栩栩驚春(重生) 庇護
庇護
夜色沉沉,月光如霜,照在青磚黛瓦的小巷深處。
“吱呀——”一聲輕響,打破所有平靜。
駱詩蘭手中燈籠方未提穩,便猛地一怔。儘管早有準備,但當她真真切切地看到了來人時,還是不免被唬了一跳。
門前女子一襲風塵,滿頭青絲更是淩亂未束,原本端麗如畫的眉目,此刻卻彷彿被漫天風雪凍裂一般,滿是破碎和倉惶。
“昭恩夫人……”
駱詩蘭哪裡還敢怠慢,連忙便放下手中燈籠,將門前站著的林栩往裡麵請。春寒料峭,夜風不輸冬日冰冷,林栩更是一襲素衫,哪裡還有從前那副養尊處優,尊貴難極的模樣。
今夜從她接到訊息說林栩會來此躲避,到如今林栩來訪不過半柱香的時間,她自然滿是疑問,但看到林栩這般支離破碎的模樣,駱詩蘭又是忍不住鼻子一酸。
“夫人您……怎麼能這般不顧自己……”
屋內早已燃著薰爐,暖意融融,林栩這才覺得心漸漸落了下來。卻仍是五臟六腑都似錯位一般,讓她難過不堪。
待提筆寫完那封和離書後,她竟再沒有勇氣留在那裡,哪怕是聽到漸漸逼近的馬蹄聲。她倉皇逃了出來,更是躲在人群之中,險些便被他認了出來。
唯有躲在一處幽暗狹窄的小巷之中掩著嘴巴,她才堪堪掩住自己的抽泣。
這將是最後一次和他擦肩而過,兩人應該再也不會見麵了吧……
而見林栩麵色慘白,駱詩蘭忙遞上一杯溫熱的花茶,又小心翼翼地寬慰林栩,“今兒晚上到底寒涼,您先喝口熱茶,妾身給您燒湯水沐浴,待收拾完了便好好睡一覺吧。”
林栩點頭應下。其實心緒跌宕到了繁體,做什麼都不再有知覺了。她隻是渾渾噩噩地洗漱乾淨,駱詩蘭待她更是無比周到,也暫時讓她拋卻了這些時日所有的煩憂。
而當她換過一身乾淨的寢衣後,卻見門扉又動了動,門縫依稀可見四雙明亮的小眼睛。
“可是海平麼?”駱詩蘭反應過來,忙於上前擋在林栩身前。林栩擺了擺手,“不過是孩童而已,無妨。”
這般說了,才見沒一會兒門扉才被緩緩推開,果然是海平拉著玉梅,兩個人規規矩矩地站在門前。數月不見,海平又猛地竄了個頭,如今已經被玉梅高出大半,穿著一身乾淨的深藍葛布,竟也依稀有了少年的模樣了。而玉梅則依舊滿臉稚氣,但眼神卻比從前堅韌了許多。
相比於上次在竇家見到他二人的模樣,如今一看,自是駱詩蘭將他們教養地很是儘心。
林栩坐在床榻前,床前的帳幔曳地,灑下一片朦朧。即使這樣,也依稀可以看見她的身子滿是疲憊,似乎坐在那裡便用儘了所有力氣似的。
海平不過匆匆一瞥,卻已是心驚。他連忙移開目光,又拱手請安道,“聽聞昭恩夫人方纔來了,海平昔日受您恩惠,便想帶著妹妹向您請安。”
當初救下他們其實也不過舉手之勞,但海平竟如此感恩,她也不禁心底湧過一片暖流。
“是我深夜來叨擾你們,隻不過這幾日恐怕要委屈你們與我日日相見了。”
她努力掩著咳嗽,強撐著玩笑幾句。玉梅卻眨了眨眼睛,搖頭道,“不委屈,昭恩夫人一來,駱娘娘可高興了。”
駱詩蘭聞言也不禁抿唇一笑。收養這兩個孩子不過幾月,她卻已經建立了深厚的感情,見玉梅臉上還有吃完沒擦淨的飯渣,不禁寵愛地拿起帕子為她擦乾淨嘴巴。
海平聞言卻憂心忡忡地看著林栩,似是猶豫片刻,才道,“您……身子很不舒服嗎?”
