栩栩驚春（重生） 滿月
滿月
青茉扶著她坐到梳妝台前，拿篦子溫柔地替她挽著發。
平日裡在她身邊近身伺候的人，除了秦嬤嬤，便當屬青茉手最巧，每次隻需片刻便可梳出十分精緻的發型。隻見青茉手指翻飛，不一會兒便以一縷發絲鬆散地盤成流雲髻，彆在耳後，餘下的青絲則柔順垂在肩頸處，更襯得鏡中人膚白若雪。
青茉又拿出兩對耳環比對著讓林栩挑選，她今日穿著一襲月白色對襟長裙，便選了瑩潤明亮的珍珠雙環璫。隻不過，當耳畔的發絲被撩起時，林栩便忍不住驀地紅了臉龐。
脖頸和耳畔，依稀還能看出一些淡粉色的斑駁痕跡，昨夜的竇言洵……實在是太過分了。青茉雖然行事穩重，卻也到底隻是個未及人事的小丫頭，一時便輕抿著雙唇，卻也忍不住悄悄打量著林栩的神色。
那些吻痕，即便林栩拿摻了白附子和珍珠粉的玉容散蓋了又蓋，卻始終不能遮蓋完全。今日若是以這副容貌去給白氏請安，還不知要鬨出什麼事端來。
林栩不由得低低歎了口氣，眼看今日是隻能閉門不出了。她便讓秦嬤嬤去跟白氏所居的主院知會一聲，隻說自己昨夜晚歸，身體不適，還請白氏諒解。
算算時日，還有半旬便到了竇言洵正式赴任的時間，彆院也還有好些東西沒有收拾。
林栩自然是要和他一同去的，碩大的彆院，光是下人便有幾十號人，竇言洵從前生性淡薄，並沒有過分親近的小廝和丫頭，唯獨一個弄玉還算得上是他的親信。其餘之人，如今皆聽命於林栩。
既然如此，那麼隨行的人員、要搬去的物什和行李，也都是要好好地梳理一番的。林栩簡單用過早膳，便開始命下人們在庫房中整理起來，她又整日手中捧著清單，一一過目。
如此很快便又過了幾日，夏日漸長，待到彆院幾株石榴花開得正盛之時，她們搬去崍寧隨行的東西，以及明日回林家探親的東西也都終於整理好了。
這日林栩正坐在假山旁的涼亭裡喝茶乘涼時，竹苓領著一個比較臉生的小丫鬟走上前，規規矩矩地行了禮。
林栩細看一眼，認出這丫鬟是平日裡在馮黛珠身邊伺候的，有時晨昏定省時馮黛珠也會帶著她一起去。今日便是馮黛珠新生兒的滿月禮，如今時辰還未到，這丫頭莫不是來請她去幫忙的？
果然見那小丫鬟低著頭，模樣很是恭謹，小心翼翼道：“二夫人安好，老夫人眼下在我家夫人那裡，說眼看賓客便快要來了，若夫人眼下不忙的話，便請夫人一同過去照應著。”
林栩瞭然一笑，便簡單加了件紫檀色薄紗披帛，又吩咐絨薇去取了她早便準備好的賀禮來，主仆幾人很快便來了馮黛珠所居的淩波苑。
一路從彆院緩行至主院，果然處處張燈結彩，早已打扮得十分喜慶。
才走進去，便見已是一派熱鬨景象。白氏、郭姨娘，連帶著竇貞和竇初兩姐妹都已經到了。竇懷生父子幾人倒是還正當值，眼下賓客也還未到，便不過是下人們忙碌著佈置收拾，幾個婦人坐在一處說說話便罷了。
林栩向白氏請過安，家有喜事，今日白氏便也打扮得很是莊重，頭戴金絲雲紋抹額，穿著寬鬆的絳紅鬆花暗紋長袍，手中還持著一串檀香佛珠，見林栩來了，也隻是點了點頭，便又回頭和郭姨娘說著話。
林栩知道，白氏這是心中有氣。
而自打竇言洵收到調令之後，白氏心中這股氣便已經鬱鬱很久而不得發散了。她入宮赴宴的第二日為了掩蓋吻痕，便假裝告病未去向白氏請安，後來聽秦嬤嬤回來說，那時的白氏聞言連眼皮擡都沒有擡，隻是神情冷淡的喝著茶。卻在郭姨娘告退前將手中那盞平日裡最愛的越青瓷窯上畫竹葉紋的茶盞一把摜翻在地上，嚇得竇初當即便嚎啕大哭起來。
後來的幾日，即便林栩日日晨昏定省仍是十分恭謹，很早便去了，白氏也時常將她晾在一旁。
竇言舟是竇家的嫡子，又自小養在白氏身邊，從小便請了最好的西席先生入府教授，後又入了沐京校武場，可見白氏自一開始便是奔著文武雙全，前途無量去培養的。
而竇言洵平素在外又都是那副散漫浪蕩的模樣，從前白氏一直暗罵便是他這個庶子才將竇家在外的門楣都丟近了。白氏覺得明明從前是依靠著竇家才入了仕，又有竇言舟為其向自己一些交好的故舊拖了關係，纔有了今日，如今卻越過了自己的兒子，她心裡自然是越想越憤憤不滿的。
