栩栩驚春（重生） 脫殼
脫殼
像是察覺到林栩麵色陡然發白一般，白氏輕聲一笑，佛珠在指間滑落。分明仍是那副如常慈和的神色，語氣卻滿是不容辯駁的涼意。
白氏又深深看了林栩一眼，目光順著她的臉龐一路向下，直至落到她高高隆起的小腹上。
“你如今無論如何，都已有六個月身孕，母親便以過來人的角度勸你，凡事還是安穩為上。後宅這些事，說大可大，說小可小，你若是將心思都用在這上麵，自然便沒工夫安胎了。”
此言一出，便是殿內侍立著的丫頭也都各個低下了頭，大氣都不敢出。白氏治下儘管嚴厲，但平素裡總是一副慈眉善目的麵孔示人，這還是她頭一回當著下人以及郭姨孃的麵敲打林栩。
哪怕她如今已經貴為朝廷誥命，聖上親封的昭恩夫人，甚至是權傾天下的長公主的義女了。
林栩心中苦笑，更明白白氏既然如此氣定神閒，想必不僅僅是知曉了穆文君找上了自己，此刻恐怕連穆文君手裡的那本密帳也被她握在手心了。她這是料定了自己再無轉圜的餘地。
可她……又如何能甘心昔日所有的籌謀和曙光便這樣被毀於一旦？
隻不過穆文君這場毒發來得太過於突兀，打亂了自己的所有計劃。原本依照她的計劃，此刻應該已經當著竇懷生的麵和他兩相對峙了……
況且，以白氏的籌謀，若非她已經精心安排下所有，編織了一個密不可破的牢籠，怎會輕易便捨得徹底拋棄安蟬這枚棋子？
倉促間，林栩心中已是百般回轉，無論她心底有多少恨意，此刻穆文君危在旦夕，她又腹痛難忍，眼下在不清楚白氏手裡究竟還握著多少張底牌之時，顯然並不是她應該出頭的時機。
念及此，林栩緩緩頷首，眉心滿是沉重:
“……母親教誨的是。兒媳並不敢妄斷家中事務，凡事當以母親為重，兒媳向來謹記。”
郭姨娘一身素紫長身褙子，一直端方模樣坐在白氏身邊，見此情形不疾不徐地喝了口手中的茶水，才擡眉看向林栩，笑吟吟道：
“昭恩夫人素來是個明事理的，又如此體貼乖巧，一向是難以挑出錯處的，所以如今才能封了誥命。聽說你和穆姨娘兩個平日裡十分親近，眼下必定為穆姨娘心憂不已，也算是關心則亂了。無論如何，都莫要過於憂心動氣纔是。”
林栩咬著牙，冷冷地看向一副和稀泥模樣的郭姨娘。
事到如今，她又如何不明白今日之事便是白氏和郭姨娘兩人佈下的死局！如今眼看兩人一唱一和，穆文君恐怕更是凶多吉少了，單單掌握著如此重要的證據，白氏一旦發現，便不可能讓她再活下去！
而自己，恐怕亦有一場腥風血雨即將襲來……
然而來不及待她再慢慢細想，忽然下腹又是一陣無比強烈的劇痛！她的孩子！
林栩頓時慌亂不已，豆大的汗珠順著臉頰滑落到她的衣領裡。饒是她憑儘全力倚在桌角上，仍不免身形一晃，已是再也支撐不住了。
下一瞬，她不可抑製地悶哼出聲。
“我的孩子……”
身旁的竹苓見狀當即便慌了心神，什麼規矩都顧不得了，連忙上前道：
“夫人！您怎麼了！”
郭姨娘亦沒料到林栩會在如此關鍵時刻身體有恙，看這情形倒像是動了胎氣，一時不禁有些慌亂，便詢問似的看向白氏。
白氏看了看林栩額頭上沁出的細密汗珠，當即便擡起手攔住想要上前檢視的郭姨娘，一邊冷聲吩咐道：
“穩著點，彆動她。去喚祁府醫來！”
……
林栩被就近送到了正堂旁的偏殿內。
