栩栩驚春(重生) 再審(修)
再審(修)
而算算時日,想必如今遠在荷城的外祖也已知曉此事。
外祖年事已高,近年更是再不問政事,若是驟然得此噩耗,想必定會心急如焚,荷城那邊恐怕也早已亂作一團。
梁四此案,無論最初如何而起,如今都已經到了牽一發而動全身的局麵。
不僅是他生死攸關之際,也是影響林、竇兩家,及遠在荷城的梁家的至關重要之事。
於此,即便她已經用儘所有方法去查,卻還是不到萬不得已之時,不能掉以輕心。
她口渴許久,慢慢將杯中茶飲儘,摸索著將袖筒中藏著的那方錦帕拿出來。
那抹點綴於織金錦上的藍紫色,在室內盈透的燭火之下,愈發燦然奪目。
她指尖輕輕婆娑著那朵花瓣,勾唇向竹苓一笑:
“你雖未曾見過此花,卻繡的很好。”
迷疊花開五瓣,焚之辟邪,可驅鬼氣,除葉入袋佩之,芳香甚烈,除此之外無他用爾。
自西域傳入後曾受幾代世人追捧,然至今日,早已被崇尚風雅喜愛素雅之花的大昱之人拋棄,唯獨極少數沿海南部一帶人仍作香囊信物裝飾而用。
事發倉促,她來不及去搜尋到真正的迷疊,隻能讓竹苓依著醫書中的描述而繡。
花樣隻是仿製而不夠精細,唯獨確保選用最為昂貴獨特的絲線所繡,確保那抹豔麗的顏色足夠嬌豔奪目,纔是她唯一目的。
不過匆匆一眼,卻也足夠憑著那抹顏色以假亂真,擾亂秦子塬的心神,讓他陷入無垠的恐懼之中。
是夜,牛聞遠自衙門處理完卷宗已至夜深。他睡眼惺忪,順手接過了隨行小廝遞上來的大衣,隨意地披在身上。他正欲離去,卻見那躬著身子的小廝巋然不動,依然候在原地。
牛聞遠麵色當即便閃過一絲不悅,沉著嗓子問道:
“可是新來當值的麼?”
小廝本就彎著的身子聞聲抖了抖,聲音輕顫道:“大人”
牛聞遠素來脾氣便暴躁得很,“牛閻王”的名聲更是早就響徹沐京,並非浪得虛名,平日隨行侍奉的小吏仆從各個都提心吊膽,唯恐惹得閻王發怒。
他當即便吹起鬍子,斥道:
“混賬,哪裡學的規矩,如今都這般當差了麼!有話但說便是!”
小廝額前的汗珠在隱隱月色下閃爍,他連忙低聲求饒:
“小人該死……還望大人恕罪,隻是小人方纔得了吩咐”
牛聞遠性子急,平日最聽不得人說話吞吞吐吐,正欲發作,卻聽得身後一道清朗男聲響起:
“牛大人切莫怪罪,這小廝方纔是得了在下的吩咐,才欲請牛大人留步,或許是在下話沒說清楚,才引得牛大人誤會。蔣某於情於理都當給牛大人賠個不是纔是。”
牛聞遠身子一滯,連忙回頭望去,卻見朗朗疏月下似有一瘦高身影。
清風明月之下,那人早已褪去官袍,一襲淺碧色長衫於微風中愈發飄然。棱角分明的臉龐上眉目清雋,與一旁隨風輕舞的柳枝遙遙相映,倒像是蒙了層霧氣的畫中人一般。
他不敢怠慢,當即便堆起笑顏,拱手行禮道:
“原來竟是禦史大人,牛某愧不敢當,還望蔣大人莫要怪罪下官方纔怠慢之罪。”
蔣衡緩緩勾起唇角,亦拱手回禮,清然一笑:
“牛大人何須如此自謙,倒叫晚輩汗顏,但喚在下一聲梧橋便是。”
頓了頓,他接著道:
“聽聞牛大人家中有北原來的廚子,烹製起北原菜肴來堪稱一絕,不知今日蔣某可有口福?”
