栩栩驚春(重生) 雨歇
雨歇
馬車顛簸,崍寧地處沐京西北方向,一路向著崍山行去,山路也漸漸更加崎嶇起來。
他們此行,一共備了六輛馬車,林栩和竇言洵共乘一輛馬車,丫頭嬤嬤以及從前在竇家的廚娘便占了兩輛,還有竇言洵新聘的兩名師爺,前後又帶了不少包括錢糧、儀仗在內的物什,自然也就占得滿滿當當。
一路有鏢師和護衛隨行,但即便如此,少了周齊和周全他倆在身邊,林栩還是覺得有些不習慣。
那時她正在彆院看著下人收拾東西,溫熱的茶剛送到嘴邊,便見周齊和周全二人走上前來,朝她低頭抱拳,模樣愧疚不已。
她其實也早已經猜出幾分。梁征元早便決心要再度參軍,平定雲霽九部之亂。如今主將已定,正是上次南下涯州的副將趙強。此人頗為惜才,上次也正因為他秉持正義,親身入了公堂為梁四發言,纔有了後來的翻案。兩人如今自然也便更為親近。
軍隊整裝完畢,約莫著下月就會從沐京出發,周齊和周全從前便是梁征元身邊武藝最為高強的護衛,身為鐵血男兒,自然是渴望建功立業的。長期以保護她之名囿於後宅,未免對他二人不太公平。
況且,曆經上次的牢獄之災,荷城外祖那邊,也對梁征元的安危有些放心不下。這個孫子雖然自小搗亂了些,卻也是梁家萬千寵愛看著長大的。將門難出犬子,外祖最初將梁四送到沐京,想必也是存了幾分來日讓他大展宏圖之心的。
林栩便笑道:
“沒事,從前也多虧了你們護在我左右,我已是感念不已。此去隨軍,還望兩位萬得珍重自身,也請護得表兄周全。”言罷,便讓竹苓給了兩人一人一個沉甸甸的荷包。
周齊周全二人向來忠心護主,又一身精湛武藝。有他們在梁四左右,她便也能放心幾分。二人卻對錢財十分推脫,說什麼都不肯收下,竹苓也隻好作罷。
除了自請辭行的周齊和周全,林栩這次決定帶在身邊的除了秦嬤嬤,便隻有竹苓、絨薇和弄玉三人。
青茉懂事靈巧,她放心不下高宥儀的身孕,兼之她自小便是林府的家生子,林栩便做主將青茉送了回去,也好離她的娘親和妹妹近一些。
而芳杏……無論怎樣,她都曾救過自己一命。
若非當日芳杏提醒,恐怕如今自己早就已經毒氣侵體,病弱膏肓了。關於去留,林栩便問芳杏她自己的意思。
芳杏卻搖了搖頭。
“家主說了,奴婢的任務便是護得您周全,奴婢不會離開您身邊的。”
林栩無奈地勾唇一笑:
“崍寧偏遠,到底不過隻是個小小縣城而已,焉能有天大的危險?況且,從前你的任務不是蟄伏在竇家麼?如今一心想護著我,那你關於竇家的任務呢?怎麼辦?”
芳杏臉上罕見浮現幾分猶豫,她糾結片刻,卻還是搖了搖頭:
“家主曾吩咐過,無論怎樣,那些都比不上您的安危重要。”
儘管林栩至今還不知道周惟衎的人手到底蟄伏在竇家為了什麼,但她也不願身邊有周惟衎的眼線。
畢竟每次看到芳杏,她便會想起那個綿綿雨天,和周惟衎欲語還休的神情。既然決定放手,今生她便隻能儘最大的可能離他遠一些。
於是幾番推拒後,芳杏終於還是決定留在竇家。如今彆院空置,她或許便會被撥回兩位姨娘身邊。
林栩靜靜地想著,忽然馬車上下一陣顛簸。她沒坐穩,險些便整個人歪倒在一旁閉目養神的竇言洵身上。
自他二人上了馬車後,他便一直端坐在那裡,閉著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突發騷亂,竇言洵卻十分鎮定,他緩緩地睜開眼皮,斜睨瞭如今撲在自己懷中的林栩一眼,神色淡淡:
“怎麼,夫人這便忍不住了?”
林栩本來便慌張不已的臉龐瞬時便浮上一層緋色。
忍不住什麼?他才忍不住呢……
她雙手撐著身子,想要再度坐起身來,沒曾想剛一離開他的胸膛,肩膀便被一隻溫熱的手掌箍了回去。
她的臉頰又回到他的胸膛。
“既來之,則來之,”他箍著她肩膀的手掌加重幾分力度,“反正為夫一向對你十分慷慨。”
林栩額頭一抽,已經不想再說些什麼了。竇言洵如今已是越來越肆無忌憚了,時常一本正經地和她開玩笑。從前明明也不會這樣說話的,他卻好像近日心情十分愉悅……
也是,都要高升做縣令大人了,能不輕鬆麼?離開竇家,還終於要脫離白氏那近乎病態的掌控了,就連她自己也不免覺得身心舒坦幾分。
起碼在崍寧的日子就她和竇言洵二人,愛開玩笑就開吧,她還是能綽綽有餘地應付他那些話的。除了……
除了他最近,好像越來越喜歡和她肌膚之親了,也越來越不避諱了。
林栩感受到他胸膛的溫熱,臉頰貼在他的衣衫上,還能感受到他的心跳。不知不覺她已經倚靠在這兒好一會兒,可他卻絲毫沒有鬆手的意思。
“……夫君。”
她聲音低低地喚他,竇言洵卻挑起一邊眉毛,單手緩緩撫上她柔順的發絲。
“怎麼。”溫熱從他的掌心傳來,“這不是你想要的麼?”
