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風浪子 第415章 山河依舊
閔柔的懷柔之策，無論初衷為何，其結果都精準地命中了人心。
一時之間，奉京城內流言四起，真偽莫辨，卻共同編織著一套嶄新的天命敘事。
什麼宋風接受大欽國寺的庇佑，天降仙人，指點他為大欽主帥。
什麼當今欽王閔柔上應天命，下合民心。
什麼南海道家早有卦象，北山異象頻頻。
奉京王庭本就人人自危，聰明如右相蔡頌早已暗中遞交降書，哪怕大將軍安泰、中將軍龍昭這等朝中肱骨皆有降敵之意。
如此危難時節，閔治卻依舊沉溺酒色，不論朝政。
左相陳旗能勸一回兩回，八回十回，卻勸不了一輩子，終究鬱鬱困守府中，閉門謝客。
大欽盛世，閔氏王朝，真就亡於閔治嗎？
是，也不是。
他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也是這艘千瘡百孔巨輪的末代船長。
這非一人之孽，而是整個集權舊製沉屙宿疾的總爆發。
前任欽王閔征，乃至曆代先王，說是欽王，哪個不是被權貴牽製，各方製衡已是拚儘全力，隻在縱橫捭闔之中荒廢終生。
閔治這個奪權的新王，本以為嗣位之後能夠將這渾濁世道改頭換貌，等他親自出手，卻覺舉步維艱。
難，太難了，難到他想放棄。
舉目皆敵，步步荊棘。
他掙紮過，最終發現自己不過是在這巨大的腐朽泥潭中，進行著一場名為君王的困獸之鬥。
當宋風起兵，百萬義軍壓境時，閔治心中泛起的，竟是一絲解脫，以及一絲對於徹底毀滅後重生的期待。
或許，隻有來一場徹徹底底的洗禮，才能讓欽國煥然吧。
第一道屏障，護都城破了，不是義軍，不是宋風，而是莫名其妙天降神靈。
來吧，儘管來吧！讓新生血液滋生，讓腐朽的舊朝覆滅！
三日，護都城破，血衣侯張子遠被虜，其餘將士皆降。
五日，兵臨城下，叛逃傳報如雪花般飄來。
楊武將軍秦詡，中將軍龍昭，大將軍安泰，右相蔡頌……
朝中文臣早已不見蹤影，鼎力武將儘皆卸甲歸降，堂堂中央軍團，數十萬兵馬，竟無一條硬漢。
「好！哈哈哈……好！」
難得，太難得了，閔治居然真的來到殿中，真的坐上王椅，真的想要上朝。
可惜，偌大的太和殿中，隻剩寥寥數名官員，門外驚慌失措的，也不過百餘名王宮侍衛。
啪！
奮力拍打王椅，閔治好似仍舊以自己為王，震聲道：「來人！」
咚咚咚……一連串鐵靴踩踏玉石的聲音傳來，侍衛隊長大步來到殿中，跪地俯首。
閔治滿意地點頭，整了整王袍，深吸一口氣，試圖找回君臨天下的感覺，朗聲道：「傳——」
轟！
殿門應聲爆裂！木屑紛飛中，一道白發身影如索命修羅，踏著晨曦與塵埃，步入了他最後的朝堂。
「閔治！」
宋風身形如同鬼魅，瞬間將那名侍衛隊長擒住：「該輪到你贖罪了！」
「放肆！」王椅之上的閔治怒聲嗬斥：「賊子，安敢辱我大欽侍衛！」
「啊？」宋風先是一愣，隨即轉過頭去，待看清閔治頭上王冠，隨即尷尬的笑了笑。
「哦……看錯人了。」
「放開他！」閔治的話語彷彿天降聖諭，容不得任何人質疑。
饒是宋風天不怕地不怕，卻也在這聲怒斥中下意識鬆開手掌。
