栩栩驚春(重生) 診治(修)
診治(修)
絨薇片刻間已備好了拿冷水泡過的幾條布巾,小心地搭在竇言洵的額前,以緩解高熱。
弄玉忽然靈機一動,輕聲道。
“其實奴婢聽說這幾日老夫人請了許太醫來給大少夫人安胎診脈,今日傍晚奴婢才碰見伺候大少夫人跟前的如兒跟著去取藥箱,想必那許太醫今日診完脈尚且來不及回去,便在府內歇下了。”
林栩不由得擡起頭來。她亦記得前不久給白氏請安時,馮黛珠言笑間曾提及如今有太醫常來請脈一事。但許太醫畢竟是宮中禦醫,又以一雙妙手聞名,平日裡也常出宮給一些達官貴族診脈。
給馮黛珠請平安脈,也不過是他顧及竇懷生的幾分情麵以及昔日和竇家的私交,如今她好端端的漏夜前去叨擾,是不是稍欠妥當?
正思忖著,周齊已經牽了馬立在院中,隻等著備好馬車便去老城的燈籠斜街去請大夫。可是燈籠斜街畢竟偏遠,老城的巷道又極窄,這一去不知還要再耽擱多少時辰。
林栩回頭看去,隻見竇言洵額頭上濕敷著冰布巾,可饒是如此,他仍閉著雙眼,一副痛苦不堪的神情。她握著他的手,掌心的溫度燙得灼人。
若是再任由他這樣燒下去,恐怕會大事不好。
“去請許太醫來。”言罷,她緊了緊身上的帔子,眸色暗了幾分。“再點上燈,去庫房挑幾件貴重的首飾,等天亮後,隨我親自去淩波苑給大嫂賠罪。”
許太醫卻恰好未睡,聽說府裡出了大事,當即便放下醫書趕來彆院。
許太醫雖遠遠稱不上國手,但到底醫術精湛,得以入宮侍奉,簡單診治便推出病因,按著竇言洵的手輕推清肺經,很快便見竇言洵的神色舒緩很多。
許太醫開了藥方,又親自從隨身攜帶的藥箱中抓了幾副辛溫發汗的麻黃、桂枝等藥材。竹苓認真記下,匆忙便去廚房熬藥。
許太醫又對林栩道:“小竇大人此乃內臟鬱熱,又乍一淋雨,脾胃虛寒所致。眼下若能以巾布冷水浸漬,濕擦全身,方能快速退熱,解昏迷之症。”
林栩點點頭,既無大礙,她也放下心來。
天色已晚,許太醫稍坐便欲離去,她又是好一陣子相送。她知道許太醫醫者仁心,但今日事發突然,多有叨擾,自然不能再失了禮數,於是便給秦嬤嬤使了眼色,在許太醫手中塞了一個滿當當的裝滿碎金的荷包。
許太醫到底還是推脫不過,便將荷包交給隨行的藥童收下。臨行前,他接著院內月光,不由得細細看了林栩一眼,似乎有幾分猶疑,終究還是忍不住道:
“或許是在下唐突,不知小竇夫人,可與從前沐京城有位梁氏的官家婦人沾些親故?”
林栩一怔,秦嬤嬤便笑道,“許太醫所言不錯,我們小姐的生母正是荷城梁氏,尚書右丞林大人,便是咱們小姐的父親。”
許太醫恍然,連連拱手致歉道:“原來竟是林右丞之女,方纔多有不敬。”
許太醫心道一聲果然,那雙眼睛他方纔進門時便留意了幾分,分明和多年前那位故人有著七八分的相似。即便隔了數年,他也絕對不會認錯。
他在心底歎了一口氣,方堆起笑容,又道了謝,便欲轉身離去。迎著月光,他剛走了幾步,便聽得身後一道清淩淩似浸了雪一般的女聲響起。
“——許太醫,您方纔為何提及我的母親?您可是認得她?”
許太醫回過身來,迎上她半是探究半是迫切的眼神。他治病救人半輩子,看過無數個人曾用這樣的神情望著他,那是將心中所有希冀寄托在他的一句“患者無大礙”之上。
而麵前女子的那雙眼睛,內裡分明有流光溢彩,又似起了一層再蔭蔽不過的霧氣。
那是在聽了無數句失望的話語後,好不容易又燃起的一丁點希冀。
“在下曾有幸與林夫人打過幾次照麵,林夫人溫和良善,宮中往來命婦眾多,林夫人卻是難得玉潔鬆貞之人。而您與林夫人,神情樣貌皆很相似。今日,是在下逾矩了,還請小竇夫人諒解。”
林栩立在台階上,夜風拂動她的衣角,卻察覺不到半絲涼意。她看著許太醫再三致歉便和隨行藥童離去的身影,眼底緩緩浮上一層思忖。
忙碌一整夜,已是月落星沉,天邊泛起魚肚白。竇言洵的高燒終於漸退了,人還昏昏沉沉,隻是看了林栩一眼,便又睡了過去。
簡單洗漱完畢,她不願耽擱,和白氏請完安後,便徑直帶著竹苓去了淩波苑。
早已過了上值時刻,竇言舟並不在家,大房院內一片寂靜。繞過抄手迴廊,造型彆致的假山依湖而建,旁側有一片茂密的杏花林,花開得正盛,招惹了不少粉蝶翻飛其中。
守在門前的小丫頭如兒見是林栩前來,忙不疊地躬身請安。屋內傳來一句懶懶的女聲,“可是誰來了?”
