栩栩驚春(重生) 上茶
上茶
林栩選了張靠裡臨著窗的乾淨木桌坐下。竹苓興致盎然,林栩便也勾唇由著她點了沐京不常見的棗花糕,並一碟豆沙團子、一碟酥皮點心和一些清淡小菜。
很快茶娘子便提著長嘴銅茶壺上來,那銅壺顯然剛被提離火架,還滋滋地冒著熱氣,茶香也一同從燒的通紅的壺嘴處冒了出來。
茶娘子身型瘦高,行事十分利落,不慌不忙地便將另一隻手裡拿著的木托盤並兩隻白瓷盞安穩放下。
卻見她跪坐在案前,手腕輕旋,將茶湯緩緩注入兩人麵前的杯盞中。
茶水盈盈初落,宛如絲線垂玉,徐徐落入雪白的瓷盞,而未有一星一滴茶湯濺出杯外。順著熱氣,空氣中便有一股清冷茶香,混雜荷葉與甘草交織而成的一縷澀香。
自是沐京或崍寧所沒有的獨特味道。
茶娘子眼睫低垂,道:“這是小店的特色粗茶,取荷葉二分,茯苓一片,濕糯米少許,甘草少許。請客官慢嘗。”
林栩端起茶盞慢條斯理淺啜一口,果然入口清冽,藥香伴著回甘在唇齒間流轉,比聞起來更是濃鬱,更有一種淡淡的糯米香氣。
“想不到如此偏僻之地,竟也有彆樣茶香,慶州果然人傑地靈,茶娘子好功夫。”
茶娘子得了讚揚,也隻是微微頷首,毫無驚喜之色。彷彿平日裡聽慣了這般稱讚。隻見她很快便將茶點奉上,就轉身忙碌去了。
竹苓看在眼裡,低聲道:“這位娘子倒也是位有心性的。”
寵辱不驚,平靜似水。
那滾燙的茶壺又重又燙,茶娘子卻遊刃有餘地一個人照應著一整家店。雖然店麵不大,但足以見其能力。
林栩餘光看了眼又在店內其他角落忙碌起來的那抹褐色身影,淡淡道:
“經營如此一間小店,卻也有聲有色,當真敏慧能乾。”
她和竹苓雖著常服,也無過多裝飾,但用料和身上幾件首飾皆是低調而價值不菲的。尋常人等打量一眼,便可知其身份,更是早早便揣著一份恭敬之色上來阿諛奉承,但這位茶娘子卻始終神色自若,隻是一心專注於她自己的分內之事。
林栩靜靜地喝著茶,不由得便又多看幾眼。
竹苓在一邊點著頭,心思卻早已飄到桌上那晶瑩剔透的豆沙團子上。今日起了個大早,又一路顛簸,她自然是有些餓了。
林栩並不過分在意所謂主仆尊卑,待下人都十分地和善,竹苓又是她如今身邊最為得力的,每每和林栩私下相處時,自然也少了許多拘束。
竹苓拿起一個圓滾滾的豆沙團子嘗了,果然香甜軟糯,甜而不膩,佐茶最是適宜不過,一時連麵上的笑容都更燦爛了些。
林栩知道竹苓平日謹慎細心,唯獨在吃食上還有幾分小孩心性,向來便也縱著她。她見竹苓吃得開心,一時也忍不住抿了唇角調侃道:
“你若喜歡,便再點幾樣便是,待會兒還要再趕半日的路程呢,彆到時候在半山上餓著肚子,那纔是叫天不應呢。”
竹苓卻有些不好意思地擦擦嘴巴,忙道:“夫人您可彆笑話奴婢了。”
她注意到林栩幾乎怎麼吃,隻是小口喝著茶水,便道:“您今日卻幾乎沒吃什麼呢。可是不合胃口?可要奴婢去幫您買點熱食麼?”
林栩行前簡單用過早膳,一碗雞絲嫩筍粥便很飽了。近日一直吃得極為清淡,卻也是吃過幾口便飽了,如今閒閒坐著喝口茶,便覺得十分舒暢,也不想要再多吃些什麼。她便搖了搖頭。
主仆兩人又歇了片刻,店內又進來幾人,穿著打扮看著應皆是鄰村的百姓,似乎和茶娘子十分相熟,點頭打過招呼便坐下了。
林栩靜靜喝著茶,待茶娘子來結賬時,卻擡眼望她,低聲道:
“娘子烹茶功夫極好。不知可是慶州本地人?”