待她重新睜開眼睛之時，隻見床畔四腳香爐一縷香煙嫋嫋升騰，垂絛紗帳輕輕蕩起，而身旁則是竹苓格外紅腫的雙眼。
她醒了……她的孩子……
林栩猛然一個激靈，徹底驚醒過來，連忙便伸手去探自己的小腹——
而待她終於觸到自己仍舊高高聳起的肚子時，這才鬆了口氣。太好了，她的孩子還在。
竹苓忙上前來，滿是擔憂：
“夫人啊……您今日可是嚇壞奴婢了，還好您腹中的胎兒並無大礙……不然可該怎生是好……”
她這才發現自己半臥在軟塌之上，並不是她所熟悉的彆院，卻像是府內待客所用的跨院中的偏殿。而殿內卻一片寂靜，顯然隻有自己和竹苓。
“……祁府醫呢？他給我診過脈了嗎？”
竹苓忙點點頭。
“您一昏過去，大家都受了驚嚇，亂作一團。祁府醫即刻便趕過來給您診脈，好在祁府醫隻說是您冬日受寒，氣血虛浮所致，如今又陡然受了驚嚇才擡起胎動，已經給您含了一片薑，又讓您服了一碗湯藥。您這才漸漸有了血色。”
竹苓扶著林栩坐起身來，給她腰後墊了兩個寬大的迎枕，讓她坐得舒服一些：
“也多虧祁府醫來的及時，他說若非及時診治，您怕是便要受早產之苦了！到時候恐怕便要愈發不可收拾了。”
林栩扶著自己的肚子，隻覺得恍若劫後餘生。方纔若非自己腹中疼痛不已，不然以白氏和郭姨孃的架勢，還不知道要對她做出什麼來！如此說來，竟是她腹中的胎兒情急之下救了自己一命！
她垂下眼眸，“白氏呢？”
“老夫人和郭姨娘見您忽然昏了過去，一時都被嚇了一跳，老夫人倒還算鎮定，連忙便喚了祁府醫過來。今日府內接連出了兩樁大事，祁府醫的藥箱都來不及卸便趕來了……”
林栩忽然想起自己見到的那一幕。昨日還雙目皎潔，滿是機敏的穆文君如今躺在床榻上，儘失血色的模樣。她胸膛裡的心臟又不免陡然高懸起來。
“穆姨娘呢……”
竹苓滿眼遺憾搖了搖頭。
“幾碗解毒化瘀的湯藥下去，穆姨娘還未醒轉。聽祁府醫的意思，恐怕是難了……”
林栩抓緊身上的被角，一時間隻覺得滿心悵滿。她不能容忍自己便這樣錯過了最好的時機，更不能原諒由於自己的遲疑和疏忽，一條鮮活的生命轉瞬便危在旦夕……她甚至滿心懊惱，自己當時為何要思考一夜。
如果那時她沒有拖延這一夜，穆文君是否也便不會受害了？
她長長歎了一口氣，顧不得百感交集而隱隱發痛的心口，沉下臉色，吩咐竹苓道：
“讓絨薇去請坤柔公主府中的兩位太醫來，祁府醫醫術雖好，未嘗便不受白氏的恩惠，自然不能掉以輕心”
想了想，又道，“你再幫我進宮求見一個人。越快越好，即刻動身。”
竹苓點頭應下。即將轉身之際，她不免有些疑惑的看向林栩，“那二爺呢？您出了這般大的事情，可要奴婢去請二爺回來？”
竇言洵……如今單是念及他的名字，林栩便覺得心中猛地一沉。她明明已經做好了所有的準備，如今卻陷入更加兩難的境地。隻不過，眼下卻是來不及再和他解釋了……
這樣想著，林栩聲音清冷，如飄浮著冬日溪流上的懸冰。“來不及了。你現在便去。記住，你和絨薇不要引人注目，儘量擇偏僻的路行去。”
竹苓不敢耽擱，慌忙點了點頭便匆匆退下了。
待殿內又恢複一片平靜後，林栩看向香爐內幾乎燃儘的香灰，已落滿殘燼。順著光線望去，勉強可以看見雕花窗柩外影影綽綽的人影。多半便是白氏派來監視自己一舉一動的。
