栩栩驚春(重生) 兵分
兵分
她頭頂著赤灼烈陽,一時間頭暈目眩,竟然險些連站都站不住了。
竹苓麵色一變,慌忙便上前扶著她。
林栩閉了閉眼睛,想起竇言洵初次將齊管事引到她身邊的情形……想起他雲淡風輕地喝著茶,隨口提了一句齊管事早年在田莊做事,穩重可靠……
她甚至想起,當她終於發現賬本上那幾處十分明顯的錯漏時,齊管事“好巧不巧”地便出現在她眼前,奉上一壺新沏好的毛尖茶。
甚至此次來慶陽,竟然也是竇言洵早就布好的調虎離山之計——
他將身邊最為技藝高超的護衛儘數都派給了她,更是在她臨出行幾日都冷落她,讓她心中想要離去的想法愈演愈烈,而他身邊,還明擺著有勾結鄉紳的勢力在潛藏蟄伏……
他早就算到了他會被人暗算的可能。
卻還是執意不讓她知曉,更是設計讓她先行離開。
他還讓薑護衛拚死也要護得她萬全,可他呢,隻有寥寥一些二等護衛守著的他呢?
林栩想起今日竇言洵一大早便和孫縣丞去了護城河畔,那裡自然是那鄭江然的地界,他們一行官吏,前往視察,派頭自然不能過大,以免被人詬病“為人父母官卻威嚴過甚”,倘若鄭江然真的在那裡下手,那裡人多眼雜,又哪裡用得上下毒這般縝密的手腳,但凡有人收了指示伺機攔路暴動,或是推擠擁亂……
屆時崍寧便深處水深火熱之際,而那些人也能輕而易舉地將竇言洵除去。
林栩攥緊了雙手,第一次覺得冷汗涔涔,掌心更是一絲溫度也無。眼下情況緊急,她強迫自己鎮靜下來,緩了片刻便立刻沉聲吩咐薑護衛:
“既然一起回去會興師動眾,那便分散開來,我這裡隻需留三四個護衛即可,其他人皆換了衣服,扮作攤販抄近道回去,如此即可節省時間,又能掩人耳目。”
方纔來時她便留意到,前來趕集的走販們或推著貨車,或挑著扁擔,皆自半山腰處抄了近路,比起她們一路坐馬車從官道來而要更為省時省力。如此便估摸可以節省兩三個時辰。
薑護衛卻正了神色,當即便拱手拒絕道:
“恕小人難以從命。卑職等人此行是奉竇大人之命保護夫人安危,並不能擅離職守,若真如此,便難以保您萬全……”
林栩卻打斷他:
“薑護衛一片忠心,但眼下卻是危急關頭,唯行變通之計。敢問薑護衛,如今人命關天之際,稍有不慎,我夫君便可能被那幫地頭蛇生吞活剝,更是連骨頭渣都不剩,欺害朝廷命官乃是死罪,一旦竇言洵當真任何閃失,你們這些護衛又如何能擔得起這個責任?”
她一向以溫婉清冷示人,還甚少這般疾言厲色,話一出口便讓薑護衛周身一震。
林栩又接著道:
“再者說,此地已屬慶州管轄,距離目的地慶陽也不過二十裡地,我帶著人接下來便是一路慢行,天黑前也能抵達。待到了田莊,那裡又都是我手下的人,如何能有危險?再不濟,前方不遠便是驛站,待行到那裡,自有本地官兵護著,倘若真有賊人,也絕不敢造次,亦不會有大礙。”
她一邊說著,一邊見薑護衛方正的臉龐上浮現幾分猶豫,知道他這是心底在糾結動搖,便立即道:
“時不我待,情況緊急,便這般決定了。留下來的人,由薑護衛你來挑選,而折返回去的人,則要選那些身手敏捷,身型較小的護衛,如此扮作走販也不過多唐突。選好後,你隻管帶著其他人,即刻返程。”
薑護衛這回卻十分肯定:
“這怕是不行。小人可以聽您吩咐,兵分兩路,先派一部分人回去保護大人,但人數隻能對半分開,這樣您這邊也不會人手不夠,不過小人定是要留在您身邊的,至於回去的人選……我會派大強、虎彪他們幾個去,各個都是身手了得、雁過無聲的高手,如此大人那邊也可有備無患。”
林栩拗不過他,便也隻能應下。選賢任能這件事,薑護衛與那些護衛朝夕相處,自然比她清楚。
不過這番倉促決定,著實也讓那些整裝待發的護衛摸不著頭腦,隻見他們各個麵露疑惑,薑護衛來不及解釋,隻低喝一聲“情況緊急”,眾人也都不再多問,一一接過才從攤販那裡買來的舊衣衫,很快便都整理好了。
待這些護衛從半人高的草叢裡走出來後,隻見他們各個都換上了粗布麻衣,肩挑扁擔,兩邊各放著一個筐,而那筐裡看似對滿雜草,實則底部則放著他們平日裡腰間彆著的刀具。如不細看,當真和挑著貨擔的走販無甚區彆。
眼見他們一行八人收拾完畢,便欲挑著貨擔離開,薑護衛低聲吩咐道:
“此行不許聲張,一應低調行事。如若大人身邊當真出現什麼可疑人等,你們隻管混入人群中,和大人身邊的鄭護衛裡應外合,勢必生擒活捉了那賊首來!”
