栩栩驚春(重生) 生辰
生辰
兩人相擁而眠,即便是在睡夢中,林栩都能感受到自身後環抱著她的胸膛,以及時不時竇言洵的輕聲低言。他睡眠一向極淺,睡相卻很好,一直是安安靜靜整夜,極少有如此心神不寧的模樣。
林栩心中明白,天一亮便還是吩咐了竹苓將庫房一些上好的補品包起來,以她和竇言洵兩人的名義給馮黛珠送過去。對於馮黛珠甘願尋死這件事,林栩到底還是十分難過的。哪怕人救活了,以後恐怕也沒有念想了,她不願馮黛珠在家再受白氏母子的銼磨。
如此又過了幾日,便迎來林栩十六歲的生辰。剛搬來沒多久,她一切都還沒適應,齊管事特意來過問她的意思的時候,林栩想了想隻道,“一切從簡便可。”
話雖如此,但如今她貴為崍寧縣城裡最為尊貴的夫人,那些縣丞夫人、鄉紳世族的貴婦們、竇言洵平日常打照麵的同僚內眷們……自然都是少不了要來慶賀一番的。思來想去,齊管事便想要在縣衙後宅中為她擺一場生辰宴,還特意邀了歌舞表演,以及如今沐京最為時興的戲班子來鎮場子。
林栩實在有些哭笑不得,她平素裡哪裡還有閒情逸緻聽戲文的時候?她一向是沒聽幾句那些咿咿呀呀的語調,便忍不住泛起瞌睡的。
但她見齊管事每日穿梭在各個院落之間,跟一眾仆役、下人們商量張羅的樣子,她便也不太好讓齊管事灰心。竇言洵看人很準,齊管事雖有些年紀,卻為人處事十分周到體貼,又恭敬謙遜,林栩用起來也覺得十分稱心。漸漸的,有些家宅之事便也放心交給他去處理了。
到了七月十六這一日,恰是豔陽高照的大好天氣,後花園裡早早便支起了戲台,這是他們來崍寧以後林栩過的第一個生日,一時間訊息便也傳的沸沸揚揚,鄉紳們不僅想要藉此一窺這位平日裡低調安靜的縣令夫人的芳容,更是想要投其所好,以此來攀上關係。
所以等林栩睜開眼睛,看到滿桌子擺的滿滿當當的賀禮時,不禁被唬了一跳。
秦嬤嬤正忙著張羅著下人將新送來一波又一波的賀禮送進庫房去,見到林栩坐在床邊神情怔忪的模樣,不禁失笑,放下簾子便走來伺候她洗漱:
“今日天光大好,夫人的生辰當真是個大吉日呢。”
如今便是在身邊的秦嬤嬤,從前一直親切地以小姐喚她,如今也換了稱謂,隻以夫人尊稱她。林栩看著鏡中的自己,臉頰柔嫩泛著淡淡的粉色,麵容和前世毫無差彆,眼底卻是多了許多柔和和沉穩之氣的。
她柔聲開口:“嬤嬤怎的如此生分了,照舊喚我小姐便是,栩兒身邊,便屬您是看著我自小長大的。”
秦嬤嬤上了年紀,提及舊事時眼裡總是不由得泛起淚光,她一邊拿了篦子將林栩的頭發梳的光潔整齊,一邊歎道:
“……如若夫人在天有靈,能親眼看到小姐長得這樣好,這樣沉穩大方,一定會倍感欣慰的。”
兩人閒閒聊著,竹苓已經將林栩今日要穿的衣衫送了過來,按照她的發飾和妝容挑了兩套備選,林栩看了一眼,便指了指那套淺緋色薄羅褙子內搭雪青抹胸,下麵再配一件月白色百褶裙便好。生辰宴已經準備的這樣隆重了,她還是十分的不習慣,隻想要衣著配飾都簡簡單單最好。
竇言洵一大早便去了前院處理公務,走之前還特意吩咐下人不必吵她。林栩知道這幾日他已是十分疲憊,光是積年的卷宗和舊案便堆積如山,白日他還得抽出時間來陪她過生辰,便也沒有請人去請他,簡單用過早膳便坐在院中,看著下人們忙碌穿梭。
茶剛剛喝了一盞,府裡便陸續來了賓客。
皆是縣裡各位主簿、縣尉的夫人,幾位平日裡在崍寧叫得上名號的員外夫人也都來了,林栩看著她們一個個盛裝華服,都畫著十分精緻的妝,自己這個壽星混在人堆裡,反而是妝容最為清淡的人。
孫縣丞一把年紀,其夫人也已年過四十了,身材圓潤,穿著件艾綠色褙子,臉上敷了一層厚厚的鉛粉。林栩聽說過這位孫縣丞一些事跡,聽說他三十歲左右便來了崍寧做縣丞,本想升成縣令,但不曾想,眼看著一位又一位縣令來了又走,他卻始終坐著縣丞的位子。
林栩原本還以為這位孫夫人會因為此事對她不甚友好,沒想到孫夫人反而說話十分和氣,見她畢竟年輕,和一些鄉紳夫人說不上話,便在一旁幫襯著,林栩很是感念。
