栩栩驚春(重生) 求藥(修)
求藥(修)
馮黛珠心底不由得沉了幾分。竇言舟向來是很少和她講論這些朝堂之事的。
竇言舟沉吟片刻,見懷中人半晌都沒有說話,意識到或許是自己方纔語氣重了些,便目光柔和下來,隨口道:
“說來如今已是開春,二弟的身子也漸漸痊癒,或許我們兩房可以擇個和煦的日子,一同相攜出遊,總好過你成日在家憋悶著。”
竇言舟的視線望向珠簾後,那副殿內高高掛起的塞北秋獵圖。畫中獵馬馳騁、箭影交錯,自是一派沐京並不常見的蒼茫豪情。
馮黛珠出身塞北名門,未出嫁前的歲月,想必便如同這畫一般不羈。嫁給他,倒是整日都囿於這小小一方宅院之中了。
他便摟著她的腰身,柔聲道:
“如今珠娘雖懷有身孕,但春日正好,出門走動一番也是好的。彆總悶在家裡,反倒積了心思。”
懷中的人卻微微蹙眉,聲音帶著幾分猶疑:
“可是二弟畢竟向來不為……母親所喜,平日和睦相處掬著禮份也便罷了,如若我們與他走動地更為親近……恐怕難免會讓母親心底不悅……”
彆院受了這麼多年的冷遇,即便馮黛珠才嫁進門,也很快便覺察到了。
竇言舟卻不介意這個。他神色未改,眼中卻劃過一絲甚為篤定的冷靜。竇言洵區區庶子,難道還會影響了他不成?他這個弟弟,才沒那麼大的本事。
竇言舟輕笑出聲:
“夫人可是多慮了。母親雖然嚴謹持家,但一向主持公道,先前是二弟自己不爭氣,因此才受了母親責罵。可不是母親特意為難他。如今他既已吃了苦頭,想必也長了記性,不會再犯。再言之……二弟與我畢竟同為手足,雖非一母所出,倒也也是血脈相連的兄弟。與他親近些,反倒更顯得我這個嫡兄體恤手足纔是。”
竇言舟一邊說,一邊把玩著馮黛珠的發梢,輕聳肩頭,笑容十分無謂:
“然則主要還是惦念著你的身子,夫人若是心情欠佳,那我們不去便是,一切但憑夫人做主。”
馮黛珠聽了他這番話,眸中這纔多了幾分安定,便輕輕點頭道:“既然如此,妾身一切隨夫君安排便是。”便也不再多問。
薄幕低垂,淡雲閣雨間,深青色的屋簷尖上不知何時停著幾隻鴉雀,時不時小聲啾鳴著。
符青將開了半日的窗扇仔細關好,爐子上還小火慢燉著一蠱藥膳,悠悠飄著藥材的味道。一片安寧間,大門處卻忽然傳來一陣敲門聲。
符青手上動作一停,忍不住心生一顫。
這並不是竇言洵會來這裡的時辰。
自打她搬出碧華樓,得知她獨自宿在這裡的人不過寥寥,除卻昔日兩位要好的姐妹,便唯有竇言洵和趙岐兩人。
而趙岐……自從自己將他拒絕後,他已經不會再來了。竇言洵倒是時不時會來找她,卻也每次不過小坐一會兒,找她拿了藥膏便走了。
平日裡她獨身宿在此處,若非緊急時刻,想必也絕不會在此時有人登門。
念及此,符青眉頭微蹙,伸手攏了攏身上單薄的紫衣,略一思忖,又加了一件薄披,這才快步走到院中。
她仔細聽著門外的動靜,半晌才小心翼翼地將門開啟一條細縫。
隻不過剛探出頭瞧了一眼,卻見四處黯淡間,忽有一道明晃晃的亮光閃過。下一瞬,這亮光竟愈發逼近,她倉促間被嚇得渾身一凜——
竟是一把寒光凜冽的彎刀從門縫間伸了進來!