林栩彎起唇角,漫步踏進寢殿。“嫂嫂,是我來看你了。”
馮黛珠本半躺在羅漢床上,見是林栩,忍不住心裡一驚,險些將手中的茶碗滑落。趙嬤嬤看了一眼,不動聲色的將灑落在桌案上的幾滴茶漬抹去,笑臉相迎林栩落座。
“弟妹好久不見,今日怎的有空過來了?”
林栩假意看不見馮黛珠的神色異樣,忙上前和趙嬤嬤一起,小心翼翼地扶著她坐起身來,方笑著坐下。
“才和母親請過安,我惦念大嫂的身子,便來瞧一瞧。正好前些日子差人打了幾根金步搖,我瞧著那寶石色澤鮮亮,與大嫂很是相配呢。”
馮黛珠瞥一眼竹苓手裡捧著的托盤,放眼望去兩隻鎏金纏枝步搖大小不一,上各有精細雕琢的花鈿及鸞鳥點綴,金燦燦的極為奪目。托盤之上還有一隻格外瑩潤的羊脂玉白瓷窄口瓶。她是懂玉之人,一眼望去,便知成色極好。
林栩勾唇曼聲道:
“那日向母親請安時,我見大嫂多留意了幾分母親堂內的玉蘭,想來嫂嫂也是懂花惜花之人,這瓷瓶便是送給嫂嫂平日裡養些花草解悶罷了。”
馮黛珠挪了挪身子,拈著帕子帕輕輕一笑:
“難怪都說你最貼心,倒叫我連推拒都不好意思了。”她擺了擺手,示意趙嬤嬤將東西收了。
片刻間,便有模樣乖巧的小丫頭奉上茶水,用白瓷釉茶碗裝著的茉莉香片,乍一聞便有冷香撲鼻。食盤上還有藕絲酥、紅綾蓮瓣酥、透亮的水晶皂兒糕幾碟精緻的點心,並一小盤水靈靈的新果枇杷。
林栩細細品了茶,不禁撫盞低笑:“嫂嫂這兒的香片怕不是才新收來的頂頂新鮮的嫩芽,入口香洌,當真是不俗的。”
如今月份大了,馮黛珠不僅腰身圓潤,臉龐也顯著格外浮腫些。迎著雕花窗欞透進來的光,她笑容和緩,隻是眉目間始終藏著掩蓋不去的打量。“說起來,弟妹如今愈發精神煥發,容顏標致了。我聽說弟妹前些日子生病了,最近可還好些?”
“多謝大嫂關懷。原也不是什麼要緊的大病,不過是受了風寒,我的身子骨又孱弱些,才將養了些時日,早便養好了。”
馮黛珠哦了一聲,神色幾分關切。趙嬤嬤侍立在一旁,不知為何,神情竟有一絲異樣。
林栩並未放在心上,又聽馮黛珠緩聲道,“無事便好。前些日子天氣反複,受涼也是常有的事。朗哥兒那會兒還連著咳嗽了好幾日呢,讓我好生擔心。左不過多穿些保暖衣物,仔細將養著便挨過了。”
頓了頓,馮黛珠又不經意道:
“聽說昨夜裡彆院鬨了些動靜,將許太醫都請去了,可是出了什麼事?”
林栩放下手邊茶盞,坐的時間久了,連茶都涼了半分。她擡起眉,剛欲開口,便聽得殿前一陣珠簾響動,伴著孩童的咿呀聲不絕。
趙嬤嬤向前望了一眼,笑道,“是朗哥來請安了呢。”
朗哥如今雖養在淩波苑,但到底馮黛珠即將足月,難以照顧周全,便時常被白氏接去在身邊,又專門安排了四五個乳母和嬤嬤精心照料著。長此以往,朗哥兒平日竟待在主院的時日要更長些。就連白氏自己平日裡都曾笑言,說朗哥兒一離了主院便哭鬨不已。
馮黛珠眼裡閃過一絲明亮,她忙不疊招手,片刻間便見乳母嬤嬤抱著朗哥兒走了進來。
朗哥兒轉眼邊快要兩歲了,已經到了會說話、走路的年紀。今日穿著一件湖藍色交領錦緞軟綢,襟領處鑲著金絲滾邊,頭戴虎頭帽,脖子上還掛著一個金鑲玉項圈,一看便知是府裡最尊貴嗬護的小主子。
那張白淨淨的臉蛋兒光滑軟糯,烏亮的眼瞳忽閃忽閃,連林栩坐在一旁看著,都覺得煞是可愛。
馮黛珠久不見朗哥兒,伸手便要去抱,奈何她肚子滾圓多有不便,趙嬤嬤很是擔心,便勸道,“您身子不便,還是讓老奴來吧。”
說話間,趙嬤嬤便從乳母嬤嬤手中將朗哥兒接過,穩穩地抱在懷中。朗哥兒和趙嬤嬤平日裡也十分親近,從前在淩波苑一直都是趙嬤嬤精心看護的,便也不怕,乖巧地倚在趙嬤嬤懷中。
馮黛珠隻得讓趙嬤嬤抱著朗哥兒湊近了些,她滿目歡喜,剛想摸摸自己這個大兒子的臉,沒曾想朗哥兒卻對一旁桌幾上的糕點更有興致,當即便彆過臉去抓。
自打一進門,朗哥兒好奇的打量四周,連對著久未見過的林栩都多看了幾眼,卻獨獨未看一眼馮黛珠。
乳母嬤嬤站在旁側很是尷尬,隻得道,“清晨小主子才進了膳,喝了小半碗雞絲豆腐羹,又喂過一回,按理應當是不餓的。”
馮黛珠點了頭,便輕喚著朗哥兒,想要逗逗他,可朗哥兒的興致全然被那幾個沾著露水的枇杷吸引,伸手便要去抓,完全不曾理會馮黛珠在一旁不住的輕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