栩栩驚春(重生) 兩清(除夕快樂)
兩清(除夕快樂)
隻不過竇貞又為何對於五皇子的青睞如此懼怕?
她便努力回想,記憶中那人身材墩碩,因自小習武而顯得身姿格外健壯些,又因是貴妃所出,即便日後生母早早便因病離世,母家卻依舊屹立不倒。
因而即便五皇子曾因肅帝一句“有勇無謀,難堪大用,唯騏驥良將耳”而逐出皇儲之爭,然而這些年來他聯合母家擁立三皇子,也漸漸在朝中擁有一席之地。
而他的生母霍貴妃
林栩早前與五皇子交識頗淺,並不儘知細節,隻知道霍家自肅帝登基伊始便被封了開國郡公,家中子嗣稀薄,除去早逝的霍貴妃,唯有三子霍齊楨尚在朝中做官,卻也不過是個中書省的閒職而已。
但霍齊楨為人窩囊,曾因“懼內”而聞名沐京,其夫人出身張家近年雖有沒落,但張家曾出過三個太子太傅,亦是京中少有的簪櫻世家。
是了。
一切果然都早有預謀。
林栩憶及此前去向白氏請安時,竇初曾狀若無意提及的張府,那個張夫人,想必便是霍齊楨夫人的母家罷了。
或許霍家近年屢現頹勢,不忍家道中落,才動用了這一層與朝中重臣聯姻的心思。而竇懷生如今為吏部侍郎,早已為朝中舉重若輕之人,況且,身後還有這長公主這一層足以讓外人豔羨的關係——
如何看,待字閨中又貴為郡主伴讀、驚才絕豔的竇貞都不失為上佳人選。
念及此,她不由得擡起眼眸,端詳著竇貞的神色。
而她的生母,白氏又在其中扮演著怎樣的角色?白氏早便知道霍家如此安排,不過是彆有用心麼?
或許霍家擔心謀事不成,反而尷尬,此事又不好過度張揚,因此先借親家張府的名義暗中拉攏竇家,打探白氏的口風。
竇貞仍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嬌俏的鼻尖也鍍了一層嫩粉色,愈發我見猶憐。
“不瞞嫂嫂、我知道五皇子身份矜貴,又是皇嗣,從來不敢怠慢,自從發覺了五皇子他、他對我似乎有意,更是努力地想要避開,可五皇子他卻是矜傲自得的性子,我並不敢惹惱他”
林栩擔憂地站起身來,將竇貞輕輕地攏在懷中。懷中的人兒驚疑未定,身子依舊輕顫著,她便輕柔地撫著她的肩膀。
“三妹,我明白你心中苦痛。五皇子,他可有過多為難於你?”
“不曾可我害怕,尤其是近幾日他總是想要與我獨處一室就算我勉強著了理由,卻也不會是長久之計”
林栩心中瞭然。她沒有忘記從前姚氏姐妹橫行宮中之時,姚素安清冷嬌弱,那時五皇子看向她的眼神便已不算清白。
五皇子剛愎莽撞,如今見了新人,兼之家中人在旁提點,保不齊早已生出些不該有的心思,甚至,這些心思還會隨著時間愈發繁盛。
畢竟向來,想得而得不到之物才最是引人惦念。
“放心,我明白你的恐懼,你方纔說,這件事尚未讓人知曉”
靠在林栩懷中的竇貞擡起頭來,雙眼盈盈,輕輕點了點頭。
“是的,貞兒不願此事鬨大,更不願被人知道,拿去做文章除了嫂嫂,我還未告知旁人,也不敢,告訴母親。”
果然,竇懷生和白氏親手教養出來的女兒,自是心思敏銳。白氏若不知道此事最好——
即便眼下如她的推測,一向懷著望子女如人中龍鳳的白氏難保不會有意撮合竇貞高嫁,但既然事情還未挑明,那便尚存一線生機。
林栩蹲下身子,看著坐在矮幾上梨花帶雨的竇貞,不知為何,眼前她的身影竟和前世國公府那場貴女宴上給她遞手絹的竇貞逐漸重疊起來。
她自幼孤身一人,從未享受過半日兄弟姐妹相伴的樂趣,即便後來有了梁四朝夕相處,卻從來很是豔羨彆家兒女的姊妹之情。嫁入竇家以來,她恨竇懷生,忌憚白氏,提防竇言洵,唯獨一個竇貞曾給過她一點情如姐妹的關心和愛護。
她又怎能眼睜睜地看著竇貞傷心、受苦?