林栩啞然,一個孩子懂什麼,她又如何該解釋自己這一陣子的奔波,可當他如此關切地看向自己時,她又覺得很是慶幸,慶幸自己當初沒有將上一輩人的恩怨牽扯到兩個無辜的孩子身上。
“無妨,隻不過是肚子裡的小家夥經常折騰罷了。”
玉梅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海平卻目光幽深,沒有說話。如此簡單問候幾句,卻也到了該歇息的時候。林栩也實在是累了,駱詩蘭送彆兩人,林栩很快便沉沉睡去,駱詩蘭則特意又在床榻邊搭了一個鋪子,將床榻讓給了她,自己則守在林栩身邊。
如此竟也一夜安穩。
又過了兩日,林栩也漸漸熟悉了駱詩蘭這裡的生活。
每日天還未亮,駱詩蘭便會起床收拾,先給兩個小家夥收拾停當,備好飯菜,再準備書局開張後的事情。好在如今海平已經算半個小大人兒了,每日照顧妹妹,讀書習字,都十分條理。
而白日當駱詩蘭忙碌書局裡的生意之時,海平便窩在角落裡看書,他雖然讀書根基不穩,還中斷過一陣子,但好在生性聰穎,每每遇到不會的地方便來問林栩,如此倒也進步神速。甚至有時駱詩蘭忙不過來時,他還可以幫著算賬,給客人尋書,印書,乾起活來甚至絲毫沒有孩子的隨性,反而遊刃有餘一般。
見林栩目光恍惚地看著在幾位客人身邊介紹書目的海平,駱詩蘭走了過來,遞給她一杯熱茶。
“海平這孩子,實在太過聰明,許多東西我隻教他一遍他便會了,男孩子力氣大,搬書這些雜活他甚至都不願意我動手……玉梅呢,又天真可愛,有了他們在身邊,日子也比從前好過多了。這些,都是夫人賜給我的……妾身如何能不感激呢?”
林栩任由茶香撲入鼻尖,淡笑道,“那也是你聰慧有加,我才一眼便看中了你,這些鋪子原來也不過是廢棄空置的祖業,如今有你在這邊操持,何嘗不是我的福分。孩子們喜歡你,那也是因為你照顧體貼的緣故。”
駱詩蘭得了誇獎,卻有些不好意思。兩人敘敘聊著天,忽然店內便陸續來了好些書生模樣的客人。
如今轉眼便是春闈,聚集在沐京的試子們也漸漸多了起來,許多人要采買筆墨紙硯或是書卷,連著沐京所有的書局都被擊破了門檻。眼看海平一個人要應付不過來了,林栩便朝駱詩蘭笑道,“你快去吧,我在這靜靜練會字便是了。”
她雖被封了誥命,又是長公主的義女,但沐京見到她真容的人畢竟也隻是少數,林栩不願張揚,每每人多時便躲在書局內隔出來的偏廳裡練字打發時間。
而那些試子,也隻當是駱詩蘭有位容貌出眾的遠房親戚來訪,儘管想要隔著屏風一窺林栩真容,也被海平幾句話便不動聲色的打發了。
待寫完今日最後一個字,前廳卻似乎仍舊人聲鼎沸,十分熱鬨。林栩放下手中筆毫,正欲抿一口茶,忽然一陣無比劇烈的腹痛便席捲而來。
不過一瞬,她便覺得體內有股排山倒海之氣,傾斜肆虐,而須臾間,她更是渾身出了汗,林栩閉了閉眼睛,這才用儘全力站了起來。
她這是要臨盆了!
而她於此事上又毫無經驗,一時間已是冷汗涔涔,卻連一句話都痛得說不出來。
眼看四周便要歸於沉寂,她隻覺眼前一陣模糊,連站立都快要站不住了,她不得不咬緊牙關,扶著桌角一點點向前廳挪動。
那裡有一扇屏風,和兩個滿滿當當擺買書籍的博古架。她用儘所有力氣,隻聽得“哐當”一聲,卻是書架上擺放的一筐曬乾的甘草摔落下來,四散落到她的腳邊。
還未來得及驚呼,便見不過須臾,卻是海平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便趕到了她的麵前。
林栩隻覺得滿心慌亂落了地,她強撐著最後一絲力氣對海平道,“快,快去請大夫……”
春風和煦,接連過了幾日春光遍撒的日子,便又陸續迎來兩場春雨。而朝堂之中,卻比陰雨延綿的雨勢更為動蕩。
虞施貪腐一案曆經數月審查,如今總算證據確鑿,肅帝震怒,下令主犯虞施被處於死刑,而一眾涉案從犯,則陸續收到了處罰,或流放,或革職,朝野一片動蕩。
而昔日追隨虞施身側的竇言舟亦被降職,被貶到梧州任錄事參軍一職,主管文案獄訟,卻也終究不過是閒職罷了。
但竇言舟昔日外表光鮮,實則得罪了不少同僚,因此他一倒台,不僅引來了眾多奏摺說對竇言舟處罰甚淺,這把火還燒到了竇懷生以及竇言洵身上。
竇懷生暫任吏部尚書一年有餘,如今卻因長子失勢而被人群攻“行職務之便包庇子嗣”,因而很快便又回至吏部侍郎一職。即便沒有明說,但人人都看得出竇懷生的政途至此大受牽連,以後更是晉升無望。
隻不過與此同時,朝中對竇言洵不滿的聲音亦紛湧而至。
先是被人拿他未參與科舉一事大作文章,接著又牽扯到前些時日他私自向沐京京兆尹調借兵馬行一己之私,身為禦史本該彈劾百官,反而因此而受到諸多摺子彈劾。也便引得禦史台一幫鬍子花白的老頭們不滿,紛紛告到了蔣衡那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