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骸繼承者 第153章 漫長的康複

    星際共同體的框架在談判桌上艱難確立，帝國與星盟的關係步入冰冷而謹慎的新階段，政治博弈的焦點暫時轉移。然而，在聚光燈之外，在星盟廣袤星域的各個角落，一場無聲卻同樣艱巨的戰役正緩慢進行——那是成千上萬被司徒隱“淨化計劃”所傷害的靈魂，掙紮著走向康複的漫長征程。

“新希望”星第三康複中心，與其說是醫院，更像是一座寂靜的堡壘。純白色的走廊一塵不染，卻彌漫著一種消毒水也無法掩蓋的、名為“痛苦”的氣息。這裡的病人，並非簡單的身體創傷，他們的意誌曾被強行扭曲，精神的根基被動搖。

淩燁和蘇玥的身影定期出現在這裡。他們拒絕了安保人員的嚴密跟隨，隻帶著一名助理，悄然走入這片承載著太多無聲呐喊的區域。這不是政治作秀，而是一種近乎贖罪的責任感，驅使他們前來，傾聽，見證。

他們首先來到的是重度乾預區。單向觀察玻璃後，幾位病人靜靜地坐著，或目光空洞地望著牆壁，或手指無意識地、反複地摳抓著桌麵，留下深深的劃痕。他們體內高濃度的精神誘導劑雖已被特效逆轉劑中和，但留下的神經通路損傷和深度心理創傷卻極難修複。

一位年輕的女病人突然毫無征兆地尖叫起來，身體劇烈抽搐，彷彿正遭受無形的電擊，醫護人員迅速上前進行安撫和藥物注射。

“她曾是位頗有天賦的畫家，”主治醫師的聲音低沉而疲憊，“現在，她看到任何複雜的色彩組合都會引發癲癇般的反應。司徒隱的‘淨化’，本質上是對大腦精細結構的暴力破壞和強行重塑。”

淩燁的手下意識握緊，指甲嵌入掌心。蘇玥默默調出該病人的腦部掃描圖，上麵依舊殘留著異常活躍後又陷入死寂的區域，觸目驚心。

在中度康複區，氣氛稍顯“活躍”，卻更令人心酸。病人們參與著各種工療和認知訓練，但過程充滿挫敗。一位中年男子試圖拚接一個簡單的機械模型，手指卻顫抖得無法將零件對準，frtration（挫敗感）讓他猛地將模型掃落在地，抱頭發出野獸般的嗚咽。他曾是一位優秀的工程師。

另一個房間裡，一群孩子正在心理師的引導下進行團體遊戲。一個女孩贏了，按照規則應該微笑，她的臉部肌肉卻僵硬地抽搐著，擠出一個怪異而驚恐的表情——她的喜悅中樞曾被與“絕對服從”指令繫結，正常的情緒表達已成奢望。

“我們需要重新教會他們如何感受，如何表達，如何像‘人’一樣思考，而不僅僅是執行命令的機器。”心理師的聲音透著深深的無力感，“這比重建一座城市還要困難。”

淩燁和蘇玥走進輕度康複者的交流室。這裡的人已能進行基本溝通，但陰影依舊籠罩。一位白發蒼蒼的老學者認出了淩燁，他顫抖著抓住淩燁的手，眼神中交織著感激與恐懼：“謝…謝謝您，領袖…結束了…都結束了…”但他隨即又神經質地環顧四周，壓低聲音，“但…但他們真的都走了嗎？聲音…有時候晚上，我好像還能聽到…”那種對被控製狀態的殘餘恐懼，如同跗骨之蛆。

另一位前安全域性低階文員，則沉浸在無儘的負罪感中：“我簽過那些檔案…我知道那些命令不對，但我…我不敢反抗…我甚至努力說服自己那是正確的…”她日夜被噩夢困擾，需要大量藥物才能入眠。

“生理上的排毒大約需要三個月，”康複中心的負責人，一位眼神慈祥卻難掩憔悴的女醫生，對淩燁和蘇玥彙報，“但心理和神經係統的康複，可能需要三年，三十年，甚至…有些人可能永遠無法完全恢複到從前。我們缺乏足夠的專業人員，缺乏特效藥物，更缺乏…時間。”

她指著窗外一片正在興建的宿舍區：“還有更多人排隊等待入院。而且，這不僅僅是醫學問題，更是社會問題。他們康複後，如何被社會接納？如何就業？如何建立信任？很多人身上打著‘被淨化者’的標簽，備受歧視。”

離開康複中心時，夕陽將天空染成一片溫暖的橘紅，卻無法驅散兩人心頭的沉重。

“我們推翻了司徒隱，”淩燁的聲音有些沙啞，“但我們能推翻他留在這些人靈魂裡的廢墟嗎？”

蘇玥沉默著，握緊了他的手。她的智慧能解析最複雜的資料，能構建最精妙的模型，卻難以測量人類精神創傷的深度。“資料模型可以預測物資需求，可以模擬經濟發展，但無法模擬一顆心的康複過程。”她輕聲道，“這需要時間，需要耐心，需要整個社會的善意…而這些，恰恰是最難以量化和保障的。”

他們沒有直接返回總部，而是讓司機繞道去了“星海未來學院”的建築工地。學院的主體結構已初具規模，在夕陽下顯得宏偉而充滿希望。工人們正在加班加點，焊接的火花如同墜落的星辰。

淩燁望著那片忙碌的景象，忽然道：“或許，真正的重建，不僅僅是修複建築和經濟。更是修複人心，是防止這樣的悲劇重演。學院…責任重大。”

蘇玥點頭：“我會在學院裡設立一個專門的交叉學科，研究神經倫理學、創傷後社會融入，還有…如何建立更有效的機製，防止權力對個體意識的侵犯。”

夜幕降臨，他們回到住處。簡單的晚餐後，淩燁沒有像往常一樣處理公務，而是拿出了一枚資料晶片，裡麵是康複中心那些願意分享故事的病人錄下的心聲。他一段段地聽著，那些平靜的、顫抖的、絕望的、又夾雜著微弱希望的聲音，在寂靜的房間裡回蕩。

蘇玥沒有打擾他，隻是坐在他身邊，陪著他一起傾聽。

戰爭的創傷，從未真正結束。硝煙散儘後，顯露出的往往是更深、更持久的痛苦。勝利的喜悅早已被衝刷乾淨，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甸甸的、關於責任與救贖的思考。

淩燁關閉了播放器，久久不語。窗外，“新希望”星的夜空星光璀璨，這座城市正在緩慢恢複生機。

“這條路，比我們想象的更長，也更難。”他最終輕聲說道。

“但我們必須走下去。”蘇玥依偎在他身邊，語氣堅定，“因為他們是因我們追求的光明而承受了黑暗的人。我們不能背過臉去。”

漫長的康複，是對倖存者的考驗，更是對勝利者良知與責任感的試煉。在這條路上，沒有捷徑，唯有陪伴、理解與永不放棄的努力。而這，或許是文明在經曆浩劫後，真正走向新生的必經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