那名侍衛隊長先是噔噔噔接連後退，而後渾身散發真氣，怒喝一聲衝殺而來。
砰砰砰……
接連破碎聲不斷，大批義軍將士湧入王宮，將侍衛隊長的衝陣強行遏製。
宋風歪了歪脖子，邪笑道：「你要為了這名昏君而殺我？」
哢！長劍挺於身前，侍衛隊長毫不畏懼，隨時準備進攻。
「喝啊——」
「停！」
叮——
長劍劈落，卻被宋風兩指輕鬆架住。
喊停的不是宋風，而是後方王椅上的閔治：「趙信，夠了，退下！」
毫不猶豫的棄劍，正身，轉身，九十度屈身拱手。
「喏！」
「嗬。」宋風看了那名叫趙信的侍衛一眼，大踏步向前：「閔治，你養的一條好狗啊。」
「嗬嗬嗬……」閔治先是輕笑一聲，而後緩緩站起身，脫離王椅緩緩前進：「宋愛卿，近前來。」
他的口吻，絲毫沒有回絕的餘地，哪怕統禦百萬兵馬的宋風，都覺顫然心驚，好似不遵這隨口一言，便有無儘折磨等候。
不，他不是欽王，他隻是暴君，他是我要推翻的人！
猶豫之中，閔治已來到宋風身前，二人四目相對。
宋風身後自有千軍萬馬突破而來，閔治則孑然一身，氣勢卻將在場眾人儘皆壓垮。
這，就是王命，這就是天命，這就是……龍相。
義軍將士源源不斷闖入，將整座王宮徹底排查，凡愚士卒儘皆誅殺，沒有還手之力的臣子與宮女也一並擒下。
四麵八方傳來喊殺之音，求饒之聲，殿內二人表情卻安靜的可怕。
噠、噠、噠。
宋風腳底皮靴踩著地麵玉石，一步步向前逼近。
直至來到王椅前，二人四目相對，閔治仔細端詳一番，不禁哈哈笑出聲來。
「好，好！好一位少年英雄，孤死於英雄手，而非那群隻知攬權求利的糟老頭子，不丟人。」
「能將大欽江山交給你，孤心甚慰。」
說著，閔治環顧左右，拍了拍身下王椅，哈哈笑道：「天助大欽，國門雖破，閔氏雖亡，然，山河依舊！」
宋風並不知他心中所想，還以為這暴君瘋了，抬手隨意地抱了抱拳：「殿下，請吧。」
「嗯。」閔治滿意的點了點頭，臉上笑意更濃，緩緩站起身來，慢條斯理的整理王服。
「孤乃大欽之主，閔氏第一八百十五位欽王，不可刀斧加身，應當參拜宗廟，薨於王禮，宋愛卿可知？」
「嗬……」宋風被他這套理論逗笑了，搖頭道：「放心吧，我不是來殺你的，想要你性命的另有其人。」
「哦？」閔治嘴角微微翹起，好奇道：「說來。」
「聽雪城，聽雪宮，聽雪公主。」
後者聽罷先是一愣，隨即抬手指了指宋風，露出瞭然的笑容：「妙極。」
砰！一聲震響將二人對話打斷。
「休傷吾王！」
一名披頭散發的老臣踉踉蹌蹌闖入殿內，手中還抱著一截木棍，待看清並肩而行的二人，劈頭蓋臉便向宋風砸去。
老頭子並無真武加持，哪是宋風對手，後者隻隨手散發一道真氣，頓時將其擊飛出去，身軀撞擊盤龍玉柱，半天爬不起身。
「黃愛卿？」閔治的聲音裡帶著一絲真正的動容：「滿朝朱紫皆俯首，為何獨你要來做這逆潮而立的孤臣？」
「大王！」黃安哆哆嗦嗦爬起身，仍舊一瘸一拐的向宋風前進：「老臣能守國庫，就能守國門！」
「想害大王，先過老夫這一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