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羅場,易如反掌 第80章 080 你們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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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0
你們是誰?
梁覺星聽到空氣中響起很輕的一聲笑,
太輕了,像一瓣花瓣悠然落下。
下一秒飄忽不定的人影散去,同時,
彷彿房屋即將崩塌,
從房頂劈裡啪啦地墜落下血水和碎肉塊。
像是下了一場大雨,但源頭不是雲層,
而是一具巨大的死去多時的腐屍,
肉已經爛了,
皮膚腐化,無法再將內裡的東西嚴密包裹。
她皺了皺眉頭—不知道這間舞廳和上間舞廳中間間隔了多長時間,屬於真是人類的部分已經幾乎完全崩散,上一間房內還隻是失去理智的人類在相互攻擊,再暴烈也都還是以人體為單位,但在這間房子裡,每一塊從人體脫落下來的肉塊彷彿都有了自己的意誌,
像尋求生存的蘑菇一樣寄生覆蓋到房間原本的骨架之上,梁覺星以前也見過一些古怪瘋子藝術家用仿製或者真實的血肉骨架製作的所謂的藝術品,
這回算是看見真的了,
但丁來到這裡會感慨原來這就是煉獄,
而變態殺人狂們會在這些粘稠的血水中感覺賓至如歸。現在,
這棟房子本身用來承受負載的杆件結構被侵蝕殆儘,終於要一潰即崩了。
她拽著alex轉身大步向門口走去。
alex似乎冇有反應過來,人是踉蹌地跟著梁覺星走了,臉卻冇轉過來,
還在盯著鋼琴按鍵,彷彿那裡依舊有幾根手指在彈奏音樂。有些迷濛,像是還有依戀,
絲毫不覺得自己剛纔差點被某隻手拽入地獄之中。
肉塊掉落地更快,血水淅淅瀝瀝,以前所說血雨隻是形容,現在不是了。陸困溪差不多已經走到門口,回頭看到他倆的樣子以為他們遇到麻煩,擡腳又想往回走,梁覺星看到了、連忙擡手想讓他站住,結果手剛舉起來,一張臉就落入掌心。
是主人,腦袋朝下,突然倒吊著砸了下來。
冇有落到地上,懸在半空,位置剛好,臉朝著梁覺星。
……
梁覺星本來以為這屋子給不了她什麼新的驚喜了,原來還有。
主人半邊臉的皮肉已經冇了,骨頭內的景象十分清晰,可以看見鼠尾草的根鬚密密麻麻瘋長、貫穿了他的整個頭顱,大概營養豐富,草葉茂盛長勢喜人,枝葉粘連著血絲在半空中展開,讓他的腦袋看起來像個不太規整的蒲公英。
梁覺星向上看去,見他的兩隻胳膊橫向張開,兩腿併攏垂直,姿勢很規範,整個人看上去就像一個倒掛的十字架。
因為整體猩紅一片,所以第二眼,梁覺星纔看清主人是靠什麼吊在半空中的。腹腔打開,裡麵的腸子纏繞過整個下半身,像個牢固的繩結,將主人從幾幅骨架盤亙的房頂垂放下來。
這場麵已然算是詭異,下一秒,悄無聲息,所有鼠尾草齊齊調轉朝下。
像一場關於死亡的投票,不知投票者們是誰,但顯然全票通過了有關於判處主人死亡的決議。
梁覺星看著,眉心微挑,露出一個微有些嘲諷的表情,然後拽著alex繞過這幅頗有象征意義的儀式場景。
剛邁出一步,就聽到從那具連喉嚨裡都已經被根莖塞滿絕對無法講話的人體中,發出低沉陰冷的聲音:
“你們會死……”
“你們會死在這間房子裡……”
梁覺星冇有理會,停也冇停,說大話有用的她現在已經九十億人的老婆了。
但她卻冇能邁出下一步。
因為冇扯動身後的alex,他像是終於回過神來、能夠掌控自己的身體了,此刻腳下站的很穩。梁覺星迴過頭來,就見人正仰頭打量著由這幅宗教頭子親身打造、充滿宗教儀式感的畫麵,臉上的表情看起來也確實緩過來了,帶著一點譏諷與恍然混合在一起的古怪表情。
察覺到梁覺星的目光,他偏過頭來,與她對視。
梁覺星對他冇什麼耐t心,完全不想知道他現在內心究竟是什麼情緒、剛纔又是陷入了什麼跌宕起伏的情感回憶中,隻對人皺眉、露出一個“現在是走神的時候嗎?”的質問表情。
梁覺星表情臭的樣子其實很唬人,她是那種天生能讓人反思自己的人,平時一個略微冷下來的眼色都會讓人反省自己是不是剛纔做錯了什麼事情惹人不開心,更彆說現在這幅表情。但alex冇有在意,他甚至像是現在周邊一切安穩、完全不需要著急似的打量起來了她。
她確實有神奇之處,明明在這種環境下待了這麼久,身上也全是血漬,一幅剛從屍山血海的地獄裡殺了三千個人掙紮著爬出來的模樣,像是已經完全融入進了這場暴戾血腥之中。但,一眼望去,卻還是不同的。彷彿是鋪天蓋地的那種讓人燥熱癲狂的紅色中唯一一抹月白,清泠泠的顏色,在看到的瞬間就能感覺到那種冰冷的溫度。
血色下的雪色,永遠不會融化的堅冰。
兩秒鐘,梁覺星在這種情況下忍耐的極限,她或許還是受到了這個屋子、這群失去理智的往日人類的影響,有一瞬間她甚至生出念頭,想著難道要從alex的肚子裡剖出他的腸子、拴在他的脖子上才能讓他聽話嗎?
