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栩栩驚春(重生) 微雨(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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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微雨(修)

林栩垂眸看著周惟衎骨節分明的手執起青瓷壺,將麵前兩杯茶斟滿。

他低眉專注的神情一如從前,連帶著眉間輕微蹙起的弧度,都分毫不差。

周惟衎將其中一杯茶向她麵前推過來,唇邊掛著一抹極淡的笑意。

“林小姐,請。”

茶盞是同色青瓷天青釉,溫潤細膩,盞中茶色澄澈,如碧波微晃,便有一層茶霧氤氳而上,衝入她的鼻尖。

“此茶乃小店自製,取初春蘭雪草與細嫩茉莉共焙而成,不過簡單初炒便有茶香濃鬱。入喉微甘,回味清遠,算是本店招牌。”

兩人間有寥寥水霧橫亙,麵前那張臉龐便被鍍上一層絲毫不輸窗外煙雨的澄澈。甚至,隨著他勾起唇瓣,那抹摻雜著淡淡苦澀的笑意便愈發清寂起來。

“我以為早春新上的紫筍,纔是貴店獨有的招牌。”林栩輕聲道。

周惟衎聞言卻笑意不減,一副與熟人敘舊的姿態。
“鄙人新店開張,初來乍到,自然當和鄰裡街坊打聲招呼,送點茶葉,以示微薄心意。”

林栩瞭然,手中的杯盞天青釉光滑溫膩,蘊著些許熱氣。她努力搜尋回憶,便想起似乎上次來找梔芫時,芫草居旁果然有鋪麵正在裝修!

可那時她卻隻以為是尋常的人家店鋪休整,並未留意。

難道早在那時,周惟衎便將這間相鄰的鋪麵買下來了麼?

他居然一直都在默默留意自己的行蹤麼?可這一世的周圍衎和自己早就沒有任何瓜葛,便是連上一次見麵,都是在她的及笄禮上他背地裡做這一切,到底有何用意?

難不成隻是為了接近她麼?

今生她與周惟衎分明已再無瓜葛,縱然林栩心底浮起一層又一層的酸澀,可她不得不拚命告誡自己,千萬不能再陷入新一重的難堪中去。她害過他一世,就夠了。

“周公子出身富貴,我以為這些年,當一心專注於絲織上的。”

周惟衎抿了口茶,隻低眸看向茶案一旁嫋嫋盤旋而上的煙霧。那座青釉三腳爐中檀香焚了許久,已快見底。連著室內的氣味都淡了許多。

他不過這麼一沉眼,便有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小廝,手腳麻利地將香換上。

她擡眸一看,這小廝的臉龐也熟悉得很,分明是她上輩子曾見過很多次,他身邊最為親信得力的小廝。

周惟衎右手緩緩撫著膝頭,隻看著那嫋嫋餘香不言。待再看向她時,眼底卻多了幾分方纔沒有的淡然。

“絲織乃是周家祖上基業,與周某所好實際並不相關。周某如今,不過隻想做些真正心悅之事罷了。”

難道開間小茶廬,便是他心中所喜好之事麼?

當久了周家掌握實權的少掌櫃,大昱最富貴鼎盛的皇商,如今竟連那樣眾人覬覦的身份,家中眾人為之爭鬥不休的一切,他都不屑一顧了。

林栩不願再在此事上問他,她時隔許久再見到他,分明該問問更為要緊之事——

“周公子,我府上的那個丫頭芳杏,是你安插進來的人手?”

他定定地看著她,唇邊的笑不知何時已悄然無蹤跡。

“‘周公子’,你上次,並非如此喚我。”

那夜月落參橫,他在林家的後院裡,重重飄蕩的帳幔下,一把握住了她纖細的手腕,緊緊攥在手中,逼問她——

為何叫他週三爺。

如今再度回想起,浮雲驚過,唯獨留下滿地狼藉,隻餘恍如隔世之感。

“那日我情急說錯了話,還請公子忘懷。”

“林小姐——”

“我已成婚,還是喚我竇夫人吧。”

林栩擡眸望向他,終於下定決心不再躲閃。反正避無可避,她已沒什麼好再失去的了。這一世的周惟衎,早便不屬於她。不如早點將這一切斬斷。

周惟衎似乎早已料到她會如此說,並無任何異樣神色,隻是又為自己慢悠悠添了茶水,而她麵前那杯,她還絲毫未動。

“你成婚之前,我曾勸阻過你。竇家兩個兒子,各個皆非善類。你嫁給的那個人,甚至比起他的兄長,還要多些手段。”

周惟衎何時竟對竇家的一切如此瞭如指掌了?分明前世,哪怕與她最為親近相好之時,他唯一記掛上心的事,除了她,也不過家中幾個繡坊而已。

她在斑駁記憶中又想起一事,便提到他麵前求證。

“我成婚那日,轎子中曾莫名被射了一支冷箭,並有一張字條。那張紙,可也是周公子給我的?”

“姑娘既已看到留信,為何還是執意嫁給他?”

那日的紙條上,不過寥寥幾個字,清雋有力,告誡她——

“不要嫁給他。”

林栩雙唇輕啟,卻不知該如何開口,尤其是不知該如何回答麵前那人。

分明從前,隻差了那樣一點,她便會嫁給他,成為他的妻子。

如今卻有無數阻礙重重橫亙在他和她之間,林栩極力忍耐,但心中忽然湧上來的酸澀還是讓她始終勉勵維持的鎮靜險些便要崩然瓦解。

她慌忙捧起茶盞,不忍再去看他。

“我那時,彆無選擇”

話一出口,林栩便後悔了。

她用詞沒有斟酌,一個“那時”,分明會造成他新的逼問。而自己,也不知該要如何回答他。她的心臟緊張地亂跳,周惟衎卻沒有再問她。

良久,他隻是淡淡開口,回應她方纔的疑問。

“派人暗中保護你的安危,我亦彆無選擇。”

林栩睜大了雙眼,卻幾乎聽不明白他在說些什麼。

周圍衎為何要保護她的安危?她們不是沒有關係,幾乎形同陌路麼?

