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命歸途2 第150章 海畔暖陽,情係餘生
威海的清晨裹著海霧的涼意,賓館門口的梧桐葉沾著晶瑩的露水,像攢了一夜的淚。
張博濤一手拎著沉甸甸的行李箱,一手小心翼翼地扶著林瓊的胳膊,指尖能觸到她單薄衣衫下微微發顫的肩骨,心裡像壓著一塊浸了水的棉絮,沉得發慌。
他把行李箱輕輕放進後備箱,轉身繞到副駕駛座,拉開車門時特意用手護住車頂,生怕林瓊不小心碰到頭。
“慢點,小心台階。”
他的聲音刻意放得溫和,卻掩不住眼底深處的疲憊與痛楚。
林瓊依著他的力道坐下,攏了攏身上的薄外套,目光掃過車窗外漸漸遠去的賓館,輕聲問:“博濤,你怎麼表情這麼嚴肅?是不是有什麼心事?”
張博濤發動車子的手頓了頓,方向盤的冰涼透過掌心傳來,讓他混沌的思緒清醒了幾分。
他偏頭看了林瓊一眼,她的臉色帶著久病後的蒼白,眼底卻依舊清亮,像煙墩角未被汙染的海水。“沒什麼,”
他避開她的視線,看向前方筆直的公路,“這幾天陪著你做檢查,沒怎麼休息好,有點累罷了。”
“都怪我,”
林瓊露出愧疚的神色,伸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胳膊,“讓你跟著我遭罪了,你慢點開車,不用急,到家後好好睡一覺。”
“嗯。”
張博濤應著,喉結用力滾動了一下,把到了嘴邊的話又嚥了回去。
他怎麼能告訴她,體檢報告上
“胃癌晚期”
那四個字,像一把淬了冰的刀,把他所有的期待都劈得粉碎?他們明明馬上就要結婚了,林瓊還唸叨著要給璐璐準備一份最特彆的新婚禮物,可命運卻開了這麼殘忍的玩笑。
“你喝水嗎?保溫杯裡有熱水。”
他轉移話題,伸手把副駕駛座旁的保溫杯遞過去。
林瓊接過杯子,指尖碰到溫熱的杯壁,心裡泛起一絲暖意。她擰開蓋子,小口小口地喝著,車廂裡隻剩下發動機的轟鳴和車輪碾過路麵的沙沙聲,沉悶得讓人喘不過氣。
張博濤沉默了片刻,伸手點開了車載音樂,隨機播放的旋律緩緩流淌出來
——
是那首《求佛》。
“我們還能不能再見麵,我在佛前苦苦求了幾千年……
願意用幾世換我們一世情緣,希望可以感動上天。”
歌詞像針一樣精準地紮進張博濤的心臟,他握著方向盤的手猛地收緊,指節泛出青白。腦海裡不受控製地閃過一幕幕過往,那些溫暖的畫麵此刻都蒙上了一層灰色的濾鏡,眼淚在眼眶裡打轉,模糊了前方的視線。
他怕林瓊發現,隻能用力眨了眨眼,偏頭看向窗外,假裝欣賞掠過的街景,喉結一次次用力滾動,把到了嗓子眼的哽咽硬生生嚥了回去。
不知過了多久,導航提示前方有服務區。張博濤如釋重負,輕聲說:“瓊姐,咱們去服務區歇會兒,我去趟洗手間。”
停好車後,他快步走向洗手間,避開人群躲進最裡麵的隔間,反手鎖上門。積攢了一路的情緒終於再也忍不住,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往下掉,砸在冰冷的瓷磚上。他捂住嘴,不讓自己發出聲音,肩膀卻控製不住地顫抖。
掏出兜裡的煙,手抖得連打火機都打了好幾次才點燃。煙霧繚繞中,他看著指間的火光,心裡一片茫然:該怎麼辦?林瓊那麼怕疼,那麼念家,要是知道了真相,她能承受得住嗎?可要是不治療,她的日子就不多了……
一支煙抽完,他用冷水洗了把臉,看著鏡子裡眼睛紅腫的自己,深吸一口氣,努力擠出一個平靜的表情。他不能垮,林瓊還需要他照顧。
回到車上,林瓊正靠在座椅上閉目養神,臉色依舊蒼白。“怎麼去了那麼久?”