幾人紛紛應了是。有此暴亂擒賊,自然比坐著馬車顛簸一路而有趣刺激的多,護衛們都瞬時來了精神,拱手向林栩告彆後便快速離開了。
送走這半數護衛,林栩卻還是覺得心神不寧,她悵然地看了眼天色,自是天光正盛,一片晴好。可她卻仍是放下不下,不知道遠在崍寧的他,如今正在做什麼。
如果,他真的發生意外了呢……
她還能平靜以對,坦然地接受嗎?
心底泛著漣漪的驚瀾卻始終未平,她惱恨他算計她,鬨恨他竟然從很早之前便佈下這調虎離山之計,可心底又不由得擔驚受怕,泛起一重又一重的驚憂來。
竇言洵竟好像早便算到鄭江然會出手,更是早已做好了背水一戰的準備。
他會勝麼?
鄭江然在崍寧做了多年的土皇帝,還不是那裡最肥最得利的那一個,如果鄭江然今日對竇言洵出手,而竇言洵卻敗了,那這新任的縣令恐怕便自此以後再難服眾。也就是說,竇言洵即便不死,也在崍寧待不成了……
這般重大的事情,他為何要瞞著她行動呢?
她不由得又去想那日殿內他當著一眾幕僚的麵,留下她,詢問她看法一事。
那也是他提前便打算好的麼?
虧她那時還自詡聰明,以為自己看透了縣衙內有內鬼的蹊蹺,更是想要以此來敲山震虎,卻不知道,那時他便已經在背著她謀劃好一切了。
這般細細想著,林栩不禁覺得額頭脹痛,很快便覺得體力不支,昏昏沉沉起來。竹苓又去攤販那處給林栩和留下的護衛們一人送了一大碗冰涼梅子熟水,如此纔算解渴。
幾人重新向著慶陽出發,依舊是來時三輛馬車,不過第二輛乘坐八名護衛的馬車已經是內裡空空蕩蕩了。
林栩小憩片刻,待睜開雙眼時,窗外已是一片昏黃。竹苓輕聲道:“夫人,我們已到慶陽了。”
她行前便給負責慶陽幾個田莊和鋪麵的管事傳了信,知道她要來,隻見已有兩個身影手裡點著燈,恭恭敬敬地候在村口了。薑護衛等人下了馬車,確定無礙後,竹苓才扶著林栩走了下來。
隻見四處是灰濛濛中透著古樸的村落,民房高矮錯落,村口的老槐樹下,站著一個高大的穿著青色布衫的圓臉男子,另一個則身形矮胖,穿著件灰色葛布衫,兩人均是頭一回見林栩,未免十分侷促,十分恭敬的問了好。
高個兒的男子俯身揖過禮,率先開口介紹,“恭候夫人大駕,小人周老三有失遠迎,隻能在此提前等候夫人,給您請安。”
周老三便是之前一直和林栩通訊,每封信都抱怨今年收成不好,收租不利的管事。
林栩這會兒呼吸著新鮮空氣,也漸漸清醒過來,她看了眼周老三,滿眼卻寫著諂媚,看著麵相並不算是老實之人,她沒說什麼,又看向另一個人。
矮胖男子見林栩看向自己,一時更為緊張,連話都說不利索了,一張口便麵紅耳赤:
“回夫、夫人,奴才名叫田、田應,家住和、和夢縣永田村……今年三十、十七……”
田應不太會講官話,寥寥幾句便講的十分吃力,還帶著十分濃重的北方口音,竹苓一聽便有些沒忍住笑,田應的臉色當即便更加紅了。
林栩卻淡淡道:
“和我說話不必如此客氣,你隨意些便是。”
周老三原本臉上還有幾分笑意,見林栩如此說,當即也正了神色,拱手向她道:“夫人寬宥。隻是您有所不知,這田二憨本就結巴,見到您便更加結巴了,他一介粗人,還請您不要介意纔是。”
說罷,周老三便轉身做了個請的手勢,示意她們一行人卸下馬車,向村裡走去。
“這村裡簡陋,委屈您歇息在此,還請您千萬不要嫌棄纔是。”
林栩看著周老三躬著身子的模樣,卻是招待的有模有樣的,隻是他身形高大,卻為了給她們引路而有些刻意地曲著身子,這讓她心底不禁有些不舒服。
即是村落,自然一派鄉野之氣,隻見處處是低矮的房簷,發灰有些掉渣的土牆,在狹小的過道裡遛彎的公雞……
她一直都不是嬌生慣養的女子,從前頑劣時在泥地裡摸爬滾打慣了,兼之來時便做好準備,又怎麼會嫌棄呢?林栩她們跟在周老三身後,薑護衛等人腰間彆著刀跟在身後護著,很快便走到了村東頭的一處農家小院門前。
看來,那便是她們今晚要歇息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