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羅場,易如反掌 第19章 019 他看上去像一隻固執的困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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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9
他看上去像一隻固執的困獸……
梁覺星抱著胳膊靠在走廊的牆上,
看著周渚。
兩分鐘前,地下室裡,他跟她說,
“我十二年前來過這裡。”
昏黃燈光下,
周渚的聲音被染上一點舊日色彩——依舊輕緩溫柔,但有些陳舊陰森。
“十二年前,
這棟房子裡死了四個人。”
“當時我還在上大學,
跟我的老師一起各地跑,
目的地通常是一些新發現的遺址,去研究那些意義不明的符號或文字。”
“來這裡前我們例行公事簽署保密協議,這都是慣常要求了,新發現的東西總會涉及上報流程、公開權限、知識產權等問題,但那一次簽署的保密登記很高,所以我當時覺得有點奇怪。”
“當項目車輛把我們帶到這裡的時候,我當然、就更覺得古怪了,
很明顯,這棟房子並不像什麼新發掘出來的墓葬遺址。”
“我記得當時也是一個陰天,
我的老師正在跟駐地項目人員溝通,
我站在這棟樓的門口,
麵對這個龐然大物,
感覺自己像置身於一艘徘徊在在狂風暴雨裡的小船上,巨大的黑色浪潮翻湧,船隨時可能傾覆,讓你無止儘地墜落進完全漆黑的另一個世界裡,
那裡全部是你冇有見過的生命體。”
“在檢查確認過我們的工作證件後,我們終於走進這個屋子。進去的一瞬間就聞到了一股……巨大的血腥氣。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那不是那種新鮮的剛剛發生事故的場地的味道,
而像是一個剛剛吃了許多水果、那些東西在他的胃裡還冇有消化完畢時就死亡的人,在他剛嚥氣時就剖開他的肚子,他的腸胃還在蠕動,那些水果泡在新鮮的血肉中,正在胃液的侵蝕下溶解。”
“就是那股東西混在一起的氣味。”
“或者像喝醉了酒、把肝臟都一起吐出來的一堆嘔吐物的味道。”
“在因為血腥氣感到恐懼之前,先感到的是一種本能的噁心反胃。”
“房子裡能開的燈都開了,但仍然很暗,像那種使用了幾十年的廚房,油漬已經沁進了燈泡裡,照出的那種的黃黑色的光。”
“項目人員給我們介紹情況,死的是這家裡的四個孩子,年齡不一,有男有女。”
“當時屍體已經被清理移除了,客t廳中間的地麵上用白線圈出了一片,那一塊地麵上還留有紅褐色的汙漬,是沁進地板裡的血,粘連在一起、剝離不開的皮肉,和一些彆的顏色的液體。”
“我們冇有看到屍體,但據他們說,他們發現的時候,四個孩子被綁在一起,跪坐在地上,從他們的身體裡……長出了花。”
“不是一、兩朵,而是成把的花束,就像在草原上玩、摘下一把野花,那些花一叢叢地從他們的嘴巴裡、肚臍裡冒出來,像海麵上瘋狂繁衍的水藻、要爭奪空氣與生存空間一樣。”
“我們之後對房子做了簡單的檢查,就在那個時候我看到了那幾幅畫。”
“但項目人員當時的態度有些古怪,他們好像並冇有十分在意那些東西,他們給我們留存的時間讓我覺得他們的注意力並不在這個房子裡。”
“當然,故事講到這裡,你應該也發現了,這個故事缺少了一些主角,那四個孩子的父母。”
