環隨著笛聲輕輕晃。

練完笛,兩人去食堂吃飯。蒼之遙的餐盤裡多了塊紅燒肉,是夏許硯從自己盤裡夾過來的。“阿婆說,吃點帶油的,手上有力氣。”他用筷子把肉戳成小塊,“你看你,回學校這幾天又瘦了,竹料都快刻不動了吧?”

蒼之遙的耳尖有點燙,把肉往嘴裡塞時,瞥見林薇坐在不遠處,正和幾個同學說著什麼,目光時不時往這邊瞟。“她好像總跟彆人說我壞話。”他把飯粒扒得飛快,“說我靠你才進的合奏名單,說我手廢了練不好笛。”

“嘴長在彆人身上,隨他們說。”夏許硯往他碗裡又添了勺青菜,“等交流會那天,我們把《望夫謠》吹得讓他們閉嘴。”

吃完飯,蒼之遙去取送展的竹藝作品。老陳頭的孫子小陳在宿舍樓下等他,手裡捧著個竹製的展架:“蒼哥,我把你最好的竹蜻蜓和刻花書簽都擺好了,那個刻著鳳凰的竹笛掛件太漂亮了,我特意放在最中間。”

蒼之遙看著展架上的竹製品,竹蜻蜓的翅尾刻著望夫花,竹青蛙的肚子上有細密的水波紋,竹笛掛件的鳳凰尾羽交纏,像在對唱。這些都是他在印刷廠下班後刻的,有時刻到淩晨,竹刀在指尖打滑,就在傷口上貼片望夫花葉,阿婆說這葉子能止血,還能讓竹料沾點花香。

“對了蒼哥,”小陳突然壓低聲音,“我聽林薇的室友說,她偷偷找過評委,說你……說你為了湊錢賣過阿婆傳下來的鳳凰竹籃,還說那籃子是你太阿公編的,現在在古玩市場被炒到天價了。”

蒼之遙的手猛地攥緊,指節泛白。那隻鳳凰竹籃是阿婆偷偷典當了又被他贖回來的,竹篾上刻著太阿公的名字,是雲霧山的念想,怎麼就成了林薇嘴裡的談資?

“她還說……”小陳撓了撓頭,“說你媽治病的錢是夏哥給的,說你為了錢跟夏哥……”

“夠了!”蒼之遙的聲音發顫,抓起展架上的竹笛掛件就往宿舍走。竹笛的尾尖硌著掌心,像根刺,紮得他心口發疼。

夏許硯正在宿舍整理樂譜,看見蒼之遙通紅的眼睛時,手裡的譜子掉在了地上。“怎麼了?”他趕緊走過去,指尖碰著他的臉頰,“誰欺負你了?”

蒼之遙把竹笛掛件往桌上一摔,掛件的鳳凰喙磕在桌角,斷了個尖。“林薇憑什麼說我?”他的聲音帶著哭腔,“她說我賣阿婆的竹籃,說我花你的錢,說我……”

夏許硯一把抱住他,手輕輕拍著他的背,像安撫受驚的小獸。“彆聽她胡說。”他的聲音啞得厲害,下巴抵在他發頂,“阿婆的竹籃好好地在吊腳樓裡,你媽的醫藥費是你爸出的,你靠自己的手刻竹器攢錢,誰也冇資格說你。”

蒼之遙的眼淚終於掉了下來,砸在夏許硯的襯衫上,洇出小小的濕痕。他想起阿婆贖竹籃時哭紅的眼睛,想起在印刷廠車間被油墨染黑的指甲,想起夜市攤前被問“這破竹子值多少錢”時的難堪。原來有些傷口,不管結了多少層痂,被人一戳還是會疼。

“明天我去找林薇。”夏許硯的手緊緊攥著,指節發白,“我讓她給你道歉。”

“彆去。”蒼之遙從他懷裡擡起頭,眼睛紅得像望夫花的花苞,“等交流會那天,我們用笛聲證明。”

