栩栩驚春(重生) 籌謀(修)
籌謀(修)
夜色深沉,沐京城內卻是一派歡慶氣象。街巷間滿是士兵們舉杯暢飲,為此番平定惠東之役慶賀的樣子,將士們笑聲爽朗,聲音更是隱隱傳至遠方。
林栩頭戴兜帽,一襲素衣,手中提著一個八角琉璃燈籠,循著聲音快步獨行於燈火輝煌的小巷內,衣袂飄然,直至駐足於一間燈火輝宏的院落前。門前依稀有濃鬱的烤肉香氣和酒氣順著灰暗的夜色飄來。
她在門外靜候半晌,趁著小廝迎賓之際,一個轉身,便側身悄悄走了進去。
慶功宴上自是一副杯盞交錯的熱鬨景象,男人們爽朗肆意的笑聲此起彼伏,眾將士在杯酒間暢談平定惠東之役的威風,說不出的得意。還有濃鬱的酒香伴著炙烤的肉香四處彌漫。
林栩微微低著頭,緩步走入喧鬨的人群中。神色淡然,周身籠罩著一層寂寥的光暈,隔著薄紗的麵容透著微光,幾乎讓人注意不到她的身影。
不過駐足片刻,她便發現了此次前來尋找之人的身影。
眾人皆把酒言歡,數名將領喝得滿麵通紅,時不時高聲言笑。人群中卻有一人身影格外矚目,在一群東倒西歪的酒醉人中顯得格外身姿挺拔。
秦子塬正與幾名軍中將領談笑風生,舉杯相邀,滿麵皆是從容,漾著分外舒緩的春風。
林栩靜立片刻,擡步向他走去。
未及近前,秦子塬已然察覺,轉頭望向她,眼中晃過一絲愕然。
早有眼尖的將領發現端倪,男人喝得高興,腦子裡齷齪的想法便多了起來,免不了興奮地揚起嘴角,上下打量林栩一眼,衝秦子塬曖昧一笑。
林栩麵上的薄紗將麵容遮掩大半,將士們都看不清她的模樣,隻憑身姿知道這是位美嬌娘,便都開始開熱鬨不嫌事大地起鬨起來。
“秦兄這副將的位子還未坐穩,便有如此佳人青睞,屬實讓我等豔羨啊!”
一片男子的鬨笑聲中,林栩微微蹙起雙眉。
秦子塬放下酒杯,被身旁人拍著肩膀,他站起身來,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這位姑娘可是有何要事?”
林栩在他身旁停下,目光冷然,語氣中透著一絲不容置疑的淩厲:
“——秦子塬,你為何要陷害我的兄長?”
對麵人聞言,當即便變了顏色。
即便當下眾人圍坐在一處,但人群中唯有他與林栩二人站立著,是以也隻有他聽到了她的低聲逼問。
秦子塬不動聲色地平複著心中的慌張,隨即拿起桌上的酒壺為自己斟滿一杯,假意舉起杯敬她,卻在酒杯遞向她的一瞬間,用唯有她能聽到的聲音壓迫道:
“——你是何人?”
林栩的身子卻絲毫不為所動,她亦沒有接過酒杯,隻是靜靜地看著麵前那張麵孔,雙眼中的寒意猶如冬夜江水上浮著的那一層寒霜。
她緩緩開口,一字一句,話音中竟有著與那副容顏格格不入的堅決與篤定。
“昔日校武場內,我曾與秦副將有過一麵之緣,秦副將不記得我,想必不過是貴人多忘事罷了。”
秦子塬被那副神色晃了神,片刻後方回過神來,努力想從那薄紗之下探出些端倪。可礙於周遭嘈雜,他無法更加明顯的盤問,隻得沉下聲音,向前方空蕩的圍欄處伸手道:
“既有要事相商,還請這位姑娘借一步說話。”
言罷,便指引著她向前走去。
四處團坐在一起的士兵將領未曾聽到二人言語,不明所以,隻作是秦子塬何時欠下的風流債如今找上門來,便都低低鬨笑一團,還有人趁著酒醉吹起口哨。
秦子塬則挑了挑眉,假意迎合眾人的哄鬨,仰頭一口飲儘杯中酒,將酒杯隨意擱在桌上。
他的目光掃過宴席上的歡笑喧嘩,隨即轉頭看向她,看似漫不經心地開口,雙目卻透著森森狠意。
“你兄長?你兄長又是誰?這位姑娘,莫要說些不相乾的話,你可是認錯人了?”