她睜開眼,語氣帶著一絲關切。
“人有點多,排隊來著。”
張博濤扯了扯嘴角,發動車子繼續往煙墩角趕。
一個半小時後,車子終於駛入了煙墩角的村口。
熟悉的海腥味撲麵而來,路邊的漁船整齊地停靠在岸邊,村民們扛著漁具往來穿梭,一切都和往常一樣,卻又透著說不出的陌生。
推開門的那一刻,熟悉的氣息裹挾著思念湧來,沙發扶手上搭著她沒織完的小毛衣,針腳細密,是給璐璐準備的。
接下來的日子,張博濤幾乎寸步不離地守在林瓊身邊。每天天不亮,他就起床鑽進廚房,給她做清淡易消化的早餐
——
小米粥熬得糯糯的,上麵浮著一層米油;山藥蒸得軟爛,入口即化;小鹹菜切得細細的,隻放一點點鹽提味。
他把早餐端到林瓊麵前,看著她一口一口吃下去,才放心地拿起自己的碗,卻常常沒吃幾口就放下了,目光一直落在林瓊身上,生怕她哪裡不舒服。
“該吃藥了。”
每天飯後,張博濤都會把溫水和藥片遞到林瓊手裡,看著她服下才肯罷休。
林瓊很少出門,大多數時候都待在家裡。她會坐在沙發上,拿出毛線和針,給遠在美國的璐璐織毛衣。
她的手指不太靈活,織一會兒就要停下來揉一揉發酸的手腕,視線落在毛線團上,恍惚間便想起母親當年在家給自己織毛衣的模樣,嘴裡輕聲唸叨著:“等璐璐放假回來,穿上我織的毛衣,肯定又長高了不少。”
胃裡的疼痛越來越頻繁,也越來越劇烈。有時候正在切菜,疼痛突然襲來,像有無數根細針在胃裡攪動,又像是重物碾軋著五臟六腑,她隻能彎下腰,一手扶著灶台,一手按著肚子,額頭上的冷汗順著臉頰往下淌,浸濕了額前的碎發。等疼痛緩解一些,她又直起身子,繼續做飯,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
夜裡的疼痛更難熬。她蜷縮在床上,膝蓋抵著胸口,緊緊攥著床單,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冷汗把睡衣和枕巾都浸濕了,身上又冷又熱,輾轉反側,根本無法入睡。她不敢發出太大的聲響,怕吵醒張博濤,隻能咬著嘴唇,硬生生忍著,直到嘴唇嘗到淡淡的血腥味。
有天晚上,疼痛來得格外猛烈。林瓊蜷縮在床上,身體劇烈地顫抖著,冷汗把睡衣浸透了,貼在身上又涼又黏。她死死咬著嘴唇,壓抑著即將溢位喉嚨的呻吟,眼淚順著眼角往下淌,浸濕了大片枕巾。
張博濤就睡在床邊,林瓊細微的悶哼聲剛響起,他便猛地驚醒。掌心撫上林瓊滾燙的額頭,又急忙去握她攥著床單的手
——
指節繃得發白,連手背的青筋都突突跳著。
他看著林瓊蒼白如紙的臉,和緊緊攥著床單、指節發白的手,聲音都帶著抑製不住的顫抖:“瓊姐,怎麼樣?疼得厲害嗎?咱們去醫院吧,好不好?再這樣熬下去,身體會垮的!你要是出事了,璐璐回來該怎麼辦啊?”
提到璐璐,林瓊的眼淚湧得更凶了。她搖著頭,聲音微弱得像蚊子叫:“我沒事……
忍忍就好了……
璐璐還在上學,不能讓她擔心……”
“可你現在這樣,我更擔心!”