牛聞遠雖與蔣衡不算相熟,到底如今同管一個案子,便也不多推拒。
二人各自上了轎,深夜巷子空蕩,並無擁堵,不多時便到了牛家坐落在在沐京南城的宅子前。
既有貴客前來,雖已值深夜,牛家的下人一向頗懂規矩,自然不敢怠慢。於是不多時便有好酒好菜及香噴噴尚還冒著熱氣的北原特色菜肴準備齊全,一並呈到蔣衡與牛聞遠所在的前廳來。
蔣衡抿了一口金鬥泉,果然清冽舒爽,不禁讚道:
“如此好酒,果然滿城唯有牛大人此處得以愜享,今夜委實可算不虛此行了。”
蔣衡雖年紀輕輕,但為人處事卻頗為老道,滴水不漏。
牛聞遠本就心懷芥蒂,不明白他今日緣何而來,是以不禁多了幾分心思,卻見酒足飯飽,蔣衡始終一副閒適模樣,也未免愈發惴惴起來。
蔣衡乃是如今從三品的禦史大夫,年少有為,官職及前途遠在自己之上。
況且其手握監察及彈劾重權,更有不少傳言曾說其自殿試後便頗得肅帝青眼,入仕以來並無親近黨派,似是肅帝身邊親手培養的一根傲然聳立的肱骨。
而這些閒言,牛聞遠原本也未曾果多留意,他專注於審案,平日裡也甚少與禦史台打交道,傳進耳朵裡的漸漸也不過是哪些老臣為官不利又被禦史台彈劾,哪些重案要案本壓積在刑部,卻因禦史台執意而被奪去雲雲。
除此之外,兩人間再無其他瓜葛,刑部與禦史台雖皆有要案分管轄權,近年來卻幾乎隻是各司其職,並無顯要衝突。
而今日蔣衡驟然造訪,除卻手頭上那件近日頗為轟動的案子,他再想不出其他緣由。
牛聞遠便終究還是捧著酒杯,向前一敬,低聲道:
“蔣大人漏夜前來,想必不隻是向下官來討酒喝如此簡單。恕牛某愚鈍不曾參悟,還請大人明言示下。”
蔣衡正夾起盤中炸的酥脆的乾炸小黃魚,他手中的筷子隨之頓了頓,臉上那抹清淡的笑容卻愈發深了起來。
“三兩杯酒下肚,果然周身都暖和起來,”蔣衡將那隻泛著黃金光澤的酥魚送入口中,閉起眼睛:“這酥魚亦香脆可口,難怪牛大人家中的大廚有享譽沐京之名。今日還要多謝大人款待。”
蔣衡撫了撫稍顯褶皺的衣擺,站起身來。來時他隻穿著一身淺碧色軟緞直綴,初春時節白日雖暖,夜裡卻顯得分外單薄,並不足以禦寒。
一陣涼風從虛掩的小軒窗順入,蔣衡不禁咳嗽幾聲,他從袖口中摸出一方乾淨的素色錦帕,輕掩口鼻,又衝牛聞遠拱了拱手,麵帶幾分歉意,笑道:
“今夜多虧了牛大人款待,更深露重,在下便不多叨擾了,還請大人安寢,梧橋告辭。”
牛聞遠滿頭霧水,卻見蔣衡步履匆匆,隻得連忙好言相送至大門口。
待蔣衡的轎子漸漸消逝在巷口的夜色中,牛聞遠方聽到身後傳來的低聲。
“大人,蔣大人方纔落了件東西”
牛聞遠滿臉愕然的回過頭來,小廝的聲音逐漸低了下去。
“是一封未封的書信”
三日之後,便到了再審梁征元一案之時。
林栩一夜未得安眠,很早便坐起身來,看著窗外稀薄的月色緩緩而落,而隱在層疊雲霧中的那輪紅日卻遲遲未曾出現。
再有不到數個時辰,便是決定梁征元生死之時。
準備數日已久,今日她為之付出的那些努力,便都能得見分曉了吧
她滿腹愁緒,不禁沉沉歎了口氣。
絨薇端著茶點曼步而來,見她心神不寧,一邊將新沏好的茶端上來,一邊忍不住柔聲勸道:
“夫人,表少爺吉人自有天佑,又有您和老爺暗中周轉,今日定會平安順遂的。”
林栩回頭看去,紗幔之後的床榻右側空空蕩蕩,未有半點痕跡留下。她醒來時尚且未及平旦,身邊卻已沒有竇言洵的任何痕跡。
