栩栩驚春(重生) 眠雪
眠雪
蔣衡身為如今大昱炙手可熱的權臣之一,對此卻隻是一笑了之,並未真的做些什麼,如此,在那些本就鬱憤不滿的老禦史眼中,便愈發顯得竇言洵隻手遮天,愚弄權貴,參他的摺子便更如雪花一般紛紛然呈到了金鑾殿去。
原本禦史一職便是要針砭時弊,彈劾不法,一旦禦史台內部出了問題,便更加難以服眾。就在人人認為竇言洵這個昔日肅帝親封的巡按禦史之位岌岌可危之時,自金鑾殿又有一道聖旨傳來,卻是將竇言洵調升為太子府少詹事,官列四品。
太子府少詹事雖不比太子詹事手握重權,主管東宮諸事,原也負責協助處理東宮各類事務,自本朝起,隻主管禮儀規勸等事,雖品階不低,卻是個實打實的閒職。
於此,朝中也難免眾說紛紜。有人認為肅帝不過是為了寬慰竇言洵和離失妻之痛,明升實貶,將其調離權利中心,亦有人則認為此事一定少不了太子、長公主甚至尚書右丞聯合的暗中周轉,才堪堪穩住竇言洵的位置。
還有人言,此事歸根結底不過是替長公主義女昭恩夫人行補償之實罷了。畢竟當初二人和離,據聞是昭恩夫人婚內移情,二人斷情,才走到如今和離的這一步。
而坊間關於林栩的下落,更是傳的愈發沸沸揚揚。有人說她自和離後為家中蒙羞,被林甫趕至沐京下鄉休養生息,也有人說林栩和周惟衎二人情意綿綿,一經和離後便被周惟衎藏到私家宅子裡共渡雲雨去了……
曆來百姓們本就最愛八卦,而這些經過坊間說書藝人的演繹和謠傳,反而愈發離譜了。而昭恩夫人的名號才因從前殿前冒死苦諫一事被人人稱頌,很快便風向鬥轉,成為人們茶餘飯後爭相調侃的笑料。
與此同時,才因徹查貪腐一事被擱置半月有餘的春闈也被再度提上議程。趙相一黨借虞施貪腐案清查了不少敵對勢力,朝中很多中立派的臣子人人自危,更是不敢再與趙相爭鋒。於是短短三日,原定於主持春闈的禮部便接連有禮部尚書以及禮部侍郎二人將其推拒。
太子對此很是不滿,但知貢舉曆來需選任資曆久的朝中大員,不外入禮部或翰林學士出任,禮部將此事一經推拒,便也隻能從當朝翰林中擇選。
於是乎,又過幾日,朝中便正式定下曾任芝瓊堂綬學博士的傅笙擔任。
春雨霏霏,淋漓幾日不儘,連帶著門前石徑上都長滿了青苔,稍不留神便會滑倒在地。簷前柳絲滴翠,雨霧綿綿,一切便都籠罩在朦朧之中,反而平添一絲靜謐。
林栩一襲素青色的軟綢褙子,不施粉黛,含笑抱著懷中尚在繈褓的孩子坐在門前。空氣中浮著一股清透的藥香,那是清晨駱詩蘭才為她煎好的黃芪和人參,如今夾著炭火烘暖的濕潤氣息,正延綿四散著回甘。
自她出了月子,身體在駱詩蘭靜心調養好已然大好,如今便也時常出來在院中走動。
為著她坐的舒服,海平和駱詩蘭還一起選了最堅實的木枝和藤條編好藤椅,又擦拭的乾乾淨淨,加了錦墊和迎枕,如此坐在院中納閒,倒也輕鬆愜意。
而遠處,院門半開著,依稀可見玉梅紮著雙髻,兩邊發梢各自紮著珠花,正赤著腳在簷下積水中玩耍。
孩子童稚,玩起來便絲毫不懼涼,甚至還雙眼明亮地回頭衝林栩“咯咯”地笑。
“娘子姐姐快看,我捉到一顆會跳的小水珠!”
林栩抿唇而笑,而角落裡抱著手臂倚牆站著的海平卻悄然蹙了眉。
已有少年模樣的海平不笑時臉龐更顯堅毅,整個人也反倒更為精神了些。他不在乎穿著,即便如此,駱詩蘭也每日讓他穿的乾乾淨淨的葛布衫,即便如此,單調的灰藍色也壓不住少年即將破土而出的俊朗。
“玉梅,小心滑倒!”
嘴上如此說,海平卻也忍不住看到玉梅嬉笑的模樣勾起嘴角。眼看玉梅越玩越開心,連身上的衣衫都濕了,海平還是忍不住上前,一步步走近玉梅,將她護迴廊下。
兄妹兩個站在一處,海平嘴上雖未多言,眼神卻時不時便落在林栩懷中的嬰兒上——
那時彼時危急情形,他拚死跑到臨近的街巷,才請來遠近聞名的大夫,從而保住了林栩的這一胎。
那一夜,他至今都記得滿屋子的血腥氣,他雖是少年,卻也依稀明白生產對於女子的痛苦,彼時駱詩蘭和大夫都在屋子裡忙得團團轉,他卻隻能咬牙站在屋外,手足無措。
那時他竟然絲毫不敢想象,如果林栩也不小心在生產時出了意外,就像昔日自己的姨母齊霜兒一般,他該要多麼慌張……
好在之後一切順利,林栩還是十分順遂的將這個孩子生下來了。都說產後血腥,駱詩蘭那時也忙得根本顧不得他和妹妹,他也得以趁亂在人群裡悄悄看了一眼……
怎麼新生下來的寶寶那般醜啊!
