栩栩驚春(重生) 算命(修)
算命(修)
竇貞點了點頭。
竇言洵答應好了下值後便會直接前來,林栩便命周齊先選了一塊人煙稀少的空地。竹苓和阿音兩相配合,很快便將踏青的錦布整齊鋪在草甸上。秦嬤嬤準備了數樣點心,三層食盒被裝得滿滿當當。
竹苓將那些果子點心一樣樣拿出來,看一眼遠處幾個妙齡少女在溪邊踏石而行,不由得揚起唇瓣。
“好久未曾出府,果然還是外麵熱鬨。”
遠處幾個孩童正相互追逐著放紙鳶,通體赤紅、腹部繪有金色鱗片的鯉魚紙鳶活靈活現,還有白羽柔和,兩隻翅膀一張一合的仙鶴模樣的紙鳶,各個都做的極為逼真。
竇貞仰起頭去,眼底漸漸便有幾分豔羨幾分回憶浮了上來。“從前尚且還年幼之時,二哥也曾給我做過一個紙鳶”
聲音卻依稀減弱下去。
林栩嘗了半塊桃花酥,酥皮層疊,入口生津,廚房的手藝倒是日漸增益。半天未曾聽到竇貞言語,她便忍不住擡眼看過去。
“隻是沒玩幾次,那紙鳶便被福璉收走了。沒過多久,二哥便因病去了塞北養傷。大哥每日忙於進學,不曾陪我,我便再未放過紙鳶。”
竇貞比林栩如今的年紀要再小一歲,雖是白氏嫡出,但竇言舟身為長子,比她足足年長七歲,反倒是竇言洵這個家中庶兄與她年紀要更為相近,兩人幼時也更親近些。
不過,在林栩的腦海中,年少的竇言洵一直身形單薄,孤小可憐,一如當年她在漠北轎子中窺見的那個路邊踢石子的少年。她一時卻也很難想象,他給家中幼妹做紙鳶,哄幼妹開心的模樣。
正一時出神間,忽然聽得遠處一陣馬蹄混著金鈴聲響起。
竹苓溫聲擡起頭來,卻因為離得過遠而看不真切,試探著問:“來的那是二爺麼?”
林栩回頭望去,潺玉溪的儘頭處,依稀有一高大身影縱馬而來。溪水折著天光,將遠處漫天棠梨都籠上一層朦朧霧氣。
說來好笑,她嫁給他數月,竟從未見過他縱馬飛奔的模樣。
可即便如此,那個身影遙遙踏著岸邊飛花而來,她一眼便知是他。
身著玄衣之人收了手中鞭子,翻身下馬,激起一串留有晨露的紅粉花雨。
竇言洵眼力極好,似乎一眼便找尋到了她們的蹤跡,他看了林栩一眼,隨手將馬繩係在旁邊的棠梨樹下。
“二哥。”竇貞唇角半彎,與竇言洵打過招呼。
竇言洵點頭應了,掀起袍角,自然地坐到林栩身旁。
他那雙不輸任何花影的眼眸低垂,唇邊卻綴著淡淡笑意,倒是難得心情極好的模樣。
林栩便也笑,“夫君怎地這般高興?”
竇言洵聞言,擡眸看了她一眼,卻勾著唇角閉口不答。他接過竹苓端來的茶水,緩緩啜飲一口,神色淡淡的與竇貞閒談幾句家常。
林栩早便習慣了他性子古怪,喜怒哀樂皆如風一般,如今當著小姑姐的麵,她未被理睬也全然不惱,隻是神色自若地又伸手從細瓷碟中拿起一個豆沙餡兒的青團。
青團入口軟糯,她幼時最為貪食,也因為如此,每當寒食節時總是格外歡欣。竇家的廚娘手藝各個不俗,紅豆香氣與糯米味混雜在一起,配著艾草的清香,一口咬下去,卻是醇甜而不黏膩。
正吃著,林栩卻忽然感受到身後伸來一隻手。
竇言洵竟在眾人眼皮底下,輕輕掐了一把她的後腰。
林栩陡然慌亂起來,身側坐著的人卻一如剛才的冷淡,低眉靜靜地喝著茶,聽著竇貞講著學堂趣事兒,時不時擡眉頷首,儼然一副聽得認真的神情。
林栩礙於情麵,懶得戳穿他的裝模作樣,可下一瞬,他的手才放下,卻又向她的腰側伸過來。她的耳朵須臾便熱得發燙起來。
林栩再忍耐不得,放下手中所剩無幾的最後一口青團,轉過身去看他。
隻不過原本還氣勢洶洶的氣焰,卻在見到竇言洵緩緩擡起的右手時,瞬時便軟了下來。
他攤開的手心裡,赫然躺著一小撮純白的絨毛。
“夫人貪愛雪團兒,為夫很是高興。”
所以,他方纔碰她的後腰,也是為了替她拿下那裡粘著的雪團兒的毛發麼?
