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栩栩驚春(重生) 黑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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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衣

儘管心中早便知道這位新任的縣令大人如此氣度,絕非尋常人等,馬師爺當下也不禁有些意外。

都說新官上任三把火,但這位竇大人,也未免殺心太甚了些。

他暗中向案牘之上堆疊的卷宗看去——單是今晚處理的數樁案件,竇大人便已打定主意要判處數個犯人絞刑了……

崍寧本就是小縣,曆來在此擔任縣令之人性格也多和善溫雅之人,不是將外放此地當作來日跳板,便是盤算著等待在此熬些時日告老還鄉。許多鄰裡糾紛,小偷小摸的案子先縣令還在任時,多半也是教化一番便將人放歸了。

馬師爺雖然也並不讚同過於和軟的手段,但剛上任手腕便如此剛硬,在他眼裡,未免有些太過急躁了些。

畢竟,強龍難壓地頭蛇……崍寧這個地方,雖然不過是小小一個縣城,更是京畿數縣之中最不起眼的一個,人口尚不足四千餘戶,卻多的是臥虎藏龍之人。從來都是良民之上有鄉紳,鄉紳之上有世族,如此綿延多年,盤根錯節,有些事情,絕非一朝一夕便能改得了的。

這些事情,他和方師爺作為本地人,自然心中有數。

果然,眼看坐在身側雙鬢花白的方師爺也輕咳一聲,似是頗為斟酌了一番,方纔緩聲道:

“……大人誌在清流,下官委實敬佩。隻是崍寧雖小,看似山水清靜,水底魚龍卻多,況且也未必皆是等閒之輩。學生以為,凡事若操之過急,恐怕會觸及暗湧,未必於您公事有利。”

竇言洵聞言卻笑了起來。

他清雋的臉龐在燭火的映襯下鍍上一層柔和之氣,說起話來卻是半點沒有商量的餘地,他低低笑道:

“多謝師爺提醒。可惜竇某不才,雖從未參加過科舉,卻也略通幾分水性。水或清或濁,隔岸遠觀往往難以辨之深淺,唯有親自下水試探幾分,方可知魚龍脾性。”

方師爺年紀雖大,卻一直自詡是前朝末年便中了舉人的,自小遍讀辭章詩賦,若說如今受雇於竇言洵,卻半點不曾看輕其不是正兒八經的科舉出身,那也是謊話了。

方師爺不料竇言洵說話如此鋒利,一時未免訕訕,卻見竇言洵收了笑,方纔還彎著的唇角如今卻一絲弧度也無,整個人透著藏不住的冷意。

那雙清俊的眉眼斂了幾分深意,反而襯得他人若崖柏覆雪一般決絕而惹人敬重了。

“我敬兩位師爺才學滿腹,如今也請師爺為我竇某人,也為這崍寧百姓,略儘幾分綿力。”

話說到這份上,兩位師爺再不理會便可以收拾包袱走人了。

方師爺也沒想到竇言洵看似年輕,敲打起人來卻如此自如。一時也忙正了神色,恭恭敬敬道了一聲“但憑大人吩咐。”

有了這番提點,之後的卷宗再處理時便比方纔順利多了,不到半個時辰,堆積了半個月的案子就都被清理完全。

竇言洵神色倦怠地揉著眉心,待兩位師爺恭敬地告退之後,纔算舒了一口氣。

窗外不知何時卻靜靜落下幾點雨滴來。

竇言洵站起身子,這才發覺靜坐久了,他的雙腿已經開始泛酸,他才走出書房,迎麵便有涼風簌簌。柳絲上綴著雨滴,在夜色中輕顫。

先前靠在門前偷偷打瞌睡的丫頭猛然驚醒過來。

今夜是弄玉當值,她等得久了,不知何時便睡意朦朧,如今見二爺便在腳邊,一時不禁打了個激靈。慌亂中正要福身請安,卻見竇言洵擺了擺手,沉聲道:

“夫人睡了麼?”

弄玉這下已經徹底醒了,忙道:“回二爺,夫人先前在屋內一直靠著窗在看書,見您商議到深夜,才睡下了。”

竇言洵點了點頭,淡淡道:“上杯淡茶來。”

言罷,便又閉門退回到書房中去。

弄玉不敢耽擱,雖說二爺一貫待下人十分溫和,但她自然還是要打起萬分精神來侍奉的。片刻,她便泡好了茶,小心翼翼地端來了書房,她輕輕叩了叩門,良久才聽見疲倦的聲音自裡麵傳出來:

“放下吧。”

弄玉將托盤安穩地放在門前,轉身便垂首離去了。

二爺一向不喜歡彆人在書房裡伺候筆墨,向來當值都是守在門外的。夜深了,她今夜也能睡個好覺了……

正想著,弄玉卻不知為何,似乎聽見書房內有一道極輕的聲音響起。轉瞬便不見了。

她疑惑地晃了晃頭,自己應該是方纔瞌睡還沒醒,二爺的書房裡,怎麼還會有人呢?她當真是困的不行了。

竇言洵修長的手指輕打在杯沿上,發出細不可聞的輕響。

透過氤氳茶湯泛起的水霧看去,房梁之上,一道人影雙腳勾在梁間,身著玄色夜行衣,口鼻以黑色三角巾矇住。

待窗外徹底再無一絲輕響之後,那抹身影方纔翻身落地。

一絲驚塵未起,丁點聲音也無。

竇言洵眉眼透著冷峻,也絲毫沒有寒暄的打算,直接道:

“今夜並非上弦月夜,你為何來了。”

男子雙眼幽黯,單手將裹著下半張臉的黑巾摘過,露出一張完全不輸窗外夜色冷峻的麵龐。

男子聲音卻極輕,轉瞬便化在夜色中:

“周家確實還未收手。少主猜得不錯。我生擒了他們一名內院的帳房,那廝毫無縛雞之力,半柱香不到便全說了。”

竇言洵輕抿了口茶,這才擡起單側眉毛,似乎有些意外。

“你手段是愈發高明瞭,彆人內院的人都能捉到。”

黑衣男子聞言有些不好意思,笑起來:

“其實跟起來也頗費了一番功夫,不過這帳房是個有色心的,白日裡喜歡去細柳衚衕前偷看賣豆腐的馬寡婦……”

竇言洵顯然對這些瑣碎的事情不感興趣,便截過話頭:

“說重點。”

男子頓了頓,接著道:

“他們周家每逢半旬便要遣一隊戒備森嚴的人馬往皇城送禦貢去,那帳房手裡的賬麵卻記著每旬一次單絲,一次雙麵錦……我先前早便暗中蹲守了半個月周家幾家大紡絲行,是決計產不出這樣多的絲織和縑帛的。那些賬麵,不過是糊弄外人罷了。”

竇言洵聞言眼底這才緩緩浮起幾分讚許。

“周家做了三代皇商,手下的紡絲行戒備森嚴,尋常人等是斷然進不去的,就算是周家自己的掌櫃和管家,沒有腰牌也是癡心妄想。你這回想了什麼法子?”

男子又笑了笑,似乎有些猶豫,半晌才大致講了:“我……”

竇言洵一聽,手中茶水也晃了晃,他笑道:“荒唐。從前你不是振振有詞,最嫌女人麻煩麼?”

黑衣人聲音低了下去,含混了幾句。

竇言洵也不再細問,隻是接著方纔的話題:“……早知道有問題,一切如今也不過是多了幾分證據而已。那帳房呢?你可做的乾淨?”

黑衣男子點了點頭,這個神情便是在說,一切如舊。

竇言洵抿了口茶水,便不再問了。

他眉眼間浮上幾分思量,疲倦了一整日,再度靜下來想事情時,臉上的神情便有些掩蓋不住了。

黑衣男子見狀,也不再言語,便準備再度翻上房梁便回去了。如今竇言洵新搬到崍寧縣衙,許多緊急時候再想潛入很不方便,他也漸漸少來了。

臨走前,他看了眼竇言洵有些發青的眼窩,輕聲道:

“請少主還是以身體為重。切莫過度操勞。”

其實他一說出口,便自知不過徒勞。與竇言洵打交道這麼久,他早便知道這人心性極強,認定了的事情,是絕對不可能憑他人幾句言語便改變的。可他還是要說。說出口心底便能好受一些。

竇言洵卻像沒聽到一般,他有些失神地望向窗外隨風曼舞的柳枝,窗戶隔絕了雨絲和風聲,那柳枝反倒顯得像群魔亂舞一般,十分古怪了。

黑衣人剛縱身一躍便翻上房梁,卻聽見竇言洵低低的聲音響起,像是浮在空氣中一般:

“你上次說,有人曾看到沐京北街,周惟衎搭著她的手……?”

黑衣人用力攀附的手臂送了些許,好在他武功高強,隻加了幾分力,便整個人半懸在空中。

他回頭向下看去,竇言洵一身青衣,坐在一片堆疊的書卷中,一向殺伐果決的人,如今倒顯得格外渺小而無力了。

他隻得道:

“……那日暴雨滂沱,許是線人一時眼花,看錯了也不一定。”

竇言洵不再說話了。良久,黑衣男子在心底歎息一聲,便準備離去,卻聽到他隔著灰靄懸浮遠遠飄來的那句——

“多謝了,晏鴉。”

林栩這一覺睡得朦朦朧朧,恍惚中隻覺得過了後半夜竇言洵才從書房歸來,她那時尚在迷濛間,便隨意翻過身去,腰身卻在片刻間便被一隻寬大的手掌覆了上來。

即便她被睏意席捲,卻也能感覺到他的手掌比起往常,還要格外冰冷一些。

是不是夜半忙於公務太過勞累,又受涼了?

半睡半醒間,她迷迷糊糊地想著。

因而醒來第一件事,林栩看了看身邊已經空了的床榻,便讓廚房的人小火慢燉了一蠱紅棗薑茶,又吩咐人給在前院辦公的竇言洵送了過去。

與他做夫妻這樣久,林栩也早也清楚竇言洵的身子骨。他一向是受不得寒氣的。

兩次病倒,他都是因為受了寒風,邪氣入體所致,也不知這樣的身子看似健朗,早些年到底受過什麼磨難,緣何便一點風都吹不得了。

這樣想著,林栩簡單梳洗過後,便移步次間用了早膳。

如今盛夏時節,她的飲食也更加清淡些,竇言洵每日起的及早便去辦公了,她時常獨自一人用膳,也懶得讓下人折騰,每每便喝一碗清粥或者雞絲粥,並幾碟小菜。

秦嬤嬤在後院的花廳旁張羅了好一陣,忙著指揮著小丫頭們在涼亭旁打了一個乘涼的架子出來。

架子上引了葡萄藤,又裝飾了好些淡色素雅的花,有風拂過,便有淡淡馨香襲來,很是好看。

秦嬤嬤回了房,便看著林栩便眯起眼睛笑道:

“小姐近日吃得委實過去清淡了些,正好昨日縣丞夫人給您送來了兩隻崍寧土山雞,和菌菇燉在一塊最是滋補鮮美,夫人今晚可想嘗嘗?”

林栩便勾唇點了點頭,秦嬤嬤看著她長大,一向是最為體貼入微的。

正曬著太陽喝了碗清茶,便有前院的小丫頭低頭來稟報:

“夫人,邱家三夫人來看您了,可要派人通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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