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運女神幸福一生,命運天平 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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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禮結束後,家裡像被抽走了所有聲音和色彩,隻剩下一種沉悶的、令人窒息的灰。那張象征著“幸運”的钜額支票,最終還是被父親林國棟在銀行職員複雜的目光中簽收了。錢,像冰冷的潮水,無聲地注入了這個剛剛被死亡撕裂的家庭賬戶。它填補了母親治病欠下的債務,翻新了破舊漏雨的屋頂,給林小雨買了新書包和漂亮的裙子,甚至讓林國棟換掉了他那輛除了鈴鐺不響到處都響的舊自行車。
物質上,他們似乎脫離了泥沼。但籠罩在這個家的陰影,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沉重、粘稠。
林國棟變得沉默寡言,像一截被燒焦的木頭。他不再像以前那樣,笨拙卻努力地逗兩個女兒開心。更多的時候,他把自己關在房間裡,或者坐在院子裡,對著母親遺照的方向,一支接一支地抽菸。他的眼神總是空茫的,帶著一種深不見底的疲憊和一種……小滿看不懂的、摻雜著恐懼的疏離。他很少主動和小滿說話,偶爾的目光接觸,也總是飛快地移開,彷彿她身上帶著某種無形的、令人刺痛的東西。那張支票帶來的錢,似乎冇有帶給他一絲一毫的喜悅,反而像是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得他坐立難安。
小滿的世界,也徹底變了。
巨大的負罪感和無法言說的恐懼,像兩條冰冷的毒蛇,日夜纏繞著她。母親在電視開獎歡呼聲中驟然停止的心跳,那刺耳的警報聲,父親絕望的嘶吼,還有那張掉在地上的、沾著消毒水味道的彩票……這些畫麵如同夢魘,在她每一個試圖閉眼的瞬間就洶湧而至。她不敢再輕易地“想”什麼,任何強烈的願望都讓她心驚肉跳。
但生活不會因為恐懼而停止它的意外。
一週後,小滿迎來了期中考試。數學卷子上最後一道大題,她絞儘腦汁,一點思路都冇有。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冷汗浸濕了她的後背。交卷的鈴聲彷彿就在耳邊響起。就在這巨大的焦慮和絕望中,一個念頭不受控製地、極其強烈地冒了出來:“讓我蒙對吧!隨便寫個答案,蒙對就好!”
念頭閃過的瞬間,她的指尖似乎又感受到了貼身口袋裡那枚硬幣冰冷的觸感。她鬼使神差地在空白的答題處填上了一組毫無邏輯的數字。
幾天後,試捲髮下來。那道題,她竟然蒙對了!老師甚至當堂表揚了她“思路獨特”。短暫的狂喜還冇來得及爬上小滿的臉頰,就被隨之而來的訊息凍結了——放學路上,她聽說父親騎新自行車去買東西,在路口被一輛闖紅燈的電動車剮蹭,摔倒了,左臂骨折。
小滿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她衝進家門,看到父親吊著繃帶,臉色陰沉地坐在那裡。她怯生生地喊了一聲“爸”,林國棟隻是抬起眼皮,冷冷地掃了她一眼,那眼神裡冇有責怪,隻有一種更深沉的、讓小滿骨髓都發冷的漠然和……確認?彷彿在說:“看,又來了。”
恐懼的種子,第一次在懷疑的土壤裡紮下了根。
一個月後,學校舉辦繪畫比賽。小滿其實畫得不錯,但並冇有特彆強的勝負心。然而,同桌李莉,那個總是嘲笑她舊書包的女孩,趾高氣揚地說:“就你?彆做夢拿獎了,給本小姐墊底還差不多!”
一股強烈的屈辱和不甘瞬間沖垮了小滿的防線。“我要贏!我要贏過她!我要拿一等獎!”
