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不問歲月 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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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矽穀夢的湄南河倒影
曼穀的空氣,稠得能擰出水來,濕漉漉地糊在臉上,悶得人透不過氣。王秀蘭的手指頭黏在廉價的機械鍵盤上,汗珠子在那些油亮的鍵帽縫裡直打滑。頭頂那根熒光燈管,滋兒滋兒地響,吵得人腦仁疼。一排排服務器機櫃呼呼地往外噴著熱浪,裹著股焦糊的電子元件味兒,像隻無形的大手,死死掐住她發緊的喉嚨。“jenny!aws節點又掛了!歐美那邊下單頁麵全癱了!”老闆ark那尖利的嗓音,像根針,猛地紮破了辦公室裡沉悶的空氣。螢幕上,刺目的警報紅光瘋狂閃爍,映得她眼角那幾道細紋愈發清晰——在家鄉社區,給老頭老太太講“手機防詐騙”時,這細紋是讓人安心的閱曆;可在這逼仄吵鬨的曼穀小格子間裡,卻像服務器過載時cpu上落的一粒灰,微不足道。她舔了舔乾得起皮的嘴唇,手指在鍵盤上劈啪作響,想抓住那根叫“更大舞台”的稻草,心裡卻隱隱發涼:這稻草,怕不是早就浸了油,滑不留手。人過四十換跑道,腳底下踩的每一步都是薄冰,聽不見哢嚓的裂響,隻覺得一股子冷氣颼颼地順著腳底板往上鑽。
為了改寫人生軌跡踏上異國他鄉,你吸進肺裡的,像瘟疫一樣,一家接一家地蓋上去。王秀蘭腦子“嗡”的一聲,猛地衝向ark那間獨立的玻璃房——門虛掩著。那張花大價錢買的電競椅,空蕩蕩地在那兒自己轉著圈,桌上扔著台螢幕裂了的備用手機,螢幕還亮著,最後一條已讀簡訊像把刀子紮在那兒:【錢到賬了,撤!】。泰國同事們壓抑的咒罵聲很快被絕望的哭聲蓋了過去:“我的工資啊……下個月房租怎麼辦……”空氣裡還殘留著ark常用的那股廉價古龍水味兒,混著隔夜外賣散發出的酸腐氣,嗆得人想吐。草創的帝國崩塌起來,連個響動都冇有。老闆跑路的鐵證,不過是一把空轉的椅子,和一群在突如其來的黎明裡被拋棄的、茫然無措的“零件”。
當公司郵箱變成死亡通知單的釋出台,老闆的椅子隻剩下那股刺鼻的古龍水味兒時,你第一個下意識的動作,是不是趕緊摸摸口袋,確認那張能帶你回家的機票錢還在不在?
(七)二進製圍城中的異鄉之囚
廉價揹包旅館的小房間裡,一股子潮濕被褥的黴味,混著消毒水那刺鼻的味道,直往鼻子裡鑽。王秀蘭癱坐在那張嘎吱作響的單人床上,渾身像散了架。桌上攤著護照、簽證頁,還有一張過期的回國機票訂單截圖。手機螢幕亮著,幾條訊息像冰錐一樣紮進眼裡——“銀行app:房貸扣款失敗餘額不足”;“移民局app:您的工作簽將於5天後失效”;“求職網:抱歉,47歲不符合我司技術崗位年齡要求”。泰國同事憤怒討薪的群訊息還在不斷往上頂,滿屏的泰文裡夾著刀子和血的eoji,看得人心驚肉跳。手機電量隻剩下可憐的18。床頭那個廉價的塑料鐘,滴答、滴答地走著,那聲音在死寂的房間裡被無限放大,清晰得就像她房貸逾期的倒計時。人在異國斷了糧,那張薄薄的簽證就成了拴在脖子上的電子狗鏈,上麵紅色的剩餘天數一閃一閃,像把懸在頭頂的刀,隨時要把人推向流落街頭的深淵。
當手機螢幕同時亮起房貸催命符、簽證死亡倒計時、求職拒絕信這三盞刺眼的紅燈,你第一件想做的事,是砸了這冰冷的“智慧斷頭台”,還是用它當磚頭,硬生生給自己砸開一條生路?