像是整整一夜都未曾回來。
多日來她一直都忙於梁四一事而身心俱疲,細細想來,已有多日未曾與竇言洵好好說過話。
唯一一次算得上的親近的行徑,還是上次她淚意盈盈地撲在他的臂彎之中,低聲啜泣著關於對梁四的擔憂。
那時,竇言洵一言不發,隻是靜靜地聽著她的哀泣,然後一點點用力將她環抱在懷中,任由自己的淚水打濕他的肩頸。
她還記得他身上那股極淡的雪鬆氣息一如既往,好聞得令人心安。
他的體溫卻並不溫暖,帶著一點溫涼,臂膀卻格外堅實,堅實地彷彿可以扛下所有。
她許久都未曾有過那樣的感覺。彷彿她不再是孤身一個,而身畔有人同她共赴風雨,不管前方多難。
良久,她方聽見他的聲音自自己的頭頂處傳來,沉穩而帶著些許極易被忽略的輕顫。
“栩栩,彆怕。”
“栩栩,我會幫你,渡過難關。”
她看著那半扇空床塌許久,良久未曾回神。
絨薇見她神色悵然,以為是心中失落,便柔聲接著道:
“二爺一大早便起來了,怕打擾您,在書房批了會公文便出門去了,許是傍晚便能回來。”
“他可有留下些什麼話?”
絨薇搖了搖頭。
“許是爺走的時候匆忙,未曾說些什麼。”
見林栩聞言眸光黯淡許多,絨薇許是想到了些什麼,接著道:
“今晨是弄玉在書房當值,奴婢不曾去那裡,沒準兒二爺吩咐了弄玉而奴婢不知道。夫人可要奴婢喚弄玉過來?”
她放下茶盞,時辰已然不早了,梁四尚在獄中收押候審,更是性命攸關之時。
是時候動身了。
早有轎子備好候在府宅大門前,周齊腰間彆著刀,正原地抱胸踱著步子,見她前來,周齊大步走上前,抱拳行過禮。
舊主遇險,忠心如周齊、周全二人自然心急如焚。周齊臉色發青,眼窩更是因許久未曾好眠而深陷,本就麵相森嚴的麵孔如今更是長滿了胡茬。
若非林栩與他相熟,單是於大街上偶遇這幅麵孔,都有可能被他嚇到。
周齊趁她彎身入轎之際,低聲道:
“二少爺和三少爺那邊已經傳來迴音,今日會審之際會有人手混在圍觀人群之中,已經交代清楚,自會見機行事。”
林栩自轎簾後靜靜地看著那副如今格外滄桑的麵孔,良久,方垂下眼睫,輕輕點了點頭。
轎簾之外,周齊擡起頭看了一眼穿破雲層的紅日,布滿血絲的雙眼緩緩閉上,他不動聲色地握緊了拳頭。
萬般準備,隻待今日還梁征元清白。事成則皆大歡喜,倘若萬一前功儘棄
那麼自然有人替梁家償命!
他與周全自小奉命拚死跟隨梁征元,是四爺的死士,四爺如今無辜受冤,身陷囹圄,這仇他們如何能不報!自然是要血債血償的!
長公主府。
層疊飄逸的朱紗帳內,廖珚倚在窗旁的羅漢榻上,一襲月白長裙素淨安然,長發僅以素簪挽起。
窗外垂柳如絲,輕拂碧水,和煦的晨光灑進殿內,卻未能驅散她眉間半點寒意。
廖珚以指尖緩緩拂過身旁的案幾,目光卻格外幽深,透著濯濯寒意。
六日,柳葉早已又翻出一重新芽,而她被母親囚禁在自己的閨閣中,已經整整六日了。
這些日子,她被迫和外界斷了聯係,更對梁征元的安危全然不知。縱然她心急如焚,可四下戒備森嚴,全是長公主的眼線,讓她根本毫無脫困的可能。
母親分明是不惜一切代價,隻為她與此案切斷所有關係。
可若沒有她,單憑林栩勢單力薄一人,又該如何轉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