林栩扶著竇貞的雙肩,眼神逐漸變得鄭重,她一字一句開口:
“三妹,你講實話給我聽,你對五皇子,是否真的毫不動心?是否真的,不願嫁給他?”
竇貞聳了聳已經哭得通紅的鼻尖,迎上她的目光,輕輕點了點頭。
自寧月樓出來後,早已更闌人靜,林栩心事重重的走在迴廊上,從池塘吹過來的陣陣涼風將她肩上的披肩掀起。
竹苓一邊點著燈,一邊小心地為她整了整衣角,輕聲道:“三小姐從未如此傷心,看來當真是對五皇子害怕極了。”
林栩擡頭望一眼天邊明月,卻見烏雲浮動,唯有幾縷月光參差而落,愈發顯得夜色沉寂。
她輕聲歎了口氣,心底卻又憶起冬日那次初雪宴,竇貞與蔣衡在漂著浮冰的河水邊兩相對望的模樣。
她何嘗不明白,竇貞今夜的淚水,一半是擔心害怕五皇子威逼,另一半則是為了那心尖上的人而哭泣?
既然她決心要幫竇貞,眼下便得仔細想一個兩全其美的法子。可眼下,她自己還身子孱弱,身陷困局——
單單隻是出了寧月樓在夜間又吹了陣涼風,便覺得肺腑中氣息不穩,又是一股血腥氣向上湧來。
林栩不願竹苓發覺,隻得以帕掩口,加快了腳步,待穿過一片竹林之後,終於歸至彆院。主殿門前卻有兩盞燈籠高懸,竹苓明白過來,小聲提醒道,“像是二爺回來了。”
今日倒是格外漫長的一天。
林栩眉眼低垂,將手中的錦帕向懷中揣好,方提步進殿。
果然入殿便有一股極淡的香氣襲來,清如鬆柏,卻又混雜著一絲摻了酒氣的涼意。她這纔想起,竇言洵今晚隨著竇懷生和竇言舟一同喝酒應酬,自然又會喝酒,可能還喝了不少。
包邊軟榻上果然臥著一個頎長身影,聽見她的腳步聲,他半闔的眼皮向上一擡,身子卻紋絲不動。
殿內隨侍的丫頭都很是乖覺,見狀便一一垂首退下,竹苓還不忘將門口的簾子放下,珠簾碰在一處,響聲輕而脆,恰如她心中久久難平的憂思。
林栩走到梳妝台前,將自己的首飾卸下。其實她整日在家休養,本就未飾奢華,不過發間一支素雅的翡玉簪子罷了。
空蕩蕩的殿內安靜得很,隻聽見她一下一下用梳子整理發絲的聲音。竇言洵明明未睡,卻一言不發,那樣久違的沉靜,讓她心中有一根弦,始終緊緊繃起,而不能放鬆。
“你瘦了。”
不知過了多久,他卻終於說話了。隻不過話一開口,卻讓她心中一驚,險些將手中的象牙梳子墜落。
清清淡淡的聲音,聽不出一絲感情,卻在以毋庸置疑的口吻,將他不過一眼便看到的事情,將給她聽。
竇言洵絲毫不理會她的慌亂,反而坐起身來,以手撐頷,靜靜地打量她。
“夫君出了趟遠門,日夜操勞,分明更為辛苦些。”
竇言洵輕挑眉毛,看著幾步之遙那人的側影,挺立的鼻尖,嬌軟而飽滿的唇瓣,線條分明的下頷線——明明要比他離家前,瘦了許多。
臥病在床,每日好吃好喝的修養調理,怎麼會有人把自己養瘦了的?
見她沉默不語,竇言洵也不惱,隻是看著燭火搖曳,將她的影子晃在地毯上,拉得極長。整整五日未見,她獨自在家,一個人過得還好麼?
他離去之前,兩人之間並不和諧,甚至他還罕見地發了好大的脾氣,她那時便隻是沉默,怔怔地看著自己,如今,她還記得這些事麼?
