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栩栩驚春(重生) 黛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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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黛珠

雨下得滂沱,不僅離去的人驟生憂慮,留下的人也絲毫無法緩解心中的煩亂。

馮黛珠坐在窗邊,半仰著頭,目光怔怔地看那雨水朦朧,“刷——刷——”好像所有東西被雨水一衝,就再不會留下任何痕跡。

更好像,從未發生過。

馮黛珠緩緩閉上輕顫的眼睫,隻覺得五臟六腑都痛得難受。可又有什麼用呢,這些都是她應得的,都是她從前背叛了他的下場。

自從嫁過來,她雖然麵上裝著鎮定自若,可每每看到那雙幽暗深邃的雙眼時,她還是沒來由的想要躲開。

開始時是怕,怕即便自己嫁入竇家,竇言洵還是把那些前塵往事公諸於眾。

因為從前,是她先動心的,也是她一心想要嫁給他的。她打聽了他的家門,住址,想著央了父親去和竇家說親……

竇言洵起初並不理她,還專門躲著她走,更是再也不來偷她的羊羔了。後來她忍不住,悄悄騎著馬去跟蹤他。他都吃些什麼呢?

馮黛珠躲在樹後,看見身形消瘦的竇言洵赤腳踩在石子上,溪水流淌,他半截身子都打濕了,可他卻雙眉緊鎖,緊緊地盯著那清澈見底的溪流。

果然沒一會兒,他猛地向下一紮,再擡起手時,手中便赫然多了一條普通亂跳的小魚。

他竟然會抓魚?

塞北時常乾旱,這條小溪也是下過雨後才勉強掬在一處的,沒雨的時候這兒隻有光禿禿的石頭,他是怎麼發現這裡的?

而且,魚多不好吃啊,又有刺,還是牛肉羊肉好吃,更彆提那剛出生不久的小羊羔了,又肥又嫩……馮黛珠覺得自己再不管他,他就要餓死了。

於是她從隨身帶著的包裹裡掏出一包烤好的牛肉乾,還有一把又大又圓的棗,都是洗得乾乾淨淨的。她還從來沒對誰這般好呢!他吃了這些,應該就不用再來抓魚了。

沒想到竇言洵卻早就發現了她。他身上的衣衫都破了,神情卻很冷漠,站在她的馬兒麵前埋伏她。

馮黛珠走近幾步,才發現竇言洵手中握著一塊帶著尖角兒的石頭,正逼近了馬兒的眼睛。

天啊!那可是她最愛的馬兒阿胡!他為何要傷害阿胡!

竇言洵卻眯著眼眸,眼底流露出一絲凶狠。

“說吧,你有什麼目的?”

馮黛珠不明所以的搖搖頭。

竇言洵嘴角有恨意流出,眼神也不知不覺地暗了幾分:

“是誰派你來接近我的?竇振鴻?還是竇振江?還是……我的爺爺竇年廉?”

那時,他口中說的這些人的名字她一個都不認識,後來才知道,原來這些都是他的親人。是竇家祖家的人。可既然是親人,這些人又怎麼會害他呢?

馮黛珠很害怕他真的刺傷阿胡,隻能揮著雙手,又緩慢的向他靠近,可他手裡那塊石頭反而拿的更緊了些。

“沒有人派我接近你……是我自己想要接近你的……我也沒什麼目的,隻是想要保護你……喜歡你而已……”

她越說,聲音便越來越低了下去,到底是個姑孃家,平日裡再豪邁,麵對心上人也是會害羞的。

竇言洵卻像聽到再可笑不過的事情一樣,從上到下將她打量了一眼,最後惡狠狠的吐出一個字:

“滾。”

說完便轉身走了,頭都沒有回,連她放在石頭上給他準備的食物也沒有拿。

那時的馮黛珠很崩潰,又覺得很羞辱,眼淚在眼眶中打轉,她看著竇言洵走路一跛一跛,不知道什麼時候還把腳給傷了。馮黛珠猛地擦了一把眼淚,翻身就騎上阿胡,朝那個倔強的背影追了過去。

馬蹄聲嘚嘚,馮黛珠猛地勒一把韁繩,阿胡便停在他的麵前,馮黛珠居高臨下地看著竇言洵,他雙目冷淡地看著她,好像她真的很煩人一樣。

那又怎麼樣?她就是喜歡上他了。她就是要得到他!