(八)代碼廢墟裡的舊漁網撈金術
窗外,曼穀夜市鼎沸的人聲透過薄薄的牆壁滲進來,嗡嗡作響。手機電量:9。王秀蘭眼神空洞地劃拉著微信。突然,家鄉社區那個“夕陽紅手機課”的群圖標跳了一下——張大媽的頭像閃動著:【秀蘭老師!救命啊!我手機更新完相冊全冇了!我孫子百日宴的照片啊!急死我了!】緊跟著是李阿姨:【銀行app死活登不上去了,密碼總說錯,這可怎麼辦啊!急用錢!】。絕望的冰麵上,似乎被這熟悉的呼救聲,鑿開了一道細細的裂縫。她掙紮著,用僅存的那點可憐流量,嘗試遠程連上張大媽的手機。指尖在發燙的螢幕上艱難地滑動,引導著螢幕那頭焦急的老人。半個多小時後,張大媽帶著哭腔的驚喜語音猛地炸開:【哎喲!出來了出來了!秀蘭啊!你真是活菩薩!阿姨給你發個紅包!一定得收著!】。手機一震,一個寫著“辛苦啦!”的微信紅包跳了進來,200元。冰涼的指尖觸到滾燙的手機殼,那點微弱的暖意,似乎順著手指,一點點流回了幾乎凍僵的心口。落難時最暖心的回血包,往往不是什麼天降橫財,而是你過去不經意間隨手種下的那點本事,在最荒涼的凍土上,意外結出的幾顆救急果子。
當你所有引以為傲的“國際範兒”技能被現實的大浪拍得粉碎,唯一能把你從水火裡撈出來的,竟是你曾經覺得“土得掉渣”的老本行,那一刻,你是想放聲大哭,還是哭笑不得?
(九)佛國屋簷下的電子化緣缽
廉價旅館前台,一台外殼發黃、風扇嘶吼得像要散架的老舊台式機,螢幕閃著微弱的光。王秀蘭掏出兜裡最後幾張皺巴巴的泰銖,換來了寶貴的一小時使用權。她用這台慢得像老牛拉破車的電腦,登錄國內那些老年人常去的論壇和社區互助群,把自己的簽名改成了簡單直白的一句:“人在海外遇困,緊急提供遠程手機/基礎app故障支援(有償)”。窗欞外頭,就是金碧輝煌的寺廟飛簷,若有若無的誦經聲飄進來。鍵盤敲擊聲笨拙卻固執地響著,接單、遠程操控、截圖標記問題、收款……畫素模糊的螢幕上,是一個個國內老人因為焦急而放大的麵孔截圖。她的指尖滑過一張張陌生臉龐的困難,換回手機裡那些微小卻持續增長的數字:50、100、180元…皮膚能清晰地感受到劣質鍵盤塑料鍵帽那粗糙的顆粒感,耳朵裡塞滿了風扇的轟鳴和隔壁揹包客的喧鬨。人活到山窮水儘,尊嚴大概就是能用僅剩的那點看家本領,在佛祖慈悲的眼皮子底下,一毛一塊地,給自己掙出一張回家的經濟艙船票。
當賴以活命的工具隻剩下異國他鄉屋簷下這台破敗的電腦,每一次鍵盤的敲擊,對你而言,是卑微的乞討,還是在窮途末路裡,自己咬著牙搭起來的獨木橋?
(十)湄南河畔的零錢歸途啟航
回國的經濟艙機票,最後一筆尾款,終於湊齊了!王秀蘭站在機場快線的站台上,晚風裹挾著湄南河畔濃重的淤泥氣息和不知名的香料味道,撲麵吹來。那張電子登機牌,在她那部舊手機螢幕上,顯得格外珍貴。她用指尖,細細地、一遍遍地劃拉著手機裡這兩週攢下的收入記錄——大部分是零碎的紅包和轉賬,十塊二十,五十塊一百,零零總總,剛剛好夠買下這張救命的機票。揹包裡,那瓶冇來得及用的泰國青草膏,散發出清涼又刺鼻的氣味,和她身上廉價的汗水味兒混在一起。手裡緊緊攥著那枚硬邦邦、刻著機場快線標誌的塑料代幣,沉甸甸的,彷彿攥住了打開歸途大門的鑰匙。腳下,站台開始微微震動,地鐵進站的光柱,像把利劍,猛地刺破了站台的昏暗。臨上車前,她忍不住回頭,又望了一眼這座城市的萬家燈火。霓虹燈牌上那些扭動的泰文字元閃爍著,光怪陸離,恍惚間,就像一場漫長又虛幻的、關於0和1的噩夢。曼穀的雨,澆不滅服務器機房裡燥熱的呻吟,卻能把一顆異鄉人的心涼透;一行行代碼或許能堵住係統的窟窿,卻永遠填不平人心的潰口,和老闆捲款消失後留下的那個巨大黑洞。
當那張用無數個深夜的遠程求助、幾塊幾毛辛苦攢出來的回國機票,終於實實在在地握在手裡,你會怎麼定義它?是這場噩夢的終止符,還是另一段佈滿荊棘的旅程,剛剛開出的那張收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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