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風浪子 第407章 一唸白頭
「……」良久的沉默。
海傑輕輕拍了拍宋風冰涼的手掌,安慰道:「悼念最好的方式不是哀傷,而是挺直腰板繼續走下去,讓二位在天之靈安心。」
宋風沒有回答,他的靈魂彷彿已隨那場夢境一同消散,隻留下一具被淚水浸透的空殼。任由熱淚順著眼角,無聲地彙入鬢邊,很快洇濕了大片。
胡金彪急得抓耳撓腮,卻不敢輕易開口,小心翼翼的探出手指,點了點孫訣疑,眼中滿是急切。
「唉。」孫訣疑輕歎一聲,柔聲道:「病人需要靜養,我們先走吧。」
海傑沒有起身,隻是將身子坐得更直了:「你們去備藥,我在這陪著宋兄。」
二人無奈,隻得離開。
海傑便真的通宵達旦,不離左右,困極了就伏在床邊小憩片刻,稍有動靜立刻驚醒。
這一陪,便是三天三夜。
在此期間,宋風不飲不食,不言不動,如同一尊正在風化的石雕,隻剩微弱的呼吸證明他還活著。任由海傑在旁自言自語,將前線戰報、未來規劃一一說給他聽,卻得不到任何回應。
魚的觸須一般一般,正不斷鼓動,極其駭人。
「不必驚慌,這是武王體正在自主重鑄他的雙腿。」
孫訣疑看了一眼,便為其重新蓋好被子,語氣平靜得像在解說一件尋常事:「乾涸的河床,縱使重新引來活水,也需先滋養河道本身。宋風體內真氣隻恢複一絲,便全部用來修複這最重的傷勢,身體其他部分自然如同被抽空了一般,急速衰老。」
海傑輕輕撫摸宋風布滿褶皺的麵頰,隻覺臉上血肉正來回滾動,時而晶瑩,時而乾枯,不斷發生變化。
「怪不得,我道真武修為高深者自可以容顏永駐,怎會無故衰敗,原來是真氣不續。」
孫訣疑轉頭望向一旁瞪大眼睛的胡金彪:「大鬍子,你力氣大,去把溫玉軟床抬來。」
「好!」胡金彪答應一聲,風風火火的趕去。
待其走後,孫訣疑繼續解釋道:「不過這也證實了九龍天涎確有功效,接下來便以溫玉軟床滋養,待能夠承受藥力,再以鳳棲霞桐猛補,自可恢複如初。」
海傑聽罷歡喜不已,下意識握緊後者手掌,胳膊控製不住顫抖:「多虧來到聖院,若是我帶他逃往軍營,後果不堪設想。」
手掌被握住,孫訣疑麵頰一紅,下意識想要抽回,見海傑未覺不妥,仍舊緊緊盯著宋風,隨即暗鬆口氣。
「武王體,九龍天涎,溫玉暖床,鳳棲霞桐,這四味『良藥』缺一不可。算起來,當真是他宋風運氣好。」
海傑讚同不已:「除去武王體乃是天生,其餘三味藥都是昔日遊曆江湖時偶得之物,九龍天涎更是孫老前輩專門為救治宋風而製,這或許就是命中註定吧。」
說話間,胡金彪已吭哧吭哧搬來溫玉暖床,見兩扇門礙事,乾脆一把撕下,硬是往裡擠。
待來到房中,海傑將宋風抱起,卻見其雙腿已然成型,隻是血肉模糊,僅僅生出筋骨,麵板還未長成,床榻已被大片血跡染紅。
胡金彪瞧見宋風模樣,頓時齜牙咧嘴,光看都覺得生疼。
回頭瞅見孫訣疑正在仔細觀察,胡金彪張開大手將海傑攔住,正色道:「你出去。」
「什麼?」二人都懵了,海傑疑惑道:「老胡,怎麼了?」
胡金彪瞪著一對牛眼,理直氣壯道:「你個娘們留在這做什麼,我家主公都被你看光了!」
「少給我扯淡!」海傑揮手開啟他的胳膊,訓斥道:「醫者父母心,懂不懂。」
孫訣疑也麵露不悅,冷聲道:「我見過的身體,比你手刃的屍體還多。活的,死的,僵的,碎的,爬滿蛆蟲的,布滿毒瘤的,哪次不是我這雙手親自醫治?」
胡金彪撓了撓腦袋,還是上前幫忙,將宋風安置於溫玉暖床之上,擺弄他的四肢,令其呈盤坐狀。
待宋風坐定,房中忽的颳起一陣寒風,天地間的自然元素彷彿終於尋到宿主,瘋狂向宋風鑽去。
那一陣陣五顏六色的真氣想要占據宋風軀體,卻被溫玉暖床牽引,強行壓製於床中,散發耀眼白光,而後慢慢融入宋風體內。
見一切就緒,孫訣疑看向海傑:「引一塊冰來。」
海傑聞言也不廢話,抬手以真氣化出巴掌大的冰晶送上。
後者接過置於一旁桌案,而後告知道:「盯住這塊冰,化了不成,凝了也不成。」
而後再望向胡金彪:「去房外取木炭、土灰各一捧,分彆置於房間兩側。」
剛被二人訓斥一番,胡金彪哪還敢違抗,雖不知有何作用,還是趕忙去尋。
海傑疑惑道:「這些東西有什麼用?」
孫訣疑微微一笑:「冰可以測量溫度,木炭與土灰可以測量濕度。你既為冰係真武者,必然能夠感知這些自然元素所引起的變化。」
「我們要給宋風一個最佳的滋補環境,冷了起爐,熱了製冰,濕了吹風,燥了潑水。」
海傑聽罷佩服不已,連連拱手:「不愧是江湖第一神醫的傳人,在下佩服。」
見他如此客氣,孫訣疑心中頓感不悅,麵色一沉:「好好看著吧,我不就在這了,省的那大鬍子說我占他家主公便宜。」
海傑尷尬的笑了笑,趕忙展手:「恭送聖女!」
待其走後,海傑再看宋風,在溫玉床氤氳的白光滋養下,其麵部褶皺正緩緩撫平,逐漸恢複少年輪廓,雙腿也複上了一層新生的、嬌嫩的赤紅色麵板。
唯一不變的,是那頭白發,如雪如霜,固執地訴說著一場心死的悲劇。
「唉。」海傑輕歎一聲,感慨道:「人言哀莫大於心死,一念成灰,朝暮白頭。今日,我算是親眼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