接下來的幾天,蒼之遙把自己泡在琴房裡。他不僅練笛,還在琴房的角落裡支起個小竹案,刻起了竹片。夏許硯知道他心裡憋著股勁,就陪著他,他練笛時跟著合奏,他刻竹時就幫著削竹料,琴房裡總飄著竹屑的清香,混著望夫花茶的淡紫霧氣。

蒼之遙刻的是支竹笛,比普通的笛身更修長,笛尾刻著兩隻交頸的鳳凰,鳳凰的腳下纏著望夫花藤,藤上還盤著條小蛇,蛇尾的金環閃著亮。夏許硯看著他刻刀翻飛,竹屑像雪一樣落在地上,突然明白他想做什麼——他要親手做一支笛,用這笛吹出最響的調子。

“還差最後一道工序。”蒼之遙拿起笛身,對著光看,笛孔的間距分毫不差,“阿婆說,好笛子要浸在溪水裡養三天,讓山靈水魄滲進去。可城裡冇有雲霧山的溪,怎麼辦?”

夏許硯從包裡拿出個玻璃罐,裡麵裝著渾濁的水,水底沉著些溪石和望夫花籽。“這是我上週回雲霧山取的溪水,阿婆說帶著山的靈氣。”他把罐子放在竹案上,溪水晃出漣漪,“她說讓你把笛子泡在裡麵,就當回了趟家。”

蒼之遙的眼眶突然就熱了。他小心翼翼地把竹笛放進玻璃罐,溪水漫過笛身,帶著溪石的涼和花籽的香,像雲霧山的手在輕輕撫摸。他想起阿婆站在吊腳樓前,竹杖敲著青石板說:“遙遙的手,是刻竹吹笛的手,不是搬紙的手。”

交流會前一天,琴房來了位不速之客——係主任。他看著泡在溪水裡的竹笛,又看了看地上的竹屑,眉頭皺了皺:“蒼之遙,林薇反映你最近狀態不好,手也跟不上節奏,要不這次交流會……”

“主任可以現在考我。”蒼之遙撈出竹笛,用布擦乾,笛身的鳳凰紋在光下活靈活現,“隨便哪段,我都能吹。”

他舉起竹笛,吹的正是那段被林薇說有瑕疵的三疊瀑轉調。笛聲清冽急促,像真的有瀑布在琴房裡轟鳴,轉調處乾淨利落,冇有一絲滯澀,連繫主任都愣了愣。

“這笛子……”主任的目光落在笛尾的蛇形紋上,“是你自己做的?”

“嗯。”蒼之遙的指尖撫過蛇尾的金環,“用雲霧山的老竹料,浸過溪水的。”

主任點點頭,拿起桌上的竹笛掛件:“老陳頭跟我說了你的竹藝展,說你刻的望夫花紋比機器印的還精緻。其實啊,手巧的人,心也靈,吹出來的笛音自然帶著魂。”他拍了拍蒼之遙的肩,“好好準備,我等著聽你們的壓軸戲。”

主任走後,林薇又來找過一次,這次冇說風涼話,隻是把一份合奏協議放在桌上:“這是老師擬的,說如果獲獎,獎金按貢獻分,你拿三成,夏許硯拿七成。”

蒼之遙拿起協議,目光落在“貢獻”兩個字上,突然笑了:“我不簽。要分就五五分,要麼就都彆要。”

“你憑什麼跟夏許硯五五分?”林薇的聲音拔高了些,“他是保送研究生,是係裡的重點培養對象,你呢?要不是他等你,你連比賽資格都冇有!”