符青當即便大驚失色,不由分說地向後退去,一邊還不忘用力,拚命想要將大門閉緊。
危急關頭,卻有一隻白皙的手伸進來,穩穩當當地抵住了門。
而那隻手,分明是一隻保養得宜,養尊處優的女子纔有的手。
符青定睛一看,隻見門外果然站著一個纖弱而熟悉的身影。
那女子身著一件素淨的青衣,氣質淡雅如水,望著她的眼神卻十分溫柔,竟然是一位故人。
女子見她半晌怔愣而不說話,嘴角微微上揚,反而笑道:
“青青姑娘,許久不見。怎麼,見到我來,竟然讓姑娘如此緊張?”
說罷,林栩一邊將門扇徐徐拉開,一邊慢條斯理地,當著符青的麵將手中那把彎刀收回。
隻見她不過以兩指輕輕觸碰,那把方纔還閃露著寒光、鋒利無比的刀尖,便立即縮了回去——
竟是一把伸縮自如的假刀。
她竟然用一把假刀來嚇唬自己!符青心底不禁湧上一股被戲弄的感覺。
林栩卻勾唇一笑,淡然自若地將那把刀收回懷中。她擡起雙眸,淡淡地落在符青身上,神情卻十分輕鬆。
符青眼中的驚懼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複雜的神情。她眸光微微閃爍,帶著幾分戒備與淡淡的不甘,終究還是低聲開口:
“竇夫人這般夜深時分忽然造訪,可是來找我符青有何要事?”
林栩聞言唇邊的笑深了幾分:
“青青姑娘怎麼這般客氣?你我好不容易再度相見,難免親切地很,姑娘不該請我坐下喝杯茶麼?”
符青隻得將她引了進來。
上次林栩昏迷不醒,被竇言洵帶到此處療傷,是兩人第一次相見。想必便是那個時候,林栩暗地裡將自己所住的街巷地址記了下來。
符青一邊準備著茶水,一邊將目光微微側過,不願再多看那個自從走進房內,便輕車熟路的女子一眼。
她向來性格孤僻,外表的開朗不過是從前在碧華樓賣藝時的偽裝罷了。如今驟然被生人叨擾,何況此人身份並不簡單,符青忍不住皺起眉頭。
林栩來這找她,到底所為何事?
符青靜靜地想著,心思卻不自覺地添了一絲煩亂。她纔不想再和生人交朋友。更何況,她如今是他的妻子。更惱人的是,不過幾日不見,林栩竟然愈發容顏清麗了。
於她來看,那初見便讓她暗歎不已的脫俗美貌如今甚至更多了幾分柔和。
嫁給竇言洵……難道日子便如此好過麼?
符青忍不住輕輕咬了咬下唇,心中那絲隱秘的情愫也不受控製地起了波瀾。
孤身在外這些年,心中殘留的那點柔軟與酸澀,本早該絕跡的。可偏偏好似春寒中的霡莯微雨淋漓不儘,讓她揮之不去,無法言說,卻隻能滿心焦躁而不安。
像是察覺到她的心事,林栩微微側身靠近她一步,便有清冷的氣息夾雜著溫柔傳來。
林栩雙眸含笑,眼中卻彷彿能洞悉她心中焦灼一般,笑道:
“青青姑娘今日這般魂不守舍,可是有什麼心事?”
順著林栩意有所指的目光向下望去,符青這才發現自己方纔走神,杯中的茶早已滿得快要溢了出來。
符青忙雙手微顫地將手中茶壺放下。
“無事……請夫人用茶吧。”
林栩環視四周,慢悠悠地拉了一把椅子在桌邊坐下。她接過茶杯,低頭聞了聞杯中香氣,淡道:“草木之氣甚足,姑娘這裡的蒸青團茶確是不俗。”
符青低下頭去,沒有答話。
隻是站在那裡,靜靜地看著林栩低頭喝茶。舉手投足間很是自如,林栩看起來,竟然沒有半點先開口的意思。
符青越想越滿心焦灼,終於下定決心般深吸一口氣,隨即“撲通”一聲,朝著林栩跪倒在地。
“我我並未遵守那日與竇夫人的諾言,依然與二爺保持往來。符青自知辜負了夫人的信任與幫扶,您待我寬宏大度,而我卻心存私念,實在心中愧對,還請夫人責罰。”
林栩聞言卻麵不改色,隻是悠悠地又品了一口茶,方將手中茶盞放下。清冽的茶水在杯中微漾,久久不儘。
她卻神色溫和,將符青輕輕一把扶起來。
“青青姑娘何須如此?你我之間素來坦誠,我豈會因這些瑣事而責怪於你?況且,姑娘當日於危急關頭救了我與夫君一命,如此大恩,便是我再三相助也難以回報,又何須因為這些小事而心生疚意?”
