栩栩驚春(重生) 靈藥
靈藥
一時間,不知從何處又襲來一陣狂風,二人衣袍翻卷,混著紛紛然而落的雨絲,寒氣沁骨。似是察覺到她細微的顫栗,麵前那人的懷抱也更近了一些,他以高大的身軀和寬闊的胸膛為她築就一道密不不破的城牆。
“你……”
話隻說了開頭,便被他儘數吞沒在口中,再在和他唇齒糾纏間消失殆儘。她隻覺頭暈目眩,眼前的氣息分明仍如昨日般熟悉,可分明竇言洵與她,都不該再有交集了。
二人之間不僅有上輩子結下的血海深仇,還有這輩子彼此的無數謊言和算計……哪怕眼下兩人最為親密不過的時刻,她卻連他為何忽然出現在此,又為何帶著這幫身手矯捷的黑衣護衛夜襲公主府這樣的事都絲毫不知緣由。
她又能如何信他,愛他,又能如何與他好像毫無嫌隙一般繼續呢?
眼見自己無論說些什麼,竇言洵都全然聽不進去,林栩索性緊閉著雙眼,用儘力氣狠狠向他咬去。
他的吻片刻都不肯停歇,雨水與呼吸一並侵入她口鼻之間,灼燙得幾乎要讓人失控。
不能再如此了……沉寂夜色中,林栩眼中驟然一冷,她忽然便猛的低頭,隨即狠狠一口,咬住了他柔軟溫熱的下唇。
片刻便有濃鬱的血腥味在兩人的唇齒間彌漫四散。
她這一口咬的極重,竇言洵濃密的雙眉緊皺起來,他隨手摸了摸唇上如今鮮血淋漓的傷口,眼底卻有絲毫不輸夜色的濃厚霧靄四散開來。
他緩緩眯起了雙眼,仔細地俯身端詳她。
雨水順著兩人糾纏的輪廓緩緩流淌下來,耳邊唯餘狂風呼嘯,連漆黑無垠的夜色彷彿都在此時凝住。
“竇言洵,你我如今再無交集,請你好自為之。你若再靠近我半分,我便當真會……”
他唇角緩緩揚起,眼底滿是比方纔還要濃鬱十倍不止的戲謔。
“……會如何?林栩,難道你當真會殺了我嗎?”
他明知自己手無寸鐵。林栩被他的話堵地啞然,他方纔將自己緊緊箍在懷裡,想必早已知曉自己眼下並未有任何可以用來防身的東西。
見她怔然,竇言洵則鬆開攥了許久的她的手腕,他從腰間摸出一把刀柄精美的匕首。漆黑中,那刀刃仍然閃了一道銀光。
林栩不由得頓了一頓。這是從前她才嫁入竇家時,因為放心不下,一直隨身攜帶,藏在裡衣夾層中的那把匕首!他居然還留在身邊……
竇言洵將那把刀送入她的手中,再將她的手指緩緩並攏。
他輕笑一聲,“現在這把刀還給你。那不如就請你證明給我看……你真的可以狠下心。”
林栩垂眸看著那柄刀,握得極緊,指節因用力而泛白,血水沿著她掌邊緩緩滴落,她緩緩擡起頭來。
眼底沉靜如深潭,帶著一絲極冷的顫意,卻沒有退。
二人分明距離極近,隻要她想,隻要她稍稍擡手,那把如今被自己緊緊握在手中的匕首便能瞬間刺穿他的心口。
竇言洵的聲音很快便在延綿的雨聲中化開,明明是無比溫柔的語氣,卻好似已經沒有一絲情緒。
“……你走的那日,什麼都沒帶走,滿屋子的衣服首飾,還有你給寶寶縫的小衣裳,鞋子……我還記得你說,等我們過些時日帶著寶寶一起踏春……等我回來時,這些東西都在。偏偏你走了……”
“林栩,你怎麼能如此狠心?既然決心要走,那便走得再乾脆一點好了,又為何要留下那些東西?又為何獨獨留下我……?”
他輕輕閉了閉眼睛,喃喃聲很低,落在她的耳畔。卻讓她分不清他是在質問她,又或是不過是對自己的嘲諷。
不過一個恍惚,林栩便被他的掌心重新握緊,向前迅速推去。她一時驚詫不已,更是忍不住驚撥出聲,看著他胸前的鬥篷被鋒利無比的匕首刺穿,很快便有暗色的液體汩汩流了出來。血已滲透了裡衣。
他竟然趁自己不備,逼著自己傷了他!
她臉色一白,幾乎是本能地要以手去捂,卻又怕碰疼他,隻能愣在那裡,蒼白的雙唇動了幾次,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她從前並不是沒殺過人,亦並非什麼至純至善之人,可如今,即便拚命想要將他從自己身邊推開,眼前的一切也足以讓她滿心痛楚起來。
“……竇言洵,你瘋了嗎?”