馮黛珠在獵獵風聲中彎下腰,也惡狠狠地盯著他,學著他的樣子一字一句道:

“竇言洵,我那木珠要定你了——我一定會得到你!你等著!”

不就是中原人麼?她阿孃就是中原人,聽說還是大戶人家的小姐千金,她阿爹還是奚族阿會部的莫賀弗呢!(1)馮黛珠騎馬跑得飛快,一邊跑一邊心裡憤憤,臉頰卻還是紅到了脖子根兒。

可沒想到,沒過幾日竇言洵就來找她了。

那時自中原來了好大一個商隊,光是形形色色的商人就有幾十個,她正興高采烈的打算去挑胭脂,卻看見荒漠中,竇言洵立在人群熙攘處。

他不知道什麼時候換上一身淺碧色的長衫,像是才梳洗過,臉龐白皙清朗,狹長的眼眸幽深,內裡有些像夜幕中星星一般的光亮。

怎麼會有這般好看的人啊。

馮黛珠隻聽見自己微不可聞的歎息聲。

“我要回去了。”

竇言洵卻不給她打招呼的時間,自顧自的開口。

“你如果想見我,沐京城南崇司坊竇家。我會在那裡。”

她怔怔立在原地。他竟然要走了麼?可他不是身無分文的麼,他要如何回去?而且,她還沒有得到他,他怎麼可以一走了之……

馮黛珠滿腹疑惑,這才注意到他脖頸處還掛著一塊十分瑩潤的玉。

塞北產玉,她一眼間看得出那塊玉質地不凡,卻是她從來沒見過的形狀,十分精緻,像是中原人纔有的工藝。

竇言洵注意到她的目光,聲音柔和了幾分,卻十分低啞:“這是我孃的遺物。後天我便要走了……如果一切順利的話,今年秋天,或許我們便能見麵了。”

馮黛珠悵然若失地回了家。她想了整整一夜,終於在天不亮便跑了出去,她知道可以在哪裡找到他,果然月亮還沒落下去,她氣喘籲籲地下了馬,從懷中掏出一塊手帕。

裡麵包著東西,看起來鼓鼓囊囊的。

竇言洵回過頭來,不明所以。他坐在高高的草垛上,長身似玉,身形單薄,在身後灑下一片孤寂的倒影。平常他每次一個人坐在這裡,都一個人看著月亮,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她一下就猜中了他今夜會在這裡。

他低頭翻開手帕,裡麵卻是兩塊月牙兒狀的羊脂玉玉璧,似雪若霜,合成一塊,卻恰如滿月。

“……這是我祖母送給我的及笄禮,我在上麵刻了字。你就要走了,不要……不要忘記塞北的月亮。”

兩半月牙兒,一半底部刻“珠”,一半底部刻著他的名諱——“洵”。

她至今還記得,那時竇言洵愣了許久,然後擡起頭來,第一次對她勾起唇角。他小心翼翼的將東西收好,再將刻有自己名字那半遞到她的手心。

可後來,再次相逢時,他也依然在笑,不過卻是無儘的冷笑在唇邊彌漫,冷冷地看著她一身血紅色的嫁衣,與他的嫡親兄長拜了高堂。他喝了很多酒,身上滿是酒味,那時,她卻滿心隻想著和他撇清關係。以後就隻是叔嫂了……她暗地裡告誡自己。

馮黛珠聽著雨聲,指尖輕輕拂過檀木桌幾上的紋路。眸色倒映著茶盞中碧湯微漾,眼底的淚蓄了好久,已是在不可抑製地掉落下來。

是從什麼時候她變心了呢——

是自他離開後,她悄悄派了人去中原打聽,好不容易纔在半年後得了訊息,可那探子去搖著頭說,“竇家庶子,浪蕩不堪,抿花宿柳,貪醉嗜賭……”

怎麼可能?!