“那你問問夏許硯,他願不願意簽。”蒼之遙把協議推回去,目光清亮。

夏許硯拿起協議,看都冇看就撕了:“獎金我們不要,我們隻想把《望夫謠》吹好。”

林薇看著撕碎的協議,嘴唇動了動,終於冇再說什麼,轉身離開時,腳步有點沉。琴房裡,蒼之遙把剛刻好的竹笛放在唇邊,吹起了《望夫謠》的尾聲。笛聲綿長,像雲霧山的溪水繞著青竹,又像守宮蛇的尾尖在竹上輕輕蹭,帶著點溫柔的迴響。

夏許硯拿起自己的笛,輕輕和著。夕陽透過窗戶,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落在滿地的竹屑上,像幅冇乾的畫。蒼之遙看著地上交疊的影子,突然覺得心裡那點不安都散了,像被風吹走的霧。

他想起阿婆說的,竹有竹節,人有人骨,不管在山裡還是城裡,隻要挺直了腰桿,就誰也壓不垮。他想起守宮蛇纏著望夫花藤死去的樣子,像在告訴他們,有些東西比生命還重要。他想起夏許硯在夜市攤前說“我想和你一起承擔”,想起他在宿舍樓下說“你的手一點都不笨”,想起他捧著雲霧山的溪水回來,眼裡的光比星辰還亮。

原來有些陪伴,真的能把寒冬焐成暖春,把碎竹粘成笛,把那些看似跨不過去的坎,變成《望夫謠》裡最動人的轉調。

交流會當天,後台擠滿了人。蒼之遙穿著阿婆寄來的藍布衫,領口彆著朵望夫乾花,手裡握著那支親手刻的竹笛,笛尾的蛇形紋在燈光下閃著暗亮。夏許硯站在他身邊,白襯衫的袖口卷著,露出腕上的竹製手鍊——是蒼之遙用編竹籃剩下的竹絲編的,上麵串著顆望夫花籽。

“緊張嗎?”夏許硯的指尖碰了碰他的手背,“阿婆說緊張了就摸一摸望夫花,能定魂。”

蒼之遙摸了摸領口的乾花,花瓣脆得像要碎,卻帶著股熟悉的香。“不緊張。”他笑了笑,“就當在雲霧山的溪邊,隻有我們兩個,還有守宮蛇在旁邊聽。”

主持人報幕的聲音傳來,帶著點激動:“接下來,有請夏許硯、蒼之遙為我們帶來合奏——《望夫謠》!”

聚光燈打在兩人身上時,蒼之遙看見台下第一排坐著係主任,第二排有夏許硯的父母,角落裡站著小陳,手裡舉著個竹蜻蜓,翅尾的望夫花在燈光下泛著紫。他深吸一口氣,舉起竹笛,與夏許硯交換了個眼神。

笛聲起時,整個禮堂都靜了。蒼之遙的笛音帶著新竹的脆,夏許硯的笛音帶著老竹的沉,兩隻笛聲纏繞著,像雲霧山的藤,繞著彼此往上爬。台下的人彷彿看見青竹林在風裡搖,看見吊腳樓的火塘在夜裡亮,看見望夫花在溪邊開得成片,看見守宮蛇的尾尖金環在竹叢裡閃。

吹到三疊瀑轉調時,蒼之遙的指尖在笛孔上翻飛,快得像隻穿花的蝶。他想起在琴房裡的日日夜夜,想起夏許硯握著他的手教他轉調,想起林薇不屑的眼神,想起阿婆說“山裡的竹子最韌”,笛音突然拔高,帶著股破竹的勁,驚得台下有人低呼。

夏許硯的笛聲緊緊跟上,像在迴應,兩隻笛聲撞在一起,又猛地散開,像瀑布跌進深潭,激起千層浪。蒼之遙的眼角有點濕,他彷彿看見守宮蛇從竹叢裡鑽出來,尾尖的金環纏著望夫花藤,在溪邊曬太陽;看見阿婆坐在吊腳樓前編竹籃,竹篾在她手裡翻飛;看見母親抱著嬰兒,坐在竹椅上,笑得眉眼彎彎。

尾聲落下時,禮堂裡靜得能聽見呼吸聲。過了幾秒,掌聲像潮水一樣湧上來,拍得人耳朵發疼。蒼之遙看著台下,看見小陳舉著竹蜻蜓使勁晃,看見係主任眼裡閃著光,看見林薇站在側幕,臉色白得像紙。

他轉頭看向夏許硯,對方的額角滲著細細的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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