還一個勁兒地哭,止都止不住……小寶寶也太不懂事了,不知道林栩身子虛弱,根本沒有力氣照顧嗎?
可沒過幾日,那個小寶寶便越長越好看了。看見他就咬著手指,“咯吱咯吱”地笑,這些都是對旁人所沒有的。駱娘娘說,林栩生出的寶寶是難得一見的美人胚子,即便還沒長開,卻也可以初窺來日的月貌花容。
他聽在耳裡,卻對此不置可否。再好看的人,也不會比得過林栩的容貌……儘管初見時他尚不喜歡林栩,甚至對整個林家人都十分討厭,可那時楓林璀璨似火,他便發覺那個自楓林後走出來的人是說不出的好看了。
那是他即便之後看了很多書,卻一直無法形容的好看。新來的小妹妹,難道還會比得過林栩的容顏嗎?
小寶寶很快就滿月了,駱娘娘本就是極喜歡小孩子的人,不然也不會將他和妹妹照顧的如此周到,家裡也愈來愈熱鬨。
林栩每日將小寶寶抱在懷裡,珍惜地像是稀世珍寶一般,從前總是臉上掛滿愁緒的人,如今竟也常常唇角彎彎,眉目柔婉了。
小妹妹生下來沒幾日,林栩便給她取好了乳名,喚做眠雪。
那時駱娘娘一聽,便溫言笑道,“綿綿雪霏霏,自是女兒家極好的名字。”
林栩卻唇邊一抹淡笑浮起,輕輕搖了搖頭:“不是綿綿密密的綿,而是安眠的眠。臥雪眠霜甘似蜜,白雲深處養閒身。我隻願她做個閒雲野鶴般的清閒之人,一生自在便好。”
海平默不作聲,卻暗自將林栩所言記在心裡。
他讀書習字,看到古人都有字號,便很是羨慕,也趁機和林栩說想要一個字,林栩聞言,擡眸看向他,模樣卻很是認真。“海平以後想成為怎樣的人呢?”
小小少年的心胸震了震,一時卻攥緊了拳頭,手心裡是一層乍起的薄汗。“保家衛國,保護蒼生……還要保護玉梅以及眠雪周全。”
林栩不禁被他不茍言笑的模樣逗笑了,連帶著繈褓中的眠雪都嘻嘻地咬著手指笑了起來。
“如此誌存高遠,不如便取字‘令安’可好?你雖年紀尚輕,卻胸有丘壑,寧靜自持。假以時日,必將長成頂天立地的男兒。到時候,玉梅和眠雪自然都要喚你一聲令安哥哥了。”
見他神情懵懂的模樣,林栩卻難得走上前來,順手摸了摸他的額頭。
雨過天晴,不知何時天地間便又是一片光明。他擡起頭看向林栩消失在簷下轉角處的身影,隻覺得額頭一點一點便變得滾燙起來。
傍晚最後一寸霞光消逝在雲層之中,林栩剛給眠雪喂過一次母乳,便見駱詩蘭輕輕掀起門簾走了進來。
“是林夫人……”
林栩瞭然點了點頭,一邊將稍顯淩亂的衣襟整理好,一邊將眠雪抱到床上放好。整理停當沒一會兒,便見木門又被輕聲推開,隨之進來的卻是前不久才來看望她的高宥儀。
春光漸暖,高宥儀身著一襲月白妝花織錦對襟衫,外罩石榴紅淺紋軟羅比甲,襯得膚色勝雪,榮光滿麵。
自林甫和高宥儀那日得了林栩安好無憂的訊息,沒過幾日便又得知林栩如今的藏身之地,林甫本就心急如焚,如何還能等得,當夜便一頂素色轎子趕來了書局後門。林栩此次終於得以從竇家脫身,自是遭了不少罪,即便送信時林栩讓周惟衎千萬叮囑無比低調行事,林甫當夜還是帶來了滿轎的補品和銀票。
見到寶貝女兒容顏慘白,林甫更是心如刀絞,含淚叮囑了好多纔在林栩的執意堅持下匆匆離去。林栩拒絕了父親想要她搬回林家的心願,如今和竇家宿仇未解,她還有好多事情沒來得及籌謀,不能就這樣把危險帶給父親他們。
而幾日後當林栩順利誕下眠雪後,高宥儀自是愈發耐不住了,當即便和林甫兩人匆匆從後門趕了過來。林栩此前從未生養過,自是於很多事上生疏不解,高宥儀又擔心她吃不飽穿不暖,索性將半個林家的補品都差人搬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