林栩冷嗤一聲。
“秦副將還要與我作戲到何時?你借惠東一役構陷梁征元,更以梁征元刻意隱瞞他劍術一事而大做文章,欲置他於死地。更妄圖挑撥朝堂對我們林家的疑心。秦副將打得一手好算盤,怎麼如今卻一副渾然未知的模樣了?還是說你以為自己能操控局勢,可若局勢反噬,秦大人難道還能獨善其身不成?”
那聲音裡儘是漠然與輕蔑的口吻,她的嗓音本就清冷,恍惚間似乎與四處飄渺的酒霧氤氳在一處,幾廂交融,變幻出似能蠱惑人心的輕柔。
可那雙緊盯著他的眼眸卻始終銳利如刃,分毫不肯相讓。
秦子塬聽罷,不怒反笑。他麵色重新沉靜下來,心想不過是個手無寸鐵的婦人罷了。
他反而向前壓下身子,低聲道:
“原來竟是京中鼎鼎大名的林小姐,倒是秦某失敬。不過敢問林小姐,所謂秦某機關算儘,究竟是為何意?倒是你,為一個不日便會殺人償命的案犯費心勞神,當真是情深義重,讓秦某好生敬佩啊。”
這林小姐昔日在沐京城名聲並不好,雖相貌姣姣,但是個人儘皆知的草包,秦子塬並不怕她。
林栩緩緩勾起唇角,聲音冷冽:
“秦大人穎悟絕倫,自然明白我言下之意。十四師如今於京城可謂是儘顯殊榮,就連大人恐怕也不日便會有破壁而飛的榮華,隻不過自古以來福禍相依,福過災生的道理大人必定明白,還請大人,莫要太得意忘形。”
秦子塬見林栩不依不饒,眸中閃過一絲寒意。
他緩緩直起身子,臉上本就稀薄的笑意散去,唯獨留下幾分意味深長:
“我竟不知林小姐看似柔弱,竟如此為人,談話間更是好大的口氣!我秦子塬與你那身陷囹圄的落魄表兄不過從前有幾分武場相熟的緣分罷了,入編十四師後早就不曾往來,再者他自己殺害旁人,舉證的又並非我梁某,與我又有何關係?林小姐救兄心切,可莫要信口雌黃汙衊本將。”
言罷,他似想到些什麼,眼底流露出愈發痛快的神情,隻接著嘲諷道:
“我聽聞這件案子不日便會審理,想必梁征元能活在在世上的時日已然不多了,你若當真心疼此人,還是彆浪費時間,多去給他燒幾柱香吧。”
林栩早便料到秦子塬不會承認,他極儘譏諷的語氣也並非勾起她的惱怒,反而唇邊淺笑愈盛幾分。
她根本就不在意他說什麼。
她緩緩低下頭,從袖口中摸出一團柔軟的錦帕,向秦子塬遞去。
秦子塬疑心有詐,並未伸手接過,林栩便笑道:
“怎麼?秦大人是擔心我在這錦帕中下毒麼?”
隨即不待他回應,便將那手帕攤開,緩緩道:
“秦大人所言或許能哄騙得了五歲稚童,卻終究鐵證如山,瞞不過所有人。”
隻見那團錦帕用料柔軟,於燭火下閃爍著瑩潤光澤。
卻是上好的織金錦,邊緣繡著一朵藍紫色的五瓣花朵,花樣卻於沐京城中十分罕見。
透著一絲分外妖冶的鮮豔。
秦子塬不過匆匆一瞥那抹藍紫色,當即便嘴唇發白不已,大驚失色,他止不住向後退了幾步,聲音顫抖道:
“你——你——”
林栩唇角的笑意愈發深了些許,眼眸中流淌著幾近詭秘的光,看得秦子塬更加心神一顫。
她好端端的怎麼會有這件東西?!
怎麼會?!