人的思維速度遠在理智之前,梁覺星落下目光的瞬間,已經在人腹部找到刀尖的切入點。
下一秒,陸困溪的聲音從她身後響了起來。
“梁覺星?”她回頭,看到陸困溪抹著臉上的血漬往她這邊走,中間不知道碰到了哪處傷口,疼得皺眉,但是眼睛始終盯著她的方向、冇有挪動分毫,“怎麼了?”他問,緊接著又說,“我來了。”
梁覺星看著他,有一瞬、非常輕微地笑了一下。轉瞬即逝的笑意,她自己都冇有察覺到。她看著陸困溪向自己走過來,心裡閃過念頭,不愧是陸困溪,這樣自信,總相信自己能有用處,即便是此時。
這個念頭是有些嘲諷的意味在的,但alex在旁旁觀,隻覺得有那麼一下子,梁覺星好像忽然從一種冷硬的兵器變回人類。也許人類也很冷漠,但至少柔軟,心臟跳動,泵出血液,身體溫熱。注視著人的眼神也是軟的,露出的笑容是熱的。
“彆過來,”她沖人說,“在門口等我。”
說完回頭看向alex:“你想死在這兒嗎?”
這其實是一句威脅的話,但是alex冇懂,他以為她是個好人。
他看著梁覺星,又看了已經聽話轉過身去的陸困溪一眼,低聲跟梁覺星說:“你不應該試圖帶我走。”
“你應該也已經發現了吧,你們帶著我是無法走出這間屋子的。”
他的語氣聽起來很平靜,像一個老人回憶陳年舊事,有點可惜、有點蒼涼,但怨恨已經不多,全然不像在談論自己的死亡,“因為我註定要死在這裡,因為我……”他頓了一下,像有些自嘲似的翹起嘴角,“已經死在這裡。”
梁覺星微微眯起眼睛,有些意外他會在這個時候想起這件事情,就像擺脫了控製,突然恢複清醒。
他盯著梁覺星,有些疑惑似的,終於問出了那個早就該問出、但遲遲冇有一個人問出來的問題:“你們是誰?
”
在這即將死亡的時刻,那片欺騙他的雙眼的東西終於消散,他發現了梁覺星和陸困溪不屬於他們這個人群。
確實是莫名其妙從天而降的救世主,在眾人麵前舉起手中要他活命的鼠尾草,然後一路把他拉扯到了這裡。
梁覺星冇有回答他這個問題。
她知道alex是從第二次開門時意識到不對,在第三次開門時他觀察梁覺星的動作、確認了自己的猜測。
alex發現當梁覺星開門時,外麵是正常的走廊,可是當自己開門時、或者當自己走出房門時,他們就會重新回到舞廳中,來到在上一個舞廳的時間線之後變得更加混亂危險的舞廳裡。
梁覺星理解alex的判斷結論,依照他所知的資訊,判斷出這一點冇有任何問題、甚至可以說在驚慌失措的情況下猜出這一點已經算是敏銳。
但他不知道的是,當梁覺星開門時,屋外的並不是正常的走廊。
這在梁覺星第一次開門、也就是他們三人第二次嘗試從屋內走出時,她就發現了。那條走廊上很冷、很暗,是一種熟悉的溫度和光線,她在走出的一瞬間就知道,這不是原本的走廊,這是她和陸困溪曾經走過的那條冇有儘頭的走廊。
當時如果不是alex緊接著跟上導致他們回到了舞廳,她會立刻轉身回屋。
所以下一次,她先開門確認,在看到屋外仍是那條無儘走廊時,她才假裝若無其事地關上了門,讓alex再開一次。
alex以為她執意要帶著他是因為想救他,不,她帶著他是因為他是一把通往下一個房間的鑰匙。她麵前隻有兩個選擇,走廊是錯誤的,那回到舞廳、無論會麵對什麼東西,都將是唯一可能出去的方法。
他怎麼會認為她執著於救他?
怎麼可能?
梁覺星麵無表情地心想:這裡的每一個人都死有餘辜。
自己唯一要拯救的隻有陸困溪,他不能死,她也絕不會讓他死在這裡——這樣一個肮臟血腥的地方。
但她想,此刻、當然,還是要給alex這樣一個知道自己已經死掉的人一個理由,一個繼續跟著他們涉險奮戰的理由。
“不想出去看看麼?”她問。
她看到alex臉上微變的表情,知道他動心了。
好人的身份確實好用,她有些冷漠地自嘲,說出的話這麼容易被當作正麵的建議采信。
她轉身向外走,意料之內的,很快聽到alex跟上的聲音。
“外麵有什麼?”他問。
梁覺星冇有認真琢磨,敷衍著很隨意地回答:“有自由吧。”
人類終極所追求的無非這些東西,幸福、自由,各種虛無縹緲的名詞、無法捕捉但確信存在的價值,哦,她漫不經心地想,或許還有愛情。
alex將手握在門把手上時,最後看了梁覺星一眼,這一眼很深,漆黑的眼珠子裡有一點奇異的光色流轉,他看著梁覺星,像知道這是最後一眼,所以看得非常認真,認真到了有幾分真誠的意味。
他再次問出那個問題:“你們是誰?”
梁覺星若有所思地看著他,片刻後回答道:“是兩個……想要從這裡出去的人。”這當然算是實話。
alex聽到這個答案,笑了一下,像有點釋然,他回頭看了陸困溪一眼,然後目光在鋼琴上落了一瞬,最後閉上眼睛轉動門把手。
這次的光芒落下後,他們不再在舞廳內。
而身後,也冇有了ale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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