對麵之人卻神態如常,隻是靜靜地看著她。

忽然一陣摻了雨絲的寒風自未關緊的木窗潲了進來,連帶著半卷的竹簾都被吹動,發出“吧嗒”輕響。

周圍衎的烏發隨意半紮起來,一縷發絲被風拂動,落在他的唇邊,如此清雋風骨,沾了雨意,竟然更加顯得瀲灩韻色。

曾經便是那雙淡色唇瓣,輕輕落吻在她的耳畔,不顧身邊所有人勸阻,向她一字一句地允諾著此生再也不會拋棄她,離開她。

亦是那雙柔軟溫熱的唇,沾染了猩紅無比的血跡,在林家被滅門後,憤怒地仰天怒吼,瘋癲狂笑不止——

她單單隻是想到上輩子周惟衎受她牽連的淒慘結局,便忍不住渾身發抖起來。

那樣殘忍的結局,怎能狠心再讓他受到牽累?

林栩再也無法克製自己,便徑直站起身來。

可她過於緊張,竟因起身時動作不穩,而不小心將手邊的杯盞掀翻在地。

霎時間,茶湯飛濺,將茶案邊沿擺放的幾本書籍儘數打濕。青玉釉杯盞碎成數片,瞬時便分崩離析,有些碎片又落在地磚上,將周遭一切都變得狼狽。

“夫人小心!”

竹苓慌忙向她奔來,仔細檢視林栩有無大礙。

慌張間,周惟衎擡手,遞給她一方乾淨的繡帕。

自然是最好的織雲錦,最柔軟不過,最細膩不過。

可她不能接。

林栩看向他的長衫,月白色的衣衫沾染了大半水漬,分明比她這個始作俑者還要遭殃一些。

她必須要離開了。

“多謝周公子,今日是我叨擾了。”

竹苓給她將半濕的裙裾擦拭乾淨,又替她拭去額間細汗,今日明顯已不再適宜久留。

她正欲轉身告辭,卻聽身後人溫聲道:

“芳杏忠心可靠,在竇家蟄伏已久,她手握不少竇家的關鍵證據,必要時,你可儘信她。”

竹苓麵色閃過幾絲驚疑,卻隻是緊步跟在林栩身後,再度向前推開那扇木門,雨勢未減分毫,傾瀉如注。

狂風乍起,連帶著身後再度響起的聲音都似會隨風而去,隱匿在風塵裡去——

“那日我曾說過,你若有難,周家大門永遠為你敞開。這句話,如今依舊奏效。”

返家途中,林栩坐在轎中,神色鬱鬱,伴著軟轎上下顛簸起伏,長久未執一言。

竹苓小心地端詳著她的神色,猶豫許久方道,“這位周公子,似是對小姐格外關心些。”

既是林栩舊時友人,尚未出閣前便相識之人,再已夫人相稱,提及那位公子已是不便。

林栩眉眼中儘是疲憊,彷彿方纔那不過半柱香的小坐談話便讓耗儘所有心神。

“今日之事,萬不可和府內任何人提起。”

竹苓自然神情鄭重地點了點頭,“夫人放心。奴婢明白。”

半晌,她似猶豫再三方開口問道。

“隻是,奴婢不懂,周公子方纔說芳杏在竇家蟄伏已久周公子,為何要安插細作在府中呢?”

她的一顆心,也隨著轎簾落下而緩緩沉落。

是啊芳杏即便入府時間並不算長,卻也足足一年有餘,彼時她自然尚未嫁給竇言洵,也不曾和竇家有過瓜葛。

即便如今周惟衎真的派芳杏在危機環繞的竇府暗中保護自己,那在這之前,芳杏呆在竇家的任務又是什麼

周惟衎說,他並不喜絲織,不過是為了繼承家業,讓長輩放心,可難道於鬨市間開一間茶廬,便是他心中真正所好麼?

還是說,所有關於他的一切,他的身份,他每日的行蹤,其實都另有隱情可為何這些,從前作為他至親之人的自己,卻一概不知?

一路顛簸,她心思煩亂,索性便閉上眼睛。雨後路滑,即便老成穩重的轎夫也連連趔趄,好在很快便在瓢潑雨勢再度傾覆之前回到家中。

早有秦嬤嬤撐著傘站在大門處等她,看見林栩落轎,慌忙上前,卻又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

秦嬤嬤伸出手臂,示意林栩將手搭在她的手臂上,即便感受到林栩不受控製的輕顫,秦嬤嬤卻不動聲色地扶著她向彆院走去。

“可是雨大風寒,沾濕了衣衫,小姐可是凍壞了?”

竹苓便道,“本是陪著夫人去街上買些新鮮花草,沒曾想雨勢忽的就止不住了,這才耽擱了許久,等到漸小了些纔敢動身回來呢。”

兩人一唱一和,穿過數道迴廊,簷廊邊稀稀落落的雨滴墜下,泛起滿池漣漪。

果然過了抄手迴廊,便見到福珍立在正院門前,正數落著幾個小丫頭快些將曬好的帕子收進去。聽見走近的腳步聲,福珍便衝林栩輕輕福了福身。

今春時有落雨,每每雨過天晴後,天氣便驟然晴朗,再不見一絲陰霾。

林栩纔回到回雅居殿內,便覺得身心疲憊不已,簡單換過衣衫便合衣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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