秦子塬登時心跳如鼓,再顧不得偽裝,當即便本能地想要伸出手去欲奪那方繡帕。
卻見林栩像是早已料到他會如此,不過側身一閃,便靈巧地躲過了他伸出去的手。
明明瘦弱看似不堪一擊的身軀,卻遠比他想象中的敏捷,不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躲過他的攻勢,將那團繡帕重新塞回袖筒之中,甚至身姿向斜側方偏去。
而恰恰便是這一倚,倒讓他伸出手去奪的姿勢變得沒那麼清白——
他的手剛好落在她腰間那縷柔軟的薄紗之上,即便他發現之後拚命躲閃,卻根本來不及,反而被那抹紗巾險些纏住了手掌。
而沒待他反應過來,下一瞬,便見麵前人蒙著麵紗,身子向後倉皇而退,緊接著以袖掩麵,泫然低下頭去。
他心底驀地升起一股極其不好的預感。
——他還是落入了圈套。
而從遠處遙遙相望,卻渾然是一副男子動作輕佻,而女子當眾受到驚嚇,倉促間避之不及的光景。
先前團簇在一處的士兵們本就喝得爛醉,些許好事之人一邊舉盞喝酒一邊不忘頻頻向這邊瞄幾眼,自然將欄杆處這出好戲儘收眼底。
平日裡與秦子塬分管部分其他營部的副將當即便都大聲鬨笑不止:
“老秦,可千萬莫要借著酒意行那輕薄行當啊!”
隨著這聲鬨笑,便立刻有越來越多的人向這邊望過來。
秦子塬本就心神不寧,驀地便紅透了臉頰,連連擺手。可還未等他出言辯解,便見一旁立著的那瘦削卻清麗之人眼眶泛紅,眼眸閃著點點無辜的光亮。
分明是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樣!
隔著那層掩麵的薄紗,更是隱隱有微弱的啜泣聲傳來,那抹身影隨之輕顫,像是受了奇恥大辱一般,搖搖欲墜。
眼見向這邊看來的人愈發多了起來,那抹清麗的身影似是不堪其擾,隻伸手扶了一把麵紗,便低著頭匆忙離去。
林栩一路低頭而避開眾人打量探究的目光,步履匆匆,卻因倉促而將那原本挽在手臂處的紗巾,不慎掉落在地。
而一團嘈亂及鬨笑之中,唯有一名好心的士兵踉踉蹌蹌站起身,將那薄如蟬翼的紗巾撿起來,攥在手中。
借著巷道高處懸掛著的微弱的燭火,林栩幾番避閃,終於匆忙從那擁窄幽暗的巷子中逃離出來。
巷口處,早已有周齊為她備好了轎子,在此等候許久。眼見她終於走了出來,周齊那早已皺成一處的眉毛終於舒展開來。
他擔憂地看向自己。林栩一邊飛快撲進轎中,一邊趁著轎簾緩緩落下之際,輕聲開口道:
“放心。一切都如我所料,並無大礙。”
回到竇府時早已夜深,周齊早已提前打探好了側門處家丁的換值時刻,一路趁著夜色掩人耳目,回至彆院時,並未被任何人察覺。
忙碌奔走了整整一日,如今她才終於能好好地喘一口氣。
竹苓知她忙碌,一邊體貼的捧上一盞晾好的茶,一邊擔憂道:
“夫人如此奔波,委實操勞,可要仔細彆累壞了身子啊。”
林栩輕抿一口茶,緩了口氣道:
“累又怎麼要緊,到底梁四還一條性命壓在刑部那裡。我如今若慢一些,他的生死存亡便更危急一些,若真待那時,我又該如何向爹爹和外祖交差?”
梁征元之事近日正式堂審,早已鬨得滿城風雨。
林甫更是早便得了訊息,更有高宥儀傳信來,隻說林甫平日雖和刑部諸人並無過多交情,卻連夜便去了牛侍郎的府邸拜訪,唯恐耽誤了梁四一案。
可朝政之事各官員不過各司其職罷了,父親擔憂梁四而一時情急去尋了牛聞遠,恐怕反而會適得其反,為他多年清廉的美名落下一個托公行私的汙點。
病急亂投醫,父親也是一時擔憂而沒有辦法。
也正因如此,她纔在一開始在那三封書信中並未告知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