“之後他們給我們兩張車票,說要帶我們去另一個地方。”
“第二天,我們到了隔壁的一個城市。”
“在那裡的一處荒郊,我們見到了發現那對父母的屍體的地方。”
“他們給了我們發現時現場的照片。”
“兩個人渾身赤/裸,相互擁抱在一起,眼睛睜著,臉上帶著一種古怪的微笑。”
“屍檢結果表明他們死前發生過性/行為,非常癲狂的性/行為。”
“他們的屍體所在的那塊地麵上,刻有一個很大的能將他們完全圈起的圖案。”
“而在那附近的呈環繞狀圍繞他們的幾棵樹的樹乾上,雕刻有你已經見到的那個像蛇一樣的符號。”
“這對夫妻的死亡時間,在那四個孩子之前。”
“但綁縛孩子的繩子上麵,檢測留有他們的指印。”
“所以當時究竟發生了什麼呢,是有兩具屍體像活著的人一樣行動嗎?當時冇有人能夠解釋。”
“在那兩具屍體已經被移走後,有人經過那片區域時,時不時地會發生一些無法解釋的事情,比如聽到一個已經死了很久的人在身後叫自己的名字。”
“後來他們專門把那裡圈起來,並設置了監控係統,一旦有人走入區域內,就會響起提示:您已進入危險區域,請即刻遠離。”
周渚說到這裡,停了一會兒,然後他看著梁覺星,長長的睫毛下,眼內一片平靜:“我要講的就是這些。”
梁覺星擡起眼睛直視著她,帶著一點探究的神情,但總體來說,十分平靜,好像周渚講的隻是一件普通的生活瑣事,類似於我十二年前跟家裡人來這裡過了暑假,那年夏天天氣晴朗之類的。
然後她搬起腳邊的那箱啤酒,帶著人往外走:“那你不該拒絕來這裡拍攝節目嗎?”
“是嗎?”周渚跟在她身後,無所謂地輕笑了一聲,“大概因為跟錢比起來,一棟十二年前發生過凶殺案的房子並不算什麼吧。我課題組有學生要養,可是項目基金申請起來很難。”
快走到花房,寧華茶已經在門口翹首以盼,看著梁覺星的影子就往外跑,在他跑近之前,梁覺星迴頭看著周渚,眼神像已經看透什麼,語氣很冷淡:“那就記住那些靠你畢業的學生,好好地拍完這個節目,然後拿錢走人。”
寧華茶從梁覺星手裡接過啤酒,嘴裡不停地說著裡麵已經做好了什麼。
周渚跟在後麵,看著他們兩個靠在一起的身影,很輕地回答道:“我也希望。”聲音很低,是一句期望被誰聽到、但知道不應該的回答。
這頓飯吃的很熱鬨,尤其在秦楝中期加入後。
他非要做主持人,帶領大家玩瞭解遊戲。
五人按照順時針的順序輪流做回答者,每一局由回答者自己抽出問題來源人,要求回答者必須快速回答出秦楝提問的關於來源人的問題。
以此考驗你是否瞭解對方。
這個遊戲倒確實隻能由秦楝來做主持人,畢竟隻有他手上有當初籌備節目組時對每個嘉賓的詳細調查資料,根據他們對秦楝的瞭解,這些資料裡顯然有一些來源不正當的內容。
此時兩箱啤酒已經喝的差不多了,勉強給每個人湊出來一瓶。答對了對方喝一杯、答錯了自己喝一杯。
遊戲從秦楝左手邊的梁覺星先開始。
秦楝定製了一箱禮花槍,玻璃紙碎片上印有他們幾個的名字。祁笑春那幾串氛圍燈剛掛好的時候他就想玩,讓寧華茶眼疾手快給按下了。那玩意兒太難打掃。
結果等到玩這個遊戲,還是讓秦楝找出用武之地,拆了一把禮花槍,扒拉著從裡麵給每人分出其餘幾人的名字。
梁覺星從眼前那堆色彩斑斕的玻璃碎片裡隨便拿起一張,看也冇看,直接遞給秦楝。
秦楝接過來一看,嘴裡發出一聲喝彩,笑眯眯地看了陸困溪一眼,然後用拳頭咚咚咚地在桌麵上敲出鼓點,“三秒倒計時啊!”
“提問!陸困溪獲得第一個最佳男主角時,是幾歲?”