這個念頭帶著滾燙的恨意,在她心底咆哮。
比賽結果公佈,小滿的作品《我的家》——畫著爸爸、媽媽、小雨和她自己手拉手站在陽光下——竟然真的獲得了一等獎!班主任把獎狀遞給她時,全班同學都投來驚訝和羨慕的目光,李莉的臉漲成了豬肝色。小滿拿著那張輕飄飄卻又沉甸甸的獎狀,卻感覺不到一絲喜悅,隻有一種冰冷的、不祥的預感攫住了她的心臟。
當天晚上,電話鈴聲刺耳地響起。是鄉下外婆家打來的。外婆突發腦溢血,倒在灶台邊,被髮現時已經晚了……那個總是偷偷塞給她糖果、用粗糙溫暖的手掌撫摸她頭髮的老人,冇了。
小滿把自己反鎖在房間裡,抱著外婆最後一次來看她時織的小毛熊,哭得撕心裂肺。淚水模糊中,她看著牆上那張嶄新的、刺眼的繪畫一等獎獎狀,第一次清晰地意識到:她的“想”,她的“渴望”,是會死人的!那枚貼身放著的硬幣,在黑暗中彷彿散發著幽幽的冷光,像一個無聲的嘲弄。
恐懼開始具象化。小滿變得異常沉默、敏感。她刻意避開任何可能引發強烈願望的情境。她不再期待任何好事發生,甚至開始害怕聽到好訊息。她走路低著頭,避免和人對視,生怕自己一個無意識的念頭,又會給身邊的人帶來災禍。
然而,生活總有避不開的衝突。
六年級時,班裡有個叫劉強的男生,是個出了名的小霸王,仗著人高馬大,經常欺負同學。不知怎麼,他盯上了剛上二年級、長得像洋娃娃一樣可愛的林小雨。放學路上,他堵住小雨,搶她的零花錢和新買的髮卡,還惡作劇地揪她的小辮子。小雨嚇得哇哇大哭,跑回家時眼睛都哭腫了。
看著妹妹驚恐委屈的小臉,聽著她斷斷續續的哭訴,一股冰冷的、從未有過的暴戾怒火瞬間席捲了小滿的全身。那怒火燒灼著她的理智,沖垮了她苦苦維持的剋製。她腦子裡隻剩下一個念頭,像淬了毒的冰錐,帶著毀滅一切的恨意:“讓劉強倒黴!讓他倒大黴!讓他再也不能欺負小雨!讓他摔斷腿!讓他……”
這個念頭是如此強烈、如此清晰,帶著她壓抑多年的恐懼和此刻噴薄的憤怒。她甚至能感覺到貼身口袋裡那枚硬幣在微微發燙,一股冰冷的、令人心悸的能量似乎從她身體深處被喚醒,蠢蠢欲動。
第二天,訊息像長了翅膀一樣傳遍了學校:劉強昨晚在自家樓頂平台上玩(他家住頂樓),不知怎麼腳下一滑,竟然從冇有護欄的邊緣摔了下去!下麵是堆滿建築垃圾的廢棄空地。萬幸被一堆破沙發墊緩衝了一下,但雙腿粉碎性骨折,脊椎也受了重創,醫生說就算治好,下半輩子也極可能要在輪椅上度過了。
小滿聽到這個訊息時,正坐在教室裡。周圍的同學都在震驚地議論著,有人同情,有人說劉強活該。小滿卻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頭頂,瞬間凍結了她的血液。她臉色煞白,身體控製不住地微微顫抖。她猛地衝出教室,跑到無人的樓梯拐角,扶著冰冷的牆壁,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冷汗浸透了她的校服後背。
不是恐懼劉強的下場,而是恐懼她自己。她清晰地記得昨天那個惡毒的念頭!每一個字都記得清清楚楚!“讓他摔斷腿……讓他再也不能……”
而現在,它變成了血淋淋的現實!
放學後,她鬼使神差地繞路,走到了劉強家樓下。警戒線還冇撤掉,地上散落的垃圾和隱約可見的深色汙漬(可能是血跡?)觸目驚心。她看到劉強的媽媽癱坐在單元門口,哭得撕心裂肺,頭髮淩亂,眼神空洞絕望。劉強的父親,一個原本挺精神的漢子,此刻佝僂著背,像瞬間老了十歲,徒勞地試圖扶起妻子,自己的臉上也滿是淚痕和茫然。
那絕望的哭聲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小滿的心上。她不是冇見過不幸,母親的離世,外婆的猝然長逝,都讓她痛不欲生。但這一次不同!這一次,是她!是她親手把這份巨大的、足以摧毀一個家庭的災難,精準地投擲到了劉強頭上!她成了那個揮動鐮刀的……死神?
她猛地轉身,逃也似的跑開,彷彿身後有擇人而噬的惡鬼在追趕。巨大的負罪感和冰冷的恐懼,像兩條絞索,勒得她幾乎窒息。她一路狂奔回家,衝進自己的小房間,反鎖上門,背靠著門板滑坐到地上,身體抖得如同風中的落葉。
窗外的夕陽,將房間染上一層淒豔的血紅色。小滿蜷縮在陰影裡,淚水無聲地洶湧而出,不是因為悲傷,而是因為深入骨髓的恐懼和一種……自己也無法理解的、彷彿來自靈魂深處的冰冷悸動。她顫抖著,從貼身口袋裡掏出那枚冰冷的、帶著詭異螺旋紋路的青銅硬幣。它靜靜地躺在她的掌心,在夕陽的餘暉下,那紋路彷彿活了過來,流淌著一種幽暗的、不祥的光澤。
她死死地盯著它,眼神裡充滿了前所未有的恐懼和一種接近崩潰的絕望。
“是你……都是因為你……”
她喃喃自語,聲音嘶啞,“我……我到底是什麼怪物?”
硬幣冰冷依舊,沉默不語。但小滿知道,那個名叫“詛咒”的輪廓,已經無比清晰地烙印在了她的生命裡,再也無法抹去。而窗外,劉強母親那絕望的哭聲,似乎還在她耳邊縈繞,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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