她如今已是困獸一隻，被白氏軟禁在這偏僻的寢殿之內。
林栩低下頭，緩緩撫了撫自己的肚子。像是感應到了她的呼喚一般，隻見肚子微微一動，像是腹中的胎兒在和她打招呼。林栩努力將眼角的淚意隱去，輕聲道，“……再等等。我的孩子。”
……
“吱呀——”
守在偏殿門口的兩個丫頭循聲擡起頭來。
卻見偏殿大門徐徐被推開，站在門前的則是臉色慘白，身形搖搖欲墜的二夫人林栩。
兩個丫頭年歲不大，平日跟著福珍做事，眼下更是才得了福珍的吩咐，無論如何不能讓林栩邁出這間寢殿一步，見到這一幕一時間不免驚慌起來。
“二夫人，您怎麼起來了？可是有何吩咐？”
林栩虛弱張口，大半個身子需要半倚在門框上才勉強可以站穩。
“我肚子餓得很，一點力氣也無。竹苓怎麼還未回來？”
為首的小丫頭紮著雙髻，麵色發黃，走上前來恭恭敬敬地福身：
“竹苓姐姐方纔剛出去。二夫人您要是有什麼吩咐，隻管告訴奴婢便是。”另一個小丫頭此時也道，“正是，您若是餓了，奴婢便去廚房傳膳。”
彆院一向有獨立的小廚房，多年來林栩她們的吃食和主院個不乾涉，而如今她所在的東跨院卻是要去大廚房傳膳的。
“……旁的便不用了，循例今日該是用雪蓮子魚肚羮的。單呈這道便罷了。”
兩個丫頭麵麵相覷，誰人不知雪蓮子極為難得珍貴，有活血養胎之效，但便是府內尊貴如主母白氏，都不常用雪蓮子煨湯羮，府裡補品堆積成山，但怕是尋遍庫房都難以湊齊這稀世的雪蓮子幾顆罷了，林栩這哪裡是餓了，分明是一開口便想要刁難她們！
一個吊梢眼的小丫頭眼中滿是警戒，還是努力柔聲對林栩道：
“二夫人既然懷有身孕，合該將養著，本是準備什麼都不為過的，隻不過您今日剛服過湯藥，如碧覺得應該清淡飲食，為您的康健有益纔是。”
林栩無力的搖了搖頭，眼裡卻仍餘威嚴。
“……我這胎一直以來便是宮裡太醫開方子，彆院小廚房準備吃食，旁的許多東西都用不習慣，坤柔公主還特意吩咐為著養胎，食譜萬不可更改。方纔祁府醫更是說我如今氣血逆滯，難道今日便要破例了麼？”
兩個小丫頭互看一眼，一時都有些手足無措。
而林栩單手托著肚子，已是連站都站不穩了。
在她的腰間，除了一枚寶藍色香囊之外，安然垂著一塊沉香木所製的貼金令牌，上麵分明紋刻著“端和”二字。
自然是長公主府可以自由出入的令牌。
紮著雙髻的小丫頭見狀終究有些不忍，況且林栩雖然被困在這裡，但福珍並沒有說因由，她們隻能憑感覺掌握分寸。而林栩如今到底身份尊貴，一旦出了什麼問題，她倆的小命怕是便保不住了。
吊梢眼的小丫頭還欲阻攔，她便輕輕搖了搖頭，隨即向林栩福身道：“奴婢省的，這便替您去準備。”
言罷，便匆匆轉身離去。
門口唯獨留下那個吊梢眼的丫頭，她顯然並不同意同伴的做法，回過頭來滿臉戒備地上下看了林栩一眼。
林栩低下眼眸，輕輕轉了轉指間的那枚紅寶石戒指。
這是坤柔給她的禮物，送給世間最為機敏，聰慧女子之物。
與此同時，她身上寬大的衣袖飛快地向旁側飛襲而來，站在原地的小丫頭根本便毫無預料。
她尚未看清，更來不及躲閃，便覺兩眼一黑，隨即便身子發軟，向地上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