他越敲越快、氛圍被他弄得怪緊張。
梁覺星臉上是那種優等生在考完試時的叢容,其他人在著急忙慌地對答案,她不急不緩地回答:“十六歲。”
秦楝有些驚訝地挑起眉頭。
寧華茶在旁邊得意大笑,胳膊搭在梁覺星的椅背上:“錯了,梁覺星,你對陸困溪的關注真的不夠,誰都知道,他得影帝是絞死架那片子,那時候他得有……二十歲了吧?反正肯定是成年了。”
一邊的陸困溪冇有說話,默默舉起酒杯仰頭喝光。
秦楝若有所思地盯著梁覺星,臉上帶著一點似乎覺得有意思的笑意:“答對了,嬸嬸真棒,這個問題可……不簡單呢。”
寧華茶愣了一下,轉頭看向陸困溪:“你十六歲的時候拍什麼了?”
陸困溪給自己重新倒好酒,在酒花綻開升騰的泡沫聲裡,悠然回答:“春日救贖,一部在西班牙得獎的小眾片子,票房很低,冇多少人看過。”他說著,臉上表情平淡,好像梁覺星答對關於他的問題這件事不值一提,但是專門轉過臉去看她,語氣有點驕矜地說,“我以為你不記得了。”
梁覺星給自己剝了兩顆花生,很自然地回答:“不是跟你一起看過那片子嗎?”
陸困溪很輕地笑了一聲,有些寵溺似的:“你看的時候不是睡著了嗎?”
那天梁覺星剛拍完一個戶外生存類的綜藝,回來時候臉色看著還好,他當時不知道她那個綜藝拍的很累,叫她一起在家裡的小影音室看電影。
兩人肩膀相互靠著,起先還偶爾交流兩句,後來梁覺星不再說話,他聽到她的呼吸聲漸漸變得平緩綿長,陸困溪悄悄調整自己的坐姿,讓梁覺星的身體慢慢傾斜,最後腦袋滑落到他的肩膀上。
他冇敢動,等了一會兒,確定梁覺星確實睡熟後,才小心地用另一隻胳膊扯過毯子來蓋在她的肩上。
影音室很黑,隻有大屏亮著,陸困溪低著頭,看那些光像水流一樣,緩緩流過梁覺星的眉眼、鼻尖、嘴唇。
他調低音量,一直這樣看著她,在那一個小時裡他感覺非常妥帖、安穩,好像隻有他們兩個人在一個與世隔絕的洞xue裡,宇宙轟然爆炸、地球還在轉動,可時間在這狹小的空間裡停止在此刻。
梁覺星在他身邊,他感覺自己心裡有一點微酸的快樂。
到電影快結束的時候,他看到梁覺星的睫毛動了動,於是他趕緊轉回頭去盯著螢幕。
幾秒鐘後,他察覺到梁覺星細微地調整了一下坐姿,然後聽到她假裝無事地說:“這個畫麵拍得挺好看的。”
他在心裡默笑,也用那種平淡的討論的語氣回答她:“是嗎,謝謝。”
寧華茶猛地攥緊拳頭。
梁覺星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說你發現了啊,她把手裡的花生粒給寧華茶分出一顆:“怕你之後會追我問細節,所以後來在飛機上的時候抽空把電影補了。”
她回憶了一下,對陸困溪說:“你演得很好。”
這些年總有人議論陸困溪的幾次獲獎名不副實。一方麵因為他早早獲獎,拿獎時過於年輕,經曆不多難免讓人不忿,另一方麵t則一直有聲音說他拿獎全憑那張臉,說有那張臉,木頭演技也能裝扮成斑斕美人。影帝這個外號一開始純粹是用來嘲諷他的。
但梁覺星知道不是。
《春日救贖》電影的最後,是一個兩分鐘的長鏡頭,陸困溪飾演的角色從河水裡奮力掙脫出來,踩在土地上掙紮著向外走,鏡頭裡那股陰鬱潮濕的光色下,水流順著他的赤/裸的、少年青澀柔韌的身體向下流淌,然後血液混入,讓他彷彿裹著一件濃霧般的袍子。
長長的睫毛已經濕透了,水光下他的眼瞳漆黑,眼神像一隻從圍捕下逃生的動物,尖利的血腥被水流沖刷乾淨,疲憊和茫然湧上,但血液裡仍舊有什麼在燃燒,他知道自己不能停下。
鏡頭最後定格在他的眼睛上,他看上去像一隻固執的困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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