栩栩驚春(重生) 玉璧
玉璧
已至傍晚,九巧湖畔的華貴畫舫內燈火通明,漣漪清波倒映著燭光搖曳,更添清麗景色。眾人曆經諸事都已意興闌珊,在船舫內小聲閒聊著。坤柔郡主回來後不過歇了片刻便先行離開,依舊目不斜視,即使身旁的林栩小聲向她致謝都恍若未聞。
林栩裹著披風縮在角落裡的燭台旁取暖,整張素淨白皙的臉龐被披風的兜帽隱去大半,隻露出極尖的下巴和小半截玲瓏粉嫩的耳垂。
在搖曳的燭火映襯下愈發勾人心絃。
姚剬靜靜喝了幾杯熱茶後,才覺得緩過勁來。他看向坐在角落裡的林栩,回想起方纔在甲板之上的情形。那女子將他一把推到水中時,分明麵露狠色,用了十足的力氣,如今卻偏偏在眾人麵前裝出一副柔若無骨的模樣。
當真是有趣的很。他看著那角落裡瘦削的身影許久,隻覺玩味之心更濃。
畢竟從來沒有人敢如此待他。
姚素然看著身旁的弟弟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心中更加來氣。她執起手中茶杯,本想喝口茶緩緩,再合計對策。卻猛然間心內一緊,隻覺得周遭彷彿有些異樣。分明有哪裡不對
她環視四周,卻在須臾後終於明白這異樣的感覺是為何。
曆經剛才之事後船內有著詭異的平靜,眾人雖看似如常,但都各懷心思,甚至不約而同地留意著角落裡那漸漸隱在昏暗中的身影。
就連坐在她身旁,一向鎮定的三皇子,目光都不時向那邊掃去。
姚素然呼吸一滯。內心有百般滋味翻湧不絕,卻第一次有了束手無策的感覺。沒想到今日她做局不成,反而淪為這個不起眼的林栩的陪襯。
這叫一向驕傲如她如何能視若無睹,如何能甘心!明明從前不管她走到哪裡,人群的焦點便在哪裡的。如今卻
她心生冷笑,想起適纔在甲板之上坤柔郡主那副目中無人的模樣,以及林栩現下楚楚可憐的姿態,心中惱怒更甚。
好你個林栩,既然如此不識擡舉,那便休怪我
一向沒吃過敗仗的姚素然隻覺憤恨難填。她緩緩攥緊自己的雙手,指尖因為用力而泛著灰白色,一口銀牙緊咬才勉強維持麵上那抹嬌色。
眼見天色漸晚,眾人又稍坐片刻便都一一告彆離開。
三皇子慢行在人群末尾,隨行的宦官看其眼色,小聲問道:
“三殿下,先前彈奏中阮的那位”
他這纔想起先前舫內彈奏數曲的樂妓,起初隻是覺得手法嫻熟,比起宮裡頭規規矩矩的樂坊司來也算有些意趣。但在緊要關頭時卻被甲板上的意外所打斷,早已被他拋諸腦後去了。
如今再想起,倒覺得如同雞肋般無味了。
他不過微皺眉毛,一旁的宦官當即明白過來,忙朝著身後侍立的小廝擺擺手,快步退了下去。
三皇子擡起頭,目光在麵前人群的背影中搜尋許久,方凝在那個戴著兜帽的瘦削身影之上,眼中的陰翳在晚風暮氣的撩撥下亦深了幾分。
林府,落雅居內。
林栩坐在美人榻上,腰間倚著暖枕,一連喝了兩杯晴蕪早已備好的熱薑茶,方覺得身子舒緩過來。
晴蕪麵露擔憂,但見林栩清冷麵容上有著難得的倦意,知道她心中有事,便也隻是柔聲道:
“小姐今日也太過冒險了,若是救人的護衛晚了一步,後果可是不堪設想啊!”
林栩鴉睫低垂,長長歎了口氣。
“當時情況緊急,我雖明白此招凶險,卻也作不得他想,隻能出此下策應急。還好,姚剬雖紈絝,但到底顧及國公府上下顏麵,我以救人之辭掩蓋真相,他亦不好再過多辯駁。隻能將我推他下水之事隱去不提。”
她語氣中隱隱流露出憂思,晴蕪見狀便溫言開解:“既已平安無事,小姐便當作是場噩夢罷了,今晚好生歇息便將所有這些一並忘卻吧。”
林栩搖了搖頭,唇角綻出一抹極淡的苦笑。
“今日姚素然趁機將姚剬的貼身香囊塞給我,便是早已生了汙我清名之心。她敢在眾人麵前直指我與姚剬關係不菲,雖然此招冒險,但一若事成,卻不僅能讓她親弟姚剬得逞,更可以一舉兩得敗壞我的名聲。”
姚氏的自私與狠毒,果然一如往昔。
雖然早已知道她並非良善之人,卻也沒料到姚素然行動如此迅猛。便是這麼快便等不及了麼?
林栩低下頭,眼底的嘲弄之色漸濃。
前世的林栩或許會任人拿捏,但重活一次的她,卻苦等這個機會許久了。
她將手伸進自己所穿的素色小衫內,內裡有一層極薄的夾層。片刻後,待手掌再拿出時,掌心之上便多出一枚成色極好的雙龍紋玉璧。
色澤無暇,光潔明亮。
侍立在側的梔芫驚道:“這是?”