滿心疑問,他分明想要挨個從她口中得知答案,卻不知為何,張口之時,隻是淡淡地講了一句,她瘦了。
竇言洵忽然有些抑製不住地煩亂起來,心中某一處幾乎不受他的控製,他看著那張側臉,忽然有些沒來由的害怕。
生怕,她轉過頭時,仍然是那副冷冷待他的模樣。分明是厭惡。分明是憎恨。
他不想再看到那樣的神情,出現在她的臉上。
“你轉過——”
因此話隻說了一半,他便停住了。
然而下一瞬,林栩卻真的轉過身來,回頭看向他。
那雙平日裡清凜若霜雪的眼眸,如今卻籠上一層薄霧。二人相隔不遠,他看得真真切切,那層薄霧之下,分明是陣陣揮之不去的哀思,濃鬱而延綿不絕,讓他心底忍不住輕顫。
也是那一瞬,他忽然徹底明瞭,明白自己離去這幾天,為何輾轉反側,為何魂牽夢縈,為何始終夜難安寢——
他望著那張清瘦的麵孔,緩緩站起身來。
即便他再不願承認,他看著麵前之人,那雙清泠泠似林中小鹿一般的眼瞳,幾分燭光幾分夜色交映,將他從前努力抗爭的一切都化為虛無。
令他再也抵抗不得。
寂靜滿室,彌漫著格外難挨的氣氛,兩人間相隔不過幾步距離,卻誰都沒有率先說話。
竇言洵靜靜地立在那裡,隻是望著她。
良久,她終於還是張口,“夫君今夜應酬,若是勞累,還是早些”
歇息二字還未曾說出口,竇言洵便道,“不過是父親的舊識喝酒敘舊,大哥在他們手下做事,格外親近些,才帶著家眷一起。”
林栩哦了一聲。
竇言洵一身冰藍軟綢便服,已是換過衣衫,在殿內背著光一站,棱角分明的臉龐愈發叫人看不清神色。
不過幾日未見,再度和他共處一室,她卻覺得有些陌生起來,竟有些無所適從的滋味。
可她還得強作鎮定,至少,再度被下毒一事徹查清楚之前,不能被他發現端倪。
竇言洵見她站起身子,卻又是不言不語,眉間有掩藏不去的哀思,不知她又在想著什麼,心中忍不住又湧起一陣煩亂。
她怎麼不問問他,這些日子過得如何?
她難道,一點都不曾記掛他麼?
林栩卻曼步走上前,伸手向他的肩膀處探來,撥出的氣息輕柔得很,讓他心裡格外抓撓。
“夜深了可要喚人來伺候沐浴?”
竇言洵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在她神色驚慌之際,他唇角輕揚,卻漫出一絲苦澀,他不是看不出,她暗藏的心事。
那些眼底掩飾不去的愁思,行事的慌張,分明是在懼他。
可是還在怨怪自己麼?
竇言洵輕閉雙眼,不願再去細想,隻是輕輕搖了搖頭。他輕歎一口氣,將麵前人向前拉近,將她推入自己的懷抱中來。
“夫君”
“彆怕。”
林栩隻感覺到他的呼吸撲在自己的脖頸之上,他身上的軟綢料子極軟,她將整張臉掩在那般柔軟之中,卻依舊能感受到他胸膛處傳來的溫熱。
他的聲音低啞,因為抱著她的緣故,她並不真切,便輕聲疑問,“嗯?”
頭頂上方寂靜片刻,他混雜著苦澀的聲音飄下來,夾帶著幾絲酒意。
“那日是我不好。以後不會了。不要怕。”
林栩愣了半晌,勉強從他隻言片語中理清思緒。竇言洵難道是指離彆那日他朝著她失控大吼的事情麼?
那時他雖然滿臉慍色,可相隔已久,早便如過眼雲煙被她拋諸腦後。
她早就不怪他了。
林栩便伸出手,輕輕地撫上他的後背。
遲疑片刻,她意識到這是竇言洵在求和,為了更有誠意一些,她便上前邁了一小步,將他環在雙臂之中。
竇言洵身型高大,幾乎長她足足一頭,她環抱著他的腰,臉頰便順勢埋在他的胸口處,便聽得一下一下頗為磅礴有力的心跳傳來,震懾在她的耳邊。
“竇言洵,我不怪你。那日鸚哥誤食中毒,我也誤會了你。我們兩清啦。”
那心跳聲驀地加快幾分。
她感受到頭頂上方有溫熱的氣息四散,隨即傳來一片柔軟的觸覺,竟是他輕輕落下一吻在她的發間。
許久未和他親近,林栩多少還在緩慢適應中,竇言洵卻將她牢牢地箍在懷中,抱得愈發緊了些。
“叫我什麼?”
林栩心底泛起一絲漣漪,隻好訥訥道:“夫君。”
耳邊似是響起他輕聲歎息。她聽不真切,卻又覺得像是他鬆了一口氣,抱著她的姿勢也軟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