戲班子早已準備就緒,女眷們便都陸續打過招呼,坐在一處聽戲。齊管事安排的幾出戲也特意來問過林栩的意思,林栩隻是擺擺手,說自己對此並不太懂,讓齊管事自己安排了。
她坐在中心,心不在焉的喝著茶,孫夫人陪著她坐在旁側,一些上了年紀的鄉紳和員外夫人坐在林栩身後不遠處,小聲的說著話,時不時還打量著林栩。
感受到四周或隱晦或直接的目光,林栩難免有些不自在,孫夫人便握著林栩的手道:“幾位夫人這是被您的美貌和姿容驚豔了呢。之前大家都知道來了位非常年輕卻樣貌英俊的縣令大人,自然也都對縣令夫人生出些好奇來,今日一見,我瞧著大家都對您的美貌讚不絕口呢……”
孫夫人又壓低了聲音道,“……妾身瞧著,竇大人和夫人您當真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設的一對兒。”
林栩便勾唇笑笑。台上的樂姬悠悠撥動琴絃,演奏完一曲漁家晚,不多時場上便換了一出雜劇,唱的是王母娘娘宴瑤池的本子。
林栩靜靜地聽著,四周多雙眼睛盯著她看,她實在不好意思打瞌睡,隻能端正地坐在那裡,不知過了多久,身側卻有竹苓輕手輕腳地走上前,附在她耳邊低聲道:
“夫人,二爺在假山後等您呢。”
林栩回過頭去,戲台旁幾株芭蕉長勢喜人,將遠處的假山遮去大半,定睛一看,卻能依稀看到墨藍色隨風飛揚的衣角。
林栩便放下手中茶盞起身前去,一路繞過人群,才走到假山後,便見竇言洵背著手臨湖而立,一襲墨藍綾羅圓領襴袍,卻周身透著一股清逸之氣,半束的烏發隨著湖邊的微風蕩漾而起,飄在他的身後。
看見林栩走進來,竇言洵便伸出手,待她走近,將她的手握在手心。
他卻笑得心知肚明,“可是聽戲聽累了?”
林栩有些不好意思跟他說自己從來不愛聽這些戲文,卻見竇言洵擡手颳了一下她的鼻尖。她今日穿的十分清淡,連發髻上都隻彆了一支通體瑩白的白玉蘭,並兩隻玉蘭耳飾,卻格外出塵,像是雪夜複上薄薄一層霜雪的碧荷,卻柔軟的惹人憐惜。
“夫君可是處理完公文了?”
她昨日還看見他桌案上一堆待處理的公文的,每日若處理不完,第二日還會堆積上新的,她都覺得不過幾日他似乎便消瘦了些。
竇言洵看著她,唇邊掛著溫含不絕的笑意:
“那些又怎麼比得上來見壽星公要緊。”
林栩不禁額頭一抽,她纔不過十六歲的生辰,就算她曾比彆人多活一世,那也不過多過了四年歲月而已,如何便能稱為壽星公了!她還不是頭發花白的老人家呢。
竇言洵不再言語,隻是看著她笑。林栩不禁有些不好意思。雖說二人站在假山後,但今日來參宴的賓客本就八卦的很,說不定眼下她二人的動作也被她們看得一清二楚。
林栩想了想,便示意竇言洵往假山後站一些,以便那些高聳的嶙峋怪石能將他們遮擋起來。沒想到竇言洵卻挑眉看她:
“眼下光天化日,夫人便這般忍不住了麼?”
她聞言,當即便氣結,不想再理他。竇言洵卻緊緊地抓著她的手不肯放開,反而拉著她便要向前走。
“……我們這是往哪裡去?”
她戲聽了一半便出來了,如今長久離席,想必旁人早便注意到了。不知道會不會被人說成待客不周,正想著,竇言洵卻拉著她一路從小徑穿過,院中栽種的合歡花散發著陣陣清香。
他拉著她的手,兩人在枝椏間一陣穿梭,衣襟上也便沾染地滿是香氣。
“——帶你去個地方。”
林栩隻能跟在他的身後,一路避開仆從,從府宅偏門走出來,早有一輛黑木馬車停在偏門門口,竇言洵竟是早就已經將一切佈置好了的。
她不知道他在賣什麼關子,無論如何問,竇言洵都隻是搖頭不語,一路疾馳,隻聽見簾子外風聲不絕。沒多久,馬車便停了,馬夫恭恭敬敬地請他們下車,林栩擡起眼簾,卻一瞬間怔住了。
不知行了多久,明明出府前還是下午,如今已經暮色四合了。入目所及,皆是一片遼闊之景,馬車停在了山頂之上,她搭著竇言洵的手下了馬車,便隻見城堞的輪廓在青灰天幕下化作參差不齊的剪影。
遠處燈火朦朧,夜風輕柔地拂在她的臉上。山頂的槐花樹簌簌灑落一片清香,轉瞬便落滿了她的肩膀。
而腳下,是整個崍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