張博濤忍不住提高了聲音,語氣裡滿是焦急和心疼,可看到林瓊痛苦的樣子,又趕緊放軟了語氣,伸手輕輕擦了擦她臉上的汗,“瓊姐,我已經打聽好了,市裡的中醫院有個老中醫,治胃病特彆厲害,咱們就去看看,拿點中藥調理調理,不算住院,看完就能回來,不麻煩的。”
他一邊說,一邊輕輕揉著她的胃,力度輕柔得恰到好處。
林瓊看著他布滿紅血絲的眼睛,心裡一陣暖流湧過。這些天,張博濤為了照顧她,幾乎沒睡過一個安穩覺,眼底的紅血絲越來越重,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人也瘦了一圈,以前合身的襯衫穿在身上都顯得有些寬鬆。她知道自己不能再這麼固執下去,不能再讓他為自己操心了。
沉默了好一會兒,她才輕輕點了點頭,聲音帶著哭腔:“那……
那咱們就去看看,彆花太多錢……”
“錢的事你彆操心,我來想辦法。”
張博濤見她同意,心裡懸著的石頭終於落了一半,他趕緊拿過乾淨的毛巾,給她擦了擦臉上和脖子上的汗,“你先好好睡會兒,明天一早我就帶你去醫院。”
那天晚上,張博濤坐在林瓊的床邊守著她。他握著她的手,能清晰地感受到她偶爾因為疼痛而微微顫抖,每一次顫抖,都像在他心上劃了一刀。
他就這麼坐著,直到天亮,眼裡的紅血絲更重了,卻絲毫沒有睡意。
第二天一早,天還沒亮透,窗外泛著淡淡的魚肚白,張博濤就起來了。他輕手輕腳地走進廚房,熬上小米粥,又炒了一盤清淡的土豆絲,還煮了兩個雞蛋。
然後回到房間,把林瓊要穿的衣服疊得整整齊齊放在床邊,衣服是他特意選的,寬鬆舒適,又能擋風。
林瓊起來後,看著桌上溫熱的早餐,眼眶又紅了。她慢慢走到餐桌旁坐下,拿起勺子,一口一口地喝著粥,粥的溫度剛好,暖乎乎的,順著喉嚨滑進胃裡,帶著淡淡的米香。
吃完早餐,張博濤開車帶著林瓊往市裡的中醫院趕。車子駛離煙墩角時,林瓊看著窗外漸漸遠去的海岸線,心裡忽然生出一絲期待。
中醫院的院子裡種著不少艾草和薄荷,空氣中飄著淡淡的藥香,讓人心裡莫名安定下來。老中醫看起來有七十多歲了,頭發花白,卻精神矍鑠,眼神溫和而睿智。他給林瓊把了脈,又仔細問了她的症狀和病史,還特意問了她最近的心情。
“姑娘,你這病不是單純的胃病。”
老中醫緩緩開口,語氣平和,“長期情緒鬱結,肝氣犯胃,再加上飲食不規律,脾胃虛弱到了極點。得慢慢調理,既要吃藥,更要放寬心,彆總想著傷心事。心情好了,病才能好得快。”
老中醫開了一副中藥,又細細叮囑:“每天早晚各煎一次,溫服,煎藥時要用砂鍋,水要加足,大火燒開後轉小火慢熬。彆吃生冷辛辣的東西,多出去走走,曬曬太陽,和人多說說話,彆一個人悶著。”
張博濤把藥方小心翼翼地收好,又纏著老中醫問了半天煎藥的注意事項,比如火候怎麼控製,要不要加冰糖,服藥期間有什麼忌口,直到把所有細節都問清楚,才帶著林瓊離開醫院。
回去的路上,林瓊靠在車窗上,看著外麵的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下來,形成斑駁的光影,忽然說:“博濤,咱們下午去海邊走走吧,我好久沒去看海了。”
張博濤愣了一下,隨即露出了這些天來最輕鬆的一個笑容:“好啊,下午咱們就去,順便帶你去吃你以前愛吃的那家海鮮麵,老闆前兩天跟我說,他新熬了魚骨湯,鮮得很。”
下午的海邊,陽光正好,微風不燥。煙墩角的海還是那麼藍,像一塊純淨的藍寶石,海浪輕輕拍打著礁石,發出嘩嘩的聲響,像是大自然的低語。
林瓊脫掉鞋子,光著腳踩在沙灘上,沙子暖暖的,帶著細小的顆粒感,癢癢的,很舒服。海水一次次漫上來,漫過她的腳踝,涼絲絲的,帶著海的鹹腥味,卻讓她覺得格外清爽。
張博濤跟在她身邊,手裡拿著她的鞋子和外套,腳步放得很慢,生怕跟不上她的節奏。他的目光一直落在林瓊身上,看著她臉上漸漸舒展的笑容,心裡也跟著暖了起來。
兩人沿著沙灘慢慢走著,腳下的沙子被踩出一串深淺不一的腳印,又被海浪一次次撫平。海風拂起林瓊的頭發,她的臉上帶著久違的輕鬆笑容,看起來精神好了不少。
張博濤看著她的側臉,心裡的念頭又冒了出來,猶豫了很久,還是忍不住開口:“瓊姐,咱們要不回北京吧。北京的大醫院醫療條件好,專家也多,咱們去那邊好好檢查檢查,係統治療一下,你的病肯定能好得更快。”
林瓊的腳步頓了頓,轉過身看著他,眼神裡帶著一絲疑惑:“我就是普通的胃病,吃點中藥調理調理就好了,不用去北京那麼遠,還浪費錢。”
“我不是覺得中藥不好,”
張博濤急忙解釋,“我是擔心這裡的醫療條件有限,萬一耽誤了你的病情怎麼辦?北京的大醫院裝置先進,醫生經驗也豐富,咱們去那邊看看,我也能放心。”
林瓊看著他急切的樣子,心裡忽然生出一個念頭,她盯著張博濤的眼睛,輕聲問:“博濤,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情瞞著我?我是不是得了什麼大病,你不想讓我知道?”