出門時她與竇貞說著話,並未留意到自己的衣衫,許是便是自離家前那撮白毛便在自己身上粘著了。
林栩正思忖著,對岸忽然傳來一陣笑鬨聲。
順著泛有粼粼金光的溪水望去,對岸參差錯落的林枝裡,幾個身形婀娜的妙齡女子相互打著趣兒走在岸邊,自是一道迤邐風景。
而自那群女子身後,則是一位些許上了年紀的婦人,被三兩婢女攙扶慢行。
即便相隔一條溪水,看不清那婦人的容顏,但單憑其舉止和裝扮便可知其身份不凡。
而離那婦人不遠處,則是兩位騎著紅棕馬慢行的男子。
為首的稍顯年長,頭發半白,身著紫紅色軟綢長袍,而其身側那微仰著頭,氣宇軒昂之人,則頭戴玉冠,身著一襲丹青直綴,滿臉寫著倨傲和貴胄之氣。
這群人聲勢浩大,周圍還有許多侍衛跟隨,很快便吸引了眾多目光。林栩看了片刻,便察覺到坐在對麵的竇貞神情愈發緊張起來。
她與竇貞相視一眼。
竇貞眉眼閃過一絲遲疑,卻終究還是輕輕點了點頭。
潺玉溪岸邊草木青青,沿著河道一路向西,不遠處便是香火旺盛,依山而建的古刹。
霍家早年間興盛之時,乃是立過開國功勳的世家大族。霍貴妃尚在世時,也曾有過幾年寵愛,於是幾番求情便有了皇恩浩蕩,允她霍家得以在京郊修建一座宗祠。
霍貴妃因病故去後,五皇子又不善文辭,爭儲無望,霍家自此也便一蹶不振。於是而後每逢寒食清明之際,小輩們便一定會前往宗祠敬奉上香,緬懷昔日家族榮光。
而這潺玉溪,便在他們出行祭祀的必經之路上。
隔著碧澄澄的溪水望去,五皇子即便身形稍矮,卻依然腰背挺得筆直。他著一身丹青色繡蟠龍紋錦袍策馬慢行,衣袍隨著馬蹄顛簸起伏翻卷。
五皇子到底自幼習武,雖身形敦實魁梧,卻絕非臃腫之態,反而筋骨結實,坐在馬背上更顯得穩若磐石。單單是這份氣勢,一眼望去便有著令人敬畏的倨傲與貴氣。
竇言洵慢條斯理地將杯中最後一口茶水飲儘,眼皮微挑,方放下杯盞輕歎:
“果然今日天朗氣清,正是出遊的好日頭。便是連天家貴胄,都難得偶遇了。”
“潺玉溪本便是踏青勝地,偶遇皇家出行也是常事。隻不過瞧著今日霍家這祭祖的陣仗,倒像是比往年還要熱鬨許多。”
林栩慢飲一口茶,悠悠答道。她趁機向竇貞瞥去,果然見其麵色蒼白,似是乍一見到五皇子出現便止不住的心生煩亂。
竇貞平素一概淡然冷靜,眼下舉止如此反常,恐怕聰明如竇言洵,很快便可發現端倪。
果不其然,竇言洵勾起唇角,拿起手帕將手擦淨,又隨手扔到一旁,笑眼看向竇貞。
“說起來,三妹入宮進學,似乎和五殿下還有著同窗之誼。今日倒是得幸偶遇,可要去打聲招呼?”
