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繡夢沉浮 第10章 額角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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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管事拭了拭額角冷汗,覷著他鐵青的麵色輕聲道,“老奴想著,比起前頭那樁,後頭這件才更要緊……”

“還不速速道來!”

秦風淩一掌拍在黃花梨案幾上,震得茶盞叮噹亂響。

“此番皇商司遴選的繡坊裡頭,有個叫錦繡坊的新晉商戶。”

何管事將腰彎得更低,“大小姐上月剛入了這家的繡娘名冊,偏巧……偏巧就是此次呈遞雙麵緙絲屏風的掌事娘子。”

哢嚓——

秦風淩手中撚著的碧玉扳指應聲裂開一道細紋。

額角青筋突突直跳,他隻覺得眼前陣陣發黑。

秦雪瑤何時尋的差事?怎就搖身一變成了秦家綢緞莊的勁敵?

“速喚二姑娘來見!”

他扶著酸枝木椅背喘息不定。

不過半盞茶工夫,秦寒煙便讓兩個婆子攙著進了書房。

纖纖玉指將月白裙裾揉得起了皺,還未跨過門檻便哽咽出聲:

“父親大人恕罪,是女兒思慮不周。”

“糊塗!”

秦風淩抓起案上賬冊擲在地上,“秦家上下百餘口人指著這單過活,出了岔子竟敢瞞我!”

“女兒怎敢……”

秦寒煙撲通跪在青磚地上,淚珠兒簌簌落在纏枝蓮紋袖口,“自阿姊那日負氣離府,您便犯了心悸之症。

女兒想著……想著若是拿這些瑣事煩您……”

聽到長女名諱,秦風淩胸口猛地抽痛。

他閉了閉眼,眼前又浮現那日秦雪瑤摔碎祖傳青瓷瓶的模樣。

“當初與皇商司接洽的繡樣,分明是照著宮裡貴人的喜好描的。

怎的到你手裡就——”

話音戛然而止。

為著這匹貢緞,秦家幾乎掏空庫銀購了上等蠶絲。

如今皇商司突然廢了他們的名帖,怕是連先前打點各處的銀錢都要打了水漂。

秦寒煙死死掐著掌心金絲牡丹繡帕。

憑什麼人人都覺得她不如阿姊?

麵上卻越發淒婉:

“那日阿姊闖進繡樓,將描金花樣的底稿全捲了去。”

她仰起沾淚的小臉,“女兒想著阿姊定是怕我沾了她的光,這才……這才鬥膽重繪了新花樣。”

“混賬東西!”

秦風淩抓起硯台就要砸,驚得何管事慌忙撲上去攔。

“她已經不是秦家女了,還敢闖到總號鬨事,她是要翻天不成!下回若再敢撒野,直接讓護院拿門閂打出去!”

“她那些商策寫得再好,還不是秦家供她讀了十年聖賢書養出來的本事!如今羽翼豐記了,倒學會反咬飼主了!”

秦風淩將茶盞重重砸在案幾上,濺出的水珠洇濕了袖口金線繡的貔貅紋樣。

他胸膛劇烈起伏著,忽而意識到還有更要緊的禍事懸在頭頂。

“父親有所不知,語姐姐如今在盛隆商號當了大掌櫃,正卯著勁要通咱們爭皇商資格呢。”

“此話當真?”

秦寒煙話音未落,父親手中的和田玉把件已裂成兩半。

她不動聲色地退後半步,看著匆匆趕來的何管事又將方纔的話稟報了一遍。

“爹爹您瞧!女兒早說過她存了報複的心思!”

雕花窗欞透進的日光忽然暗了下來,秦風淩陰鷙的目光掃過堂前懸掛的《商聖範蠡圖》,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

“絕不能讓那孽障得逞。”

“女兒倒有個法子”

秦寒煙提著湘色裙裾湊到父親耳邊,染著蔻丹的玉指在羅帕上勾畫起來。

自打接下盛隆商號掌印,秦雪瑤便日日熬到梆子敲過三更。

既要打點入宮呈遞的文書,又要將漕運改製的新策反覆推敲,偏生這新起的商號人手單薄,倒教她連驗看貨品都得親往碼頭。

這夜月掛柳梢時,秦雪瑤揉著痠痛的腕子踏入顧府。

指尖尚未觸到廊下的羊角燈,便見東廂暖閣透出熒熒燭火。

沉香木屏風後傳來玉扳指叩擊案麵的聲響。

忽明忽暗的燭芯爆開一朵燈花,映出顧星河半張清雋麵容。

他今日未束玉冠,鴉青長髮散在月白錦袍上,指尖還拈著未看完的邸報。

“顧少夫人還知道歸家?”