始作俑者卻神色自若,勾唇一笑:
“這是姚剬平日裡隨身佩戴的玉璧,一向寸步不離地掛在他衣衫顯眼處。今日他與我在甲板上糾纏時我便趁機取得,更借大力推搡的騷亂讓他難以察覺。我亦早有打算,便是今日姚素然不使出任何手段,我也絕對會讓眾人知曉姚剬欲對我行不軌之事。他休想乾乾淨淨的從我這裡抽身而退。”
晴蕪麵霎時發白,驚詫道:“小姐可是做好可能會危及自己清白的抉擇了嗎?”
姚剬惡名昭彰,與他沾惹關係隻會對小姐在沐京的名聲有百弊而無一利,更何況國公府如今權勢滔天,若是和姚家硬杠上,恐怕林家更會落於下風
晴蕪擔憂的看向十分鎮定的林栩,實在不明白她為何甘願冒如此之大的風險。
林栩卻隻是把玩著那枚精巧彆致的玉璧,眸光流轉如星暉。
“我何嘗不知此招凶險?我亦不想與姚剬有任何令人詬病的牽扯,但如若姚家的行徑能令坤柔郡主出手的話,即便是危及自身清白也值得。”
廖珚一向嫉惡如仇,又不喜姚家張揚作風甚久,哪怕平日裡從不與她多說一句話,但當情形危急時,她不信自命清高卻秉持正義的廖珚會袖手旁觀。
而姚氏姐妹與廖珚不睦之事,那日與姚素然同乘軟轎時便可見端倪。
姚素然又自命不凡,唯有身份比她更高的坤柔郡主,能在關鍵時刻將其壓製。
當她縱身躍下冰冷的九巧湖水中,賭的便是外冷內熱的廖珚,一定會出手,哪怕目的不是真心幫她。
還好,她賭贏了。
六月如期而至,曆經前些時日的暑熱,已逾夏至的沐京卻接連迎來暴雨。林甫年初時曾負責水災難民安置一事,如今暴雨頻發,眼看洧龍江水位線不斷提升,他也接連幾日夜不能寐,憂心水患之事。
而與城北高家前些日子剛定好的親事便也順而延之。
高彥邦如今在朝中任從六品的大理寺司直,常年出使外地掌斷疑難重案,與林甫本隻是早年的點頭之交。
他家中有一庶妹年歲稍長,卻因幼時在沐京郊外寒空寺養病而不近男事。如今身體已養好,卻一直待字閨中,故而當官媒將林甫有心續弦一事說與高彥邦時,他一來仰慕林甫朝中清譽,又聽聞林甫對已故發妻一往情深,乃重情重義之人,便對這位未來的妹夫十分滿意。
林栩從前並不瞭解高家內宅之事,便悄悄派了梔芫前去打聽,所得訊息倒也與官媒所言並無太大出入。
隻說這位高宥儀幼時疾病纏身,便被高老爺送去山上休養,待數年接回後,高宥儀早已出落的亭亭玉立,引來許多人家登門求聘。
但高宥儀自幼甚少與男子接觸,又生得心直口快,竟接連將幾門親事生生勸退。數年過去,她一直未曾婚嫁,便也成了眾人口中的“老姑娘”。
如今高家雖然看似毫不顯山露水,甚至因為高彥邦常年駐留外地而變得愈發鮮為人知,但昔日高家,也有過短暫的輝煌。
高家先祖,也就是高老爺子的爺爺,曾任大昱開國後第一任宰相。高老爺子的表姑,也曾被太宗納為妃嬪。近些年來,雖然高家逐漸式微,但若論起家學淵源,則比林家還要略勝一籌。
而自打聽從林栩勸慰決心續弦之後,林甫便將一封家書送至荷城梁家。言辭懇切,語意恭敬。不出幾日便收到了梁老爺子的回通道賀。當初也是他勸林甫向前看,如今在梁霜予逝去的第七年,縱然再惋惜和不捨自己的女兒,梁老爺子還是十分開明的支援林甫這一決定。
於是,唯一對這門親事不滿的便隻有林甫的後宅——齊氏齊霜兒了。
當齊霜兒第一次聽聞林甫生了續弦之意後,一把便將手中的玻璃杯盞猛然摜翻在地。
玻璃碎渣鋒利無比,將跪伏在地侍侯的瀾月雙手劃傷,鮮紅的血滴落在地,格外觸目驚心。
瀾月自第一次侍寢被擡為通房後,不出月餘便升為貴妾。平日裡儘管林甫很少召幸,卻整日裡在書房研墨添香,也算在碩大的林府漸漸有了些地位。但在齊氏麵前,仍然是一副作低伏小的模樣。
畫眉是瀾月的貼身丫頭,早將齊姨娘平日裡對自己主子的欺辱看在眼裡,心生不滿。她心疼地為瀾月處理手上傷口,水汪汪的淚珠在眼眶中打轉:
“主子也太好脾氣了,那齊姨娘如今都不算得寵,還敢對您這般頤指氣使,奴婢實在是心疼。”
在漪蘭苑跪了大半天的瀾月發絲稍顯淩亂地垂在腦後,她低眉看著自己的傷口,無奈而笑:
“那又能如何?我原先不過是做雜活的丫頭,還是齊氏推薦,才得以入書房侍奉老爺。而又多虧了老爺仁心,一直對我禮待有加。我能有今天,已然是萬幸了。”
畫梅緊咬下唇,憤憤道:“也罷,左右老爺已與那高家定下親事,待到那高家小姐娶進門,雖是繼室,卻也是堂堂正妻,到時候還怕壓製不了這個心腸歹毒的齊氏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