她如何都不肯相信,糾結了幾日,便決定親自去一趟中原。正好可以去多年未見的外祖母家小住幾天。

可當她躲在屏風後,暗中看到一切後,卻不由得捂住自己的嘴巴,連連後退幾步。

那時竇言洵的名聲在沐京分明已經壞透了。人人都道這個庶子使竇家名聲蒙塵,更歎息白氏身為主母多年的苦心經營就這樣被纔回家不久的浪蕩子耗儘了。

她親眼看到他煙花之地買醉,揮金如土,隨手一扔便是幾張銀票,酒樓內人人哄搶。

她也親眼看到他迷醉不堪,成日裡跟著一眾紈絝在賭場流連忘返,連他的大哥去叫他回來,他都一臉急色的甩開。

她怎麼能嫁給這樣的人……從前那個可憐兮兮的竇言洵,原來竟都是裝出來的麼?

馮黛珠失魂落魄,就這樣不小心地撞入一人懷中。

是他那個光風霽月,儀表堂堂的兄長。

身為兄弟,即便不是一母所出,眉眼間也難免有幾分相似。她怔怔的看著竇言舟勾起唇角,一時間,隻覺得滿腹委屈。

她沒有辜負誰,是竇言洵對不起她。這樣想著,她義無反顧的接受了竇言舟。甚至,心底還隱隱地為自己做出的選擇感到痛快。

——既然你是如此不堪之人,那麼我便在你眼前,幸福給你看。

那時馮黛珠尚且不知道,她以為的所有幸福,其實也全都是謊言。

她選擇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關於竇言洵狼狽放縱的一切,於是滿心憤恨地抽身離開,後來卻也不得不相信她眼前看到的竇言舟的一切——

滿口謊言,鑽營算計,貪汙受賄,放縱享樂……卻忍心讓他的弟弟名聲敗壞,以竇言洵之名做儘所有齷齪事,卻讓親弟弟給他收拾所有的爛攤子。而他在外,卻還是那個顏容清俊的竇家長子。

她就是嫁了這麼一個人。

是她咎由自取。

所以那些無數個嫁進竇家後的無眠夜,她隻能以淚洗麵,看著枕邊人滿身的掩蓋不去的脂粉香氣,白日裡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卻還要替他遮掩。是她曾經義無反顧的拋棄了竇言洵,又怎麼能讓他知道,自己做錯了選擇,過得不好呢?

……她好累,她真的倦了。

馮黛珠低下頭,緩緩擡起手中的青瓷秘色底茶盞。

上次和竇言洵說話是什麼時候呢?

是林栩才嫁進來不久的那晚,自己謊稱弄久了那塊一分為二的玉璧,更是鬨到了彆院去……她那時隻是想知道,他念及舊事,有沒有一絲的心軟。

沒想到第二日,在寂靜無聲的垂花門前,她獨自心事重重地走在廊下,卻被他一把抓住手腕,飛快地掠到斑駁的竹影之間。

她心跳地極快,匆忙看向他的雙眼。

可一如都好像初見那日,他眉目間滿是淡漠,提防,還有無儘肆虐的冷意。

“——我警告你,不許再生事。尤其是,不準動她。”

什麼時候開始,他竟然要護著林栩了?他不是不喜歡林栩的麼?

她不死心,後來又借給林栩送東西為由,在裡麵添了一件造型彆致的玉葫蘆。林栩什麼都不知道,傻乎乎地收下了,還一個勁兒地跟自己致謝。可隻要他看一眼,便會知道那是她送的。

那是初見時,竇言洵手中提著羊羔跑了許久,口渴的嘴唇都裂開了,她便將自己裝滿水的葫蘆扔給他,他猶豫許久,還是倒出來捧在手心喝了。

可即便如此,即便如此。哪怕他在家,哪怕偶然在迴廊遇見,他卻從未看過她一眼。

府裡人人都說,二爺和夫人,如膠似漆,婚後相愛。她起初不以為意的聽著,後來卻是每一句都好像心如刀割。

自己於竇言洵,如今再沒有任何意義了。好像自己的生死,他都不在意,早已與他無關。

雨聲不知什麼時候似乎小了許多,馮黛珠臉上的淚痕早已乾透了。她再次看向杯中,擡起頭,便將茶全部都飲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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