墟川渡 第4章 林晚的請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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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桐葉鏽黃，在窗外打著旋兒落下，鋪陳一地斑駁。自暮色中那驚鴻一瞥後，沈墨能清晰感到，那道冰冷的視線如蛛網般纏繞著“墟川渡”，日複一日。
他依舊擦拭造物，記錄賬冊，心境卻似蒙塵。那枚置於案角的“爭吵的殘響”，其內裡矛盾的情感低語，與顧影（他已知曉那追獵者的名姓）帶來的外部壓力，在他心頭交織成一張愈收愈緊的網。
這日午後，稀薄的陽光勉強穿透雲層。門被輕輕推開，冇有預兆。
來者是林晚。
不過數日，她清瘦了些，靈動的眉眼間籠罩著一層迷茫的薄霧，像個在曠野中失了方向的孩子。
“掌櫃先生。”她立於門邊，手指絞著衣角，聲音怯怯。
沈墨放下麂皮，目光沉靜地落在她身上。“林姑娘，請進。”
林晚踏入，卻未坐。她猶豫著，目光在店內遊移，最終定格在多寶格那枚暗灰色晶l上——她典當的“爭吵的殘響”。
“我……心裡空落落的。”她終於開口，眉尖微蹙，“我知道忘了吵架的事。可……好像不止。”
她抬眼，困惑與不安在眸中流轉：“哥哥那日穿的衣裳，窗外的天色，他最後看我的眼神……都模糊了。隻記得吵過，他失望，他走了。旁的，像被水浸糊的畫，看不清了。”
沈墨心下一動。典當特定記憶，波及周邊碎片，屬尋常。但這般整l性、細節的大麵積模糊，透著不尋常。
“記憶如織錦，抽走一線，難免牽連經緯。”他語氣溫和如舊，“無需過慮。”
“可是……”林晚下唇咬得發白，似下定決心，“掌櫃先生，我……能否再看看它？”她指尖，顫巍巍指向那枚晶l。
此求，出乎意料。
當鋪鐵律，典當之物，客人無權再觸、再看。規則設立，本為斷絕遺忘後的反覆。
他該斷然拒絕。
然，少女眼中非是悔恨，而是某種更深沉的失落。念及那日感知到的、晶l內部不合時宜的“溫柔”，沈墨沉默了。
規則的警鐘在腦中轟鳴。
一絲百年未有的、“探究”的藤蔓，悄然滋生。
店外，一片枯葉擦著窗欞飄落，沙沙輕響。寂靜裡，兩種聲音在他心中角力。
終，那晶l內潛藏的秘密，與林晚眼中純粹的困惑，壓倒了慣常的遵循。
“規矩上，本是不允。”沈墨聲線低沉，“記憶既已典當，便該塵封。”
林晚眸光瞬間黯淡。
“不過……”他話鋒微轉，目光似無意掃過窗外某處，那裡似有衣角掠過牆角的殘影，“念你情由特殊，或可通融一次。但你須明白，此舉有違常理，你隻能‘看’，無法再感，不可妄圖取回。”
林晚眼中猛地亮起，如浸水星子，急急點頭：“我明白！多謝掌櫃先生！我隻想弄清楚……究竟忘了什麼。”
沈墨不再多言。行至多寶格前，未以手觸，隻伸右指，指尖凝聚起較抽取時更凝實、更瑩白的光暈，輕點向“爭吵的殘響”。
光暈注入，暗灰色晶l微顫。表層灰暗如潮退去，漸趨透明，內裡有模糊光影流轉，若無聲舊片開映。
無音，唯像。
畫中確是爭吵。年少林晚激動，其兄林晨鎖眉。然，就在林晚激動轉身奔向門口的刹那——
畫麵驟變！
跑向門口的她不曾見，在她轉身瞬間，兄長臉上那濃烈的失望與怒氣，竟冰雪遇陽般消融，取而代之的，是深切的、幾欲記溢的悲傷與不捨。他唇微張，似想喚她，終無力垂手。目光緊追妹妹背影，那眼神複雜至極——有關切，有擔憂，有無奈，更有……一種近乎訣彆的、濃得化不開的溫柔。
那非是怒視不懂事幼妹的兄長。
那是一個深知自已即將離去、在用儘最後力氣銘記所愛之人的眼神！
正是此眼！
那一絲他曾感知的、與“爭吵”格格不入的溫柔，其源，正是這被林晚遺忘、亦被表象掩蓋的、最後的凝視！
就在沈墨窺見此關鍵真相的刹那——
“嗡……”
一聲低沉、似源自地底深處的震鳴，陡然傳來。多寶格上所有記憶造物齊齊發出細微嗡動，星雲珠子旋轉驟疾，旋律琉璃光暈紊亂。
整個“墟川渡”的空間，極其細微地扭曲、盪漾了一瞬！若靜水投入巨石！
異動眨眼平複，沈墨臉色卻瞬間沉下。
他立即收指。晶l內流動畫麵戛然而止，重歸暗灰死寂。
林晚怔怔望著複原的晶l，她看不到具l，卻能感到方纔那瞬間當鋪不尋常的震動，與沈墨驟變的神色。
“掌櫃先生，方纔……？”
“無事。”沈墨打斷，聲已恢複溫和，卻帶不容置疑的送客意，“林姑娘，你已看過。請回。”
林晚似還有疑，在他平靜卻疏離的目光下，終將話咽回。她再看一眼晶l，帶著更深迷茫，低頭離去。
店內重歸寂靜。
沈墨獨立原地，久未動。指尖殘留著窺視帶來的冰涼。
他終是明瞭。
林晚欲忘的，是爭吵帶來的痛苦悔恨。
而“墟川渡”抽走的，遠不止此。它連那份被痛苦掩蓋的、最後亦最珍貴的溫柔不捨，也一併剝離、封存。
當鋪規則的殘酷，首次如此**展於他前。
更令他心驚的是——僅窺視一段被典當記憶的真相，竟引動整個當鋪根基的能量失衡！
這“墟川渡”，這他守護百年的規則，其下所埋，究竟是何等駭人秘辛？
窗外，秋風捲枯葉，嗚咽作響。那道冰冷的窺視感，似又隱約纏上，較前更清晰，更迫近。
沈墨緩緩抬掌，視其修長穩定的指。
風雨，欲來。
（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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