張博濤的心猛地一跳,眼神下意識地躲閃了一下,連忙搖頭:“沒有啊,瓊姐,你彆胡思亂想。我就是覺得北京的醫療條件好,想讓你得到最好的治療。而且我表哥在北京的大醫院做主任,咱們去了也方便,不用排隊掛號。”
“我不去。”
林瓊的語氣堅定了幾分,“我沒什麼大病,沒必要去北京大醫院折騰。我在煙墩角挺好的,每天能吃到新鮮的海鮮,還能去海邊散步、看日出,趕海撿貝殼,我都習慣了這樣悠閒的生活。”
“瓊姐,這裡是挺好的,可治病要緊啊。”
張博濤急得不行,卻又不敢說出真相,隻能耐著性子勸,“咱們去北京看好病,再回來過悠閒的日子,好不好?”
林瓊的臉色沉了下來,帶著一絲不高興:“我都說了我是小毛病,吃點藥就好了,我不回去。要回去你自己回去,你是不是覺得跟我待在這個地方沒意思,想回北京了?”
“不是的,瓊姐,你怎麼會這麼想?”
張博濤急忙解釋,語氣裡帶著一絲委屈,“我跟你待在這兒,每天陪著你,我心裡踏實得很,怎麼會覺得沒意思?我就是太擔心你的身體了。”
“你不用再勸我了,我是不會去北京的。”
林瓊說完,轉身繼續往前走,腳步比剛才快了一些。
張博濤看著她的背影,無奈地搖了搖頭,心裡像被堵住了一樣,又悶又疼。
他知道林瓊的脾氣,一旦決定的事情,很難改變。他不敢說出真相,怕她承受不住打擊,可看著她被病痛折磨,又不接受更好的治療,他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纔好,那種無力感幾乎要將他淹沒。
走到海邊的海鮮麵館時,老闆熱情地迎了上來:“張哥,林姐,好久沒來了,快裡麵坐!今天想吃點什麼?我新熬的魚骨湯,要不要嘗嘗?”
“給我們來兩碗海鮮麵,都用你的魚骨湯下。”
張博濤笑著說,扶著林瓊在靠窗的位置坐下。
老闆動作麻利,沒過多久就端上了兩碗熱氣騰騰的海鮮麵。乳白色的魚骨湯香氣濃鬱,裡麵有肥美的蝦、鮮嫩的蟹、飽滿的貝類,還有林瓊最愛吃的海帶。
林瓊拿起筷子,慢慢挑起一根麵條,吹了吹,放進嘴裡,麵條筋道,湯汁鮮美,胃裡暖暖的,很舒服。
張博濤看著她吃得津津有味的模樣,心裡稍稍鬆了口氣,輕聲道:“這海鮮麵味道確實不錯,你再喝點湯暖暖胃。”
林瓊夾麵條的手頓了頓,隨即點了點頭,拿起紙巾擦了擦嘴角
——
她竟不知不覺吃了滿滿一碗麵,還喝了不少鮮美的湯。
從那以後,林瓊像是換了個人似的,每天按時吃藥、準時吃飯,一改往日的消沉。
張博濤則每日按時為她煎藥,恪守著老中醫的叮囑。他用砂鍋慢熬,瞧著藥汁從澄澈漸至濃稠,淡淡的藥香縈繞鼻尖,他的心也漸漸沉了下來,滿是安穩。
她的飲食也規律了許多,不再因沒胃口就少吃或乾脆不吃。張博濤做的飯菜,她總能多多少少吃些,不再像從前那般抗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