她又驚又懼,滿心酸楚摻雜著怒意,便要上前剝開他的衣襟,檢視他的傷口。
這把匕首的刀刃極為鋒利,須臾便可削骨如泥,她正驚慌失措間,卻見他唇邊那抹嫣紅在突如其來閃過的閃電之下,愈發觸目驚心起來。
他勾起唇角。
看著她,露出無比靨足的笑。
他望著她,眼神明明還帶著痛,神情卻帶著孩童般的得意。好看的麵容隻是勾起唇角,便在漆黑夜色下有著驚心動魄的邪魅。他眼角彎彎,笑得靨足至極:
“我便知道,你到底還是捨不得……”
林栩又生氣又無語,一時間簡直不想再和這個儼如瘋魔一般的男人多做糾纏。她是傷了他,也再也不能和他有任何瓜葛,可她卻不能不救他。
她匆匆便扯開他係在肩膀上的鬥篷,再扯開他外衣的領扣,情急之下,幾顆紐扣被她的力氣震落在地,竇言洵眼裡如繁星閃爍,定定地盯著她的臉龐。
他輕咳一聲,語氣極儘虛弱。卻還是有壓不住的笑意,絲絲密密的傳了出來。
“夫人……即便你如此急不可耐,也要看在為夫如今身子不爽的份上……輕柔些啊。”
林栩根本顧不上他言辭輕薄,隻是蹙著眉沒好氣地檢視著傷口。儘管鮮血流的多了些,但好在方纔那一擊極為迅速,並未真的傷及他的心口。
可即便如此,倘若讓他就這般血流不止,恐怕還是會出人命的。
遲疑片刻,林栩還是揚起手來。
她動作麻利地搖了搖右手上那枚夜色中仍然閃閃發亮的戒指。璀璨奪目的紅寶石鋒利無比,華美之下更是另有玄機。裡麵赫然藏著一個對半而分的關匣。
一半裝著此前廖珚給自己的上好迷藥,隻需輕輕一聞便可使人瞬時昏迷倒地的**散。先前在竇家被困在偏院時,她便用光了那些**散才換來自己的一線生機。
而另一半,如今則裝著露出兩粒薄如蟬翼的丹散,安穩包於銀箔之中。
那是她暫居在周惟衎的私宅之時,悄悄向任泉山人討要的止血散。
傳言中仁泉山人乃一代神醫,身藏各種可醫百病的神藥,單是這其中平平無奇被他醫治普通病症的止血散便可瞬時緩解傷口陣痛,止血收邊,自是世間難尋。
她蹙著雙眉,指腹輕輕拈起其中一枚藥散,再小心複上他裸露在雨水中的傷口之上。不過須臾,便見那赤紅的藥散甫一落入傷口處,藥粉便遇血即融,化為一層近乎透明的薄膜,方纔還淋漓不儘的鮮血很快便止住了。
竇言洵訝然擡起半邊眉毛,不過數月不見,她從哪裡得到這舉世難得的寶物?詫異不過片刻,他便垂眸看著她指尖輕輕觸及自己的肌膚。
冰涼的,溫熱的,柔軟的,她的體溫。
他輕咳一聲,淡笑道,“可惜,竟然這般快便被夫人醫好,本來還想再多訛你一些的。”
林栩卻全然沒有再和他耽擱下去的意思。“既然已經止了血,想必再多休養幾日便大好了,你一向身子弱,還是不要在這寒夜中過多逗留纔是。”
她仔細將那枚戒指戴好,眼底已是淡淡的冷意席捲而來。
她傷了他,卻也治癒了他。如今合該兩不相欠,再不糾纏。
“……從前你我雖為夫妻,但畢竟感情強求不得,如今形同陌路,或許才為上策。妾身唯願竇大人珍重己身。”
言罷,她便轉身欲走,雨不知何時早已悄然停下。兩人所處的暗巷寂冷無光,她甫一走出,便有瑩潤的月色遍灑滿身,是任何言語也描述不出的清冷孤寂。
竇言洵閉了閉眼睛,唇邊的血跡已經乾涸,他卻仍然覺得陣陣鈍痛。
“我們的孩子……它叫什麼……?”
林栩向前行的身子微微一滯,隨即便有極淡的聲音轉瞬便散進風裡。
“前塵往事,還請竇大人如數放下吧。”
“……我會照顧好她。”
春影重重,轉眼便是梨花開得最盛的時節。
開年以來被拖延甚久的春闈也終於即將舉行,因此次春闈乃是朝廷清除貪腐一派後舉辦的首次選拔,朝廷頗為重視,不僅下令全沐京租金減半,不得坐地起價,肅帝更是打算久違地親臨行宮,專設一場文華宴,以示朝廷對英才的嘉獎和重視。
此次宴會不僅帝後皆會出席,甚至還特設出題官、內廷學士、學政等祭酒儀式,以示“文以立國”。而這場文華特宴,便設在行宮內春景一絕的昭華池畔。
順熙行宮乃前朝遺址,自本朝來,除了太祖尚在時大肆修建以外,此後的兩名皇帝皆隻是每年避暑小住一段時日罷了。將如此重要的宴席設在行宮,屬實罕見,朝廷百官,重臣,以及命婦們少有前來行宮的機會,自然紛紛興致勃勃地受邀前往。
而林栩,即便如今她昭恩夫人的名號隨著和離一事已被街頭巷尾的閒言碎語而變得不甚光彩起來,但有著坤柔的堅持,自然便也在受邀一列。
而這亦是她自和離避世甚久後,首次拋頭露麵。
行宮倚禦河而建,昭華池上亭台樓榭相連,一池春水繞過水閣,流進玉階下的碧渠中。
正午光正,天青如洗,四下皆是梨花、杏花與修竹,層層疊疊,花香嫋嫋。忽有一陣香風吹過,落英細碎浮在盈波之上。
亭橋上懸著絳紅細幔,沁人的暖香便順著和風緩緩襲來。雲紋繡帳之中,女眷已入座七八成。金盞玉盤之間,笑語輕輕,不知是誰輕輕提了一句:
“喲,今兒當真是巧了,坤柔公主那位大名鼎鼎的至交倒也來了。”
此言一出,眾人的目光便紛紛向前看去,透過遠處影影綽綽的花簇,直直落在那一抹淡青色的窈窕倩影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