甚至，林栩又何嘗不明白，白氏這是覺得林家一定在背後出了不少力，才能讓名不見經傳的竇言洵被升為縣令，更何況還是在白氏每日嚴加管教的眼皮底下。
林栩心底冤枉，但也知道白氏並不是簡單便能打發了的。每日便也隻能更加小心侍奉起來。
入殿以後，眾人都看著白氏的眼色，郭姨娘膽子又小，自然更不敢跟林栩說話，便隻是小聲地和白氏說著話。
倒是竇初一個人坐在雕花杌凳上乖乖地吃著牛乳糖，她吃了半晌，便也覺得沒意思，漆黑明亮的瞳仁轉了轉，便起身跑到林栩身邊來。
“二嫂嫂。”
竇初前不久才過完生辰，如今已是十歲了。
隻見她穿著一件鵝黃色襦裙，裙擺輕盈，外罩一襲淡藍色薄紗披帛，袖口繡著細密的折枝梅花，隻不過竇初過完年後個頭竄了不少，這件襦裙許是穿得時間久了，不僅袖口的梅花些許失了顏色，便連裙擺都有些短了。
竇初是庶女，自小養在郭姨娘身邊，自然是比不上身為嫡女的竇貞平日裡錦衣玉食、光鮮亮麗的。林栩便想起竇貞每天穿著的那些十分精緻的衣裙，布料也一應是最好的軟綢，柔軟細膩，最是舒適。
而竇初卻隻是穿著一件半舊的棉質襦裙。
竇初不知道林栩一時間想了這麼多的事情，隻是眨巴著一雙像黑葡萄一般的大眼睛，十分認真地看著林栩，倒像是有些入迷了。
林栩被她直勾勾的眼神看得不禁低笑起來，便擡起食指輕點竇初的鼻尖。
“五小姐，你在看什麼？”
竇初這纔有些醒悟過來，她吐了吐舌頭，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這才又輕聲道：
“阿初隻是覺得，二嫂嫂太漂亮啦。漂亮得像畫上的人兒似的……”
林栩被她逗得忍俊不禁，便伸手撫了撫竇貞的頭發，她今日頭發紮成兩個雙髻，發間隻簪著一支月牙白的珠花，雖然個頭比起從前竄了許多，但臉上還是稚氣未脫的模樣。
郭姨娘平日裡都將竇初帶在身邊，每每見麵也隻是簡單打個招呼便離開了，還是第一次竇初悄悄跑來和她說話。林栩看在眼裡，不免覺得心底柔軟幾分，便也彎下身子，軟了語氣道：
“阿初還小呢，自然看誰都覺得好看啦。我們阿初也很漂亮，長大以後一定也是十分美貌動人的。”
竇初卻很認真地聽了，眼底瞬間明亮幾分，她似乎很驚訝，“真的麼？阿初長大以後也會像二嫂嫂一樣好看麼？”
到底是孩童，興奮時便忍不住提高了語調，白氏慢悠悠地品著茶，剛準備將手中的茶盞放下，便聽見角落裡竇初的聲音。
郭姨娘回頭看去，麵色不禁微微一滯。隻見白氏雖不言語，卻也不再說話，眼神逐漸銳利起來，似乎是在靜靜地聽著竇初的話語。
林栩隻顧著看著竇初眼底閃過的亮光，絲毫沒有注意到殿內幾乎所有的角落都聚集到她身上來。
她從未有過姐妹，一直是家中獨女，竇初雖然名義上喚她嫂嫂，但言行舉止都十分可愛，林栩便帶了幾分像待幼妹一樣的情感來對她。
竇初眨巴著眼睛想了想，卻像是忽然想到什麼似的，方纔還神采奕奕的神情不自覺地便驟然低落下來，小聲嘟噥著：
“……可娘親卻總是跟阿初說，女兒家不要想著變得那麼好看，要像三小姐那樣德才兼備，拿出些大家閨秀的氣質來。說是光好看並沒有什麼用，若是不努力，隻會成為貽笑大方的草包……阿初不想當草包……娘親說草包是嫁不出去的……”
林栩剛伸出的手，想要安撫地摸竇初額頭的指尖便停在了空中。
竇初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隻覺得四周似乎好像都已經安靜下來，她回頭過去一看，卻見郭姨娘和白氏兩人坐在錦炕上，兩人卻都向自己看過來。神情卻有點怪怪的。
還是郭姨娘吸了口氣，這纔打破了寂靜的空氣，嗬嗬笑著衝竇初招招手，“阿初，快過來，方纔不是還坐在這吃糖呢麼？你的牛乳糖可是大嫂嫂特意給你準備的，都吃完了麼？”
言罷，郭姨娘麵帶幾分尷尬的微笑看向林栩，柔和地笑了笑，“二房媳婦一向是最得體漂亮的，今兒日頭好，快過來坐著一塊喝喝茶吧？這新下來的雨前龍井正是好喝的時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