秦雪瑤扶著門框還未開口,那人已起身逼近。

蘇合香混著鬆煙墨的氣息兜頭罩下,驚得她後退半步,繡鞋卻抵住了描金門檻。

“漕運改製正值緊要”

“昨日戌時歸,今夜子時返。”

顧星河將銅漏往案上一擱,廣袖掃落幾片墨蘭花瓣,“再這般下去,夫人莫不是要宿在貨船上?”

這話說得重了,鎏金燭台上躍動的火光都跟著顫了顫。

秦雪瑤望著他襟口若隱若現的蟠龍紋,忽覺記室熏香都化作無形絲線,將她裹成繭中不得喘息的蛾。

“妾身知錯了……”

秦雪瑤指尖絞著帕子立在雕花槅扇旁,鬢邊碎髮被穿堂風撩得紛亂。

顧星河端坐在紫檀圈椅裡,玉冠束著的墨發垂落肩頭,玄色錦袍襯得眉目愈發冷峻,周身氣壓低得能凝出霜來。

她像是被夫子訓斥的蒙童,連裙裾上的纏枝蓮紋都在瑟瑟發抖。

顧星河見她連耳墜都不晃了,終是閉了閉眼歎道:

“孤並非要責你……”

話音未落,菱花窗外忽聞咕嚕聲,驚得簷下銅鈴都晃了三晃。

秦雪瑤慌忙去捂小腹,芙蓉麵上紅霞浸染,恨不能化作廊下那株西府海棠隨風散去。

“晚膳未用?”

顧星河指尖叩在案幾的鎏金香爐上,青煙嫋嫋裡看不清神色。

秦雪瑤咬著櫻唇輕應了聲,鬢間銜珠步搖顫巍巍點出細碎流光。

“明日讓膳房卯時三刻送八珍粥來。”

他廣袖拂過案上青玉筆架,驚得狼毫硃筆在硯台邊晃了晃,“省得傳出去說本王苛待王妃。”

“使不得!”

秦雪瑤急得去拽他袖口繡的銀蟒紋,又似被火燎般縮回指尖,“不是說好隱婚之事不宜張揚?妾身……妾身隻是怕那些碎嘴的婆子嚼舌根。”

顧星河盯著她發間那支並蒂蓮銀簪,忽而起身朝小廚房走去。

秦雪瑤怔怔望著他背影,見那玄色衣袂拂過湘妃竹簾,竟當真從楠木食盒裡取出青瓷碗盞。

砂鍋裡咕嘟著碧粳米粥,顧星河挽起袖口露出勁瘦手腕,將煨好的火腿筍絲細細碼在瑩白米粒上。

秦雪瑤望著他執玉勺的修長手指,心口像是被溫水浸著的青梅,酸澀裡滲出絲絲甜意。

“嚐嚐。”

描金海棠盞推至眼前時還冒著熱氣,撥開琥珀色的雞髓筍,底下竟藏著兩顆糖沁鴿子蛋。

顧星河摩挲著翡翠扳指等她反應,卻見一滴淚砸進滾燙的粥裡。

從前在秦府讓女紅到三更天,餓得狠了也隻能摸黑去庖屋尋冷饅頭。

有回碰翻了青花瓷壇,次日便被秦寒煙告到父親跟前,說她夜半偷食不成l統。

原以為嫁入王府便能斬斷前塵,誰知舊傷入骨,碰一碰仍是錐心之痛。

顧星河等她哭濕了半幅鮫綃帕子,才用帶著龍涎香氣的錦帕拭去她眼尾殘淚:

“看來本王的手藝,終究入不了愛妃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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