符青眼中閃過一絲震驚,隨即低下頭去。她看著自己被林栩扶起,眼中逐漸浮現出種種頗為複雜的情緒。
林栩為她贖身,算得上她的救命恩人,自己明明親口說會和竇言洵斷了聯係,可每當竇言洵來找她拿藥時,她卻心有不甘……哪怕隻是靜靜地看他一眼。她知道自己這樣做不對……
心中所有的愧念和感激便交織在一起……
符青始終低垂著頭,並不敢再直視林栩的眼神,那雙有些乾澀的嘴唇開了又合,終究還是開口道:
“隻是夫人如此寬宏大量,實在讓符青愧不敢當”
有彆於初次醒轉時,林栩見到的符青那副爽朗顏色。如今的符青在她麵前,卻是越來越注重尊卑這些虛禮了。
林栩其實心底並不願意如此。
於是她便隻是微微一笑,眸中透著幾分狡黠,輕輕擡手指了指自己臉頰處,如今那傷口已經漸漸痊癒,唯獨餘下並不顯眼的傷痕。
“你所說的‘聯絡’,可是指竇言洵前幾日來找你取藥一事?此事我早已猜到,畢竟放眼整個沐京城,怕是無人能及青青姑孃的醫術,他自該來尋你幫忙。”
符青聞言,心中一驚,匆忙擡眼望向林栩,心中滿是愧意,又隱隱覺得不安。
然而林栩卻隻是輕輕將她扶起,嘴角帶著一絲溫和的笑意,柔聲道:
“方纔便說了,青青姑娘委實無需多慮。再者我今日來此,也是有事相求。”
符青微微一怔,隨即低聲問道:
“夫人所求所為何事?但凡符青能做到的,必定竭力而為。”
林栩目光中透著幾分懇切,勾唇而笑,娓娓說道:
“青青姑娘有所不知,我家中有位故人,多年來身子雖說康健,卻一直不曾懷有身孕。長久以來心情難免苦悶而不得紓解。我便細想著既然姑娘醫術如此了得,又尤擅女子調理之道,不知是否還通曉婦科千金之術?若姑娘亦善此術,那不知可否行個方便,替我為這位故人寫幾個修養調理的方子?”
符青聽罷垂眸思索片刻,方沉聲道:
“……妾身的確略通此術,不過行醫用藥須得問診細看,方能對症下藥。即是夫人所托,那符青自當儘心,夫人隻需有空之時,將那位故人帶來見我便是。若是夫人嫌棄我這裡……我們亦可隨意找個茶樓小巷診脈。或許符青也可先斟酌幾方基本的調養古方,讓那位故人抓藥調理,好生將養著。”
離去時夜已深,夜風嗚咽裹著寒氣向林栩襲來,讓她險些腳步踉蹌。月歡巷狹窄曲折,雖有家家戶戶高懸的燈籠點亮寒夜,到底腳下的青石板路已沾滿夜霜,一不小心便會滑倒。
周齊周全依照她的吩咐一早便候在巷口處,見她出來,雙雙鬆了一口氣。
林栩將那張方子交給周齊,低聲道:
“你去將這個藥方送去林府,親手交到母親手中。符青妙手仁心,想必這藥方對母親定會大有助益。”
周齊應了句“是”便匆匆告退,高大的身影轉瞬便消失在了月色中。
林栩將來時的麵紗及兜帽籠好,周全護在她身側,一路馬車疾馳,不多時便停在了一道雜草虛掩大半的木門處。
這是前不久周齊和周全為她打探好的捷徑,此處向前直通彆院後花園,緊鄰耳房,從前這道木門專為運送柴火而留,如今倒也成全了她在深宅大院之中的來去自如。
彆院清幽僻靜,自然也多了一重行蹤不易被察覺的好處。
她小心將麵紗卸下。院落中玄月低垂,遍灑瑩潤夜色,一如既往的清淨而無人煙。
林栩低聲道:“我一直派你盯著齊柔兒那邊,近來可有再生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