竇貞這些日子過得煎熬,除卻林栩,家中卻無一人知道。
竇言洵懶散慣了,在家中隻和竇貞這個妹妹還算親近,他又時常聽白氏閒暇時總是炫耀竇貞如今貴為郡主伴讀,身邊皆是皇親貴胄,絕非普通的官家小姐可比擬的,便生了調侃之心。
原也不過是句再正常不過的玩笑話,可沒曾想竇貞聞言,眼底籠聚的陰霾卻加深幾分,她輕抿了抿唇,麵色蒼白道:
“二哥還是莫要取笑貞兒了。五殿下龍章鳳姿,又適逢祭祖這樣的大事,咱們還是莫去叨擾得好。”
林栩在心底不禁歎了口氣。到底竇貞還未及笄,終究是個藏不住心事的丫頭。
果不其然,神情淡漠如竇言洵,片刻間那雙桃花眼便浮起幾分思量。
她當然明白,那是竇言洵忽然便起了疑心。
林栩拿起一方帕子將手仔細擦淨,又不動聲色地擡眼看向對岸。
隻見那群人聲勢浩蕩,又有侍衛護駕,轉瞬間溪邊閒散踏春的人便都知趣地避讓開來。
走在那行人前側的幾名女眷,各個衣香鬢影,自成一道豔麗風景。而最為矚目的,還是當屬為首那位婦人。
隻見她身著一襲淺褚色對襟石榴長裙,配著柔軟如雲的銀泥帔子,遙遙望去,姿容並算不得出眾,但舉手投足間,卻自是一副華貴不俗的儀態。那便是如今在霍家執掌管家大權的張氏。
張氏雖嫁給霍齊禎多年,卻未隨夫姓,反倒憑借著霍齊禎性子懦弱,凡事懼內的性子精明持家。多年來霍家財務井然,府中大小事務皆由她過問決斷,便早已成了霍家名副其實的一家之主,更是無人膽敢輕視一二。
林栩原本與張氏並不相熟,前世隻能算是聽過名諱。是而那日請安時旁人提及張氏對她多有稱讚時,便心生詫異。
可再一細想,張家史上曾出過三個太子太傅,雖然本朝並不曾有位極人臣之輩,但到底家學淵源,恐怕對同樣是簪櫻出生的林栩便自然而然地抱有一份親近之意。
父親多年來積德行善,在官場上從不便幫於哪一流派,如此雖失了些助益,卻自又為林家添了許多來自於清流或中立派彆的好感。
甚至,林栩在最初謀劃此事之時,還不禁想到,倘若她彼時尚未婚嫁,或許張氏為其侄子五皇子謀求的姻親,說不定便會落至自己身上。
於此,她不禁心生一陣惡寒。一半慶幸,一半便更加深了想要助竇貞一臂之力的心思。
遠處溪流潺潺,青山儘染,綿延林木籠在薄薄的煙霞中,格外飄渺。
而她今日的謀劃,便藏在那片林子的最深處。
曾經在芝瓊堂的時日,她雖與五皇子接觸不多,卻也依稀記得幾件事。
一是五皇子胸無謀略,並不得皇帝喜愛,所以便每日追隨著三皇子,一心擁簇他入主東宮。
其二,則是五皇子從未有刻苦用功之時,每每臨考或是博士抽查前,他總是迷信卜卦或所謂吉凶之兆的預言。若得下下簽,更是連筆都不會擡一下,甘願向博士交了白卷。
而林栩再與竇貞求證後,更是佐證了自己之前的猜想。
竇貞亦說,自三皇子離開芝瓊堂後,整個學堂裡唯獨剩下五、九兩位皇子。五皇子更是行為跋扈,頗有不將其他學子放在眼裡的蠻橫。九皇子年幼怯懦,並不能與五皇子抗衡,是以長此以來,五皇子拉幫結派,以至於學堂中多數的皇親貴胄,如今皆以他馬首是瞻。
於此,足以見得五皇子平日在三皇子身邊的恭敬之態並非真心,反而他對權利則有著更為深層的在意和渴望。
而對於像他這種追名逐利又偏信吉凶禍福皆由上天註定之人,隻需稍加利用,便可將其玩弄於股掌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