他早已換上官服,一身深青色圓領窄袖絹袍,烏發高高簪起,顯得整個人也格外精神。手中有權在握,到底連說話間的底氣都更足了些,言語間分明滿是不容置疑的堅定。
林栩不由得在想,平日裡她早已習慣了竇言洵散漫慵懶的模樣,一時還當真揣摩不出竇言洵頭戴烏紗帽,上任父母官的情形。
許是路途實在顛簸,他們一行馬車便停了下來。須臾,簾外響起一道非常恭謹的男聲:
“啟稟竇大人,前方山石似有塌方之象,雨勢未歇……咱們可否要暫歇片刻?”
是他身邊新來的一位師爺。
竇言洵一手攬在林栩的肩頭,一邊指尖勾起馬車的窗簾向外看去。
果真前方的山路在暴雨的衝刷之下已有不少山石滾落,堆積在馬路中央,風雨飄搖間,又有幾塊石頭墜落在地,發出陣陣悶響。
就算要將馬路清理乾淨,恐怕也要等雨停之後。而看著天邊烏雲密佈,今日這雨,倒像是一時半會兒歇不了的。
林栩擔憂地擡眼看他。
竇言洵卻沒有說話,神情淡漠,簾外的師爺自然最會揣度人心,便小心翼翼道:
“學生觀見前方不遠處有一茶館,不知竇大人和尊夫人可否願意屈尊前去,喝口熱茶暖暖身子?”
兩名師爺一老一少,年輕的這位姓馬,聽說去年才中了進士,家境貧寒,為人處事卻毫不含糊。
山野間的茶館難免粗鄙,許多官家老爺和內眷通常是不願前去的,但林栩卻並不那樣想,她反而覺得粗茶淡飯更有一番風味兒,之前洧龍江畔避雨,竇言洵帶她去的那間茶館便十分愜意。
竇言洵看了她一眼,才道:“可以。”
師爺得令,立刻便張羅著下人仆從們迎接竇言洵和林栩下馬,竹苓撐著傘,並一個小吏早已十分恭謹地撐著傘等候竇言洵下車。
林栩看一眼在暴雨中他被人前呼後擁的樣子,兩把傘將他護得嚴嚴實實,絲毫淋不到半點雨絲。竇言洵卻十分泰然,彷彿從來都是如此的呼風喚雨。
他這副對周遭一切都淡然自如的模樣,反而會讓旁人揣摩不出喜好,做事也便更加儘心儘力起來。
耳邊風聲卷著冷意呼嘯而過,林栩看著他走在前列,忽然才意識到——
好像為官之道,無需曆練,他從來便如此精通。
這一點,便是他的兄長竇言舟,還是父親竇懷生,都是遠遠比不上的。
早有小吏想要快步上前跟店家打聲招呼,竇言洵冷清的聲音卻從傘下傳來:“不必麻煩店家。”
此處偏遠,地處官界,是隸屬於崍寧大縣的一個小村落,在往前不遠便是東崍鎮。按理新任縣令到訪,店家得知,自然會分外殷勤的招待的,但竇言洵卻不讓小吏言明。
“不必清場,我們在角落喝碗茶便是。”
店家即便一頭霧水,但看見來人如此陣仗,竇言洵又身姿頎長,氣度不凡,想必是自然不敢得罪的。領著他們一行人便要往包廂去,竇言洵又是一個眼色,師爺忙道,“大堂即可。”
店家不敢怠慢,給他們翻了兩大張桌子,師爺官吏一桌,林栩和竇言洵一桌,又各上了一壺熱氣騰騰的薑湯,並大碗茶數盞及數道茶點。
農家的茶點並不精緻,冒著熱氣的粗麵製成的胡餅,上麵撒了滿滿一層芝麻,聞起來卻格外酥香,還有一盤粟米麵蒸餅,顏色金黃。林栩從來沒吃過這種粟米做的餅,嘗起來卻十分軟爛,唇齒留香。
店家是位老伯,顴骨高聳,一口牙掉了好幾顆,看著卻很是憨厚,一直小心翼翼的觀察著他們的反應。
不知為何,林栩卻莫名的覺得自他們進來後,店家和店小二似乎舉止間都有些藏不住的怪異。
是她想多了麼?
她又向四周看了一眼。隻見大堂內寥寥坐著幾人,穿著粗布衣裳,低頭喝著茶,時不時看一眼窗外雨色。
不過轉瞬間,她便起了疑心——
不對,這家店,這些人顯然都有問題!
她轉頭看向竇言洵,卻見其安坐在旁側,單手端著茶碗,眉眼低垂,正慢條斯理地吹著熱茶的霧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