茶娘子聞言笑了笑,“回夫人,妾身正是本地的,不過是隨便開個茶館做個小買賣,手熟罷了。”
她聽林栩口音,知道其是外地途徑此處,又見其衣著光鮮,儀態典雅,自然知道定是非富即貴權宦人家的夫人,卻也不想著攀附,隻是禮貌地答話。
見她疏離而客氣,林栩反倒唇邊笑意深了幾分,柔和道:
“沒想到慶州還當真是塊風水養人的寶地。既然娘子是本地人,那麼不知可否方便告知,今歲慶州氣候如何?我瞧著一路行來烈陽高照,當真是暑熱的緊。也不知這幾日路途上還不會下雨。”
茶娘子望了眼窗外藍澄澄的天,擡起胳膊輕輕拭了把汗珠:
“客官說的不錯,今夏整個慶州都比往年要熱一些,但自年初來雨水卻也是不少的,這幾日倒是大暑,瞧著應該幾日都不會下雨的樣子,您放心行路便是。”
林栩到了謝,讓竹苓拿出一包碎銀留在桌上,便欲離去。
二人還未行出門,茶娘子卻急忙趕了上來:
“這位貴客,您給的銀錢實在太多了,小店簡陋,兩碗粗茶用不了這麼些銀子。”說著便要將荷包還給竹苓。
林栩笑道:“我們途經此地,若非娘子的手藝精湛,也不會如此解渴,娘子的茶定然值得起這點銀兩。”
茶娘子還要推讓,竹苓也道:“娘子便請收下吧,我家夫人一向惜茶愛茶,是娘子的手藝極好,才讓夫人開懷。”
說罷,林栩便和竹苓轉身快步離開,那茶娘子見追趕不上,忙眼疾手快的從蒸屜裡拿出一包冒著熱氣的粉團塞到了林栩手中。
“多謝夫人,妾身一介農婦,無以為報,便請您嘗嘗這新出爐的粉團吧,是拿洗淨的梨花做餡蒸好的。”
林栩勾唇點頭,輕聲謝過便離開了。
經此一地歇息,已是未時,抵達慶陽還得再趕近半日的路程,也該出發了。
纔出了茶館,林栩便見正對著茶館門前的一顆枯樹下,薑護衛正雙手抱胸等在那裡,一張周正的臉更是曬得通紅,不知在這裡守了她們多久。
見林栩出來,薑護衛纔不動聲色地走上前,頷首行禮。
“薑大哥方纔可是一直守在門前麼?”竹苓不禁好奇。
薑護衛擦了擦額頭落下來的汗,點了點頭。“臨行前,老爺特意交代過,夫人的安危是重中之重,便叫我們提頭來見。小人自然不敢怠慢。”
林栩卻有些詫異。
她一時竟是想象不出,竇言洵一貫神清氣閒的模樣,如何能說出這般狠的話語。
見她麵上疑惑,薑護衛便拱了拱手:
“夫人您或許不知,我等自奉命為老爺效力之後,老爺便親自在一眾護衛中特意選了數十名身手高強之人,專門指派來負責夫人您的安危。便是如今還留在府中,護在老爺身邊的,也不過是一些二等護衛罷了……”
話音未落,林栩心便猛地一跳,驟然變了臉色——
竇言洵怎麼如此能糊塗!
他竟然將所有一等護衛都派來了自己身邊!自己搬來崍寧後長居後宅,對這些護衛並沒有過分瞭解,隻對為首的齊護衛和一些身手厲害的人有幾分麵熟罷了,這些人竟然都是被精挑細選出來保護她的!
難怪這些人時常圍著她轉……她還以為是府內護衛眾多,例行巡查罷了。
而他留給自己的,竟然都是些二等護衛,她還以為府內如今人手還夠呢……
他怎麼能這樣掉以輕心,如今崍寧局勢動蕩,縣衙內又有內鬼,正是牽一發而動全身之時,若是那內鬼和鄭江然的人手裡應外合,趁這段時間戒備薄弱,對竇言洵趁機下手該怎麼辦!
她一時慌亂,心臟竟突突跳了起來,也都怪她這些日子心裡煩亂,一直想著和他不歡而散的事情,卻忽略了這般明顯的事。而她更是在如此緊要關頭,還特意差了人馬出府,來外地處理她自己的私事……
“荒唐,你怎麼如今才和我說!”
她看了眼那些已經裝備完全,站在陰涼處喂馬喝水的護衛,攏共也有十幾人,這些人保護她一個人簡直是綽綽有餘,更是平白浪費了這般多的人手。她便對薑護衛道:
“如今還好我們隻行了半日,如今調轉回頭還來得及,咱們現在便立即起程,趕在天黑前回府。”
竹苓雖然不解,但見林栩麵色,也知道事關重大,並不敢勸阻,一時隻能擔憂地問:
“可是如果這般大張旗鼓的回去,會不會反而引人注目了些……”
近些日子崍寧船運暫停,貨物堆積,而護城河畔的禪院又屢屢出了亂子,正是不太平之時,便是竹苓也看得出來這是有人按耐不住要動手腳了。
如今林栩作為縣令夫人出府,雖然低調行事,但自府衙內向外行了三輛馬車,自然也瞞不過街角巷尾的傳言,想必她出遠門一事早便在崍寧城內傳遍了。
若此刻驟然折返回去,反倒會引人生疑。
齊護衛亦神情嚴肅的點了頭:
“夫人的擔心不無道理,隻不過眼下咱們已到慶州轄內,若是打道回府,反而會引得那鄭江然懷疑,沒準更是會打草驚蛇。”
林栩想起她曾命齊管事特意尋來從前鄭江然當官時的經曆,閒時仔細看過,那鄭江然雖然隻做了短短幾年的崍寧軍鎮的私倉參軍,看似五大三粗,人卻十分精明,更是精通算盤,時人常戲言他“手下絕不錯漏一粟”。
這般心思縝密之人,如果她貿然回去,定是瞞不住他,反倒還真有可能會引得鄭江然更多的注意。
她自然不能輕易回去打草驚蛇。
林栩在灼灼烈日之下,看向遠處樹蔭下停靠的幾輛馬車和那些忙碌的膀大腰圓的護衛,單是站在那裡,便自成一道不透風的高牆,旁人哪裡還敢造次。
她心底的寒潭忽然皺起一絲波瀾——
此次做了決定來慶陽,是因為她在自己的鋪子賬麵中,發現了一些錯漏,從而想來查賬。
她反複看那些賬麵已經許久了,從前一直以為自己不甚精通,才得以忽略了這樣久。
可又是從什麼時候,她是忽然發現賬麵對不上,存在著很多問題的呢?
林栩的腦海中,猶如寒風呼嘯,吹散一片濃霧,漸漸浮現起了齊管事那副佝僂著身子,老實可靠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