栩栩驚春（重生） 斟茶
斟茶
碩大的沐京城從來不缺茶餘飯後的談資。林栩上輩子早便對這些冷嘲熱諷習以為常，便是那些如鋒的眼刀也不能傷她分毫。
柔風卷著花香，她卻隻是神情淡雅地靜靜立於水榭之間。衣袖輕揚，彷彿一株寒竹在滿園春光裡，自成一隅淡綠的光景。
而池畔，已是觥籌交錯，華光瑩轉。
林栩定了定眼眸，一一看向那些無不妝容璀璨的女子。自是各有絲毫不輸春光的姝色。
花團中最惹人注目的那兩朵，一個是恭郡王四小姐，今日穿著明黃朱紅雙彩雲紋的褙子裙，華麗得幾近張揚；而另一朵便是坐於中首的太子妃苗意蘊，隻見她眉間描珠點翠，一雙鳳眼微彎，笑意淩厲中不失溫婉，端的是儀態萬方。
而兩人手邊不遠處，卻又是幾張她昔日相熟的麵孔。
一位女子身著水碧宮裝，腰係杏色軟帶，膚白如雪，眉心一點硃砂紅，襯得整張臉柔順溫和得像一抹春日輕煙。女子笑容端然，舉手投足間儘是高貴，便是嫁給五皇子不久的姚素然，如今的鎮山王妃。
而另一側，則是一身月白衣衫的竇貞以及一襲石榴紅褶裙，笑意璀璨不輸赤芍的宋希妍。二人如今同為恭郡王側妃，在王府裡便是每日無休無止的明爭暗鬥，即便入宮赴宴，也是暗地裡較著勁。林栩不過匆匆一瞥，便看見了竇貞眼裡藏也藏不住的疲憊。
久違這些熟悉的麵孔，她一時心底也不禁有些複雜。林栩收起眼裡的悵惋，勾起唇角，施施然向前落座。
廖珚早便等在席間，她貴為公主，便坐在宴席的另一側，身便還有幾個空位，應是給長公主留著的。見林栩來了，她揚了揚手，卻也笑道，“你這副容貌，便是不施粉黛也是極美的，又何苦讓我等這般久。”
“……是眠雪。”林栩一邊坐下，一邊在廖珚耳邊輕道，“小丫頭不樂意我出門，走時好一番哭鬨，讓我險些便來不成了。”
幾人又絮絮敘舊，間歇有身段柔美的宮人恭謹奉上精緻的茶水和點心。四處溪流潺潺，春光和暖，便是喝茶聊天都是心情舒暢。
沒一會兒，卻見一道尖細的高聲響起，“皇上駕到——皇後娘娘駕到——太子殿下駕到——”
一時間，萬籟俱寂。方纔還言笑晏晏的人們無不恭敬起身，不論是此處衣香鬢影的女眷處，亦或是不遠處的臣子陣列，人人都低下頭高呼萬歲。
林栩隨眾人行過禮，隔著繁盛花景，輕擡眼簾，看向如今大昱天下最為尊貴的幾人。
肅帝年過半百，身型消瘦，卻自有一股沉沉的氣勢，玄衣金冠，不怒自威。而身側的皇後則是一貫的雍容華貴，唇邊掛著溫然端方的笑容。而再不遠處，則是一身錦袍的太子，背手而行，容顏如舊俊朗。
幾人很快便落了座，如此纔算正式開宴。而長公主和駙馬不知何時亦已到了，卻未落座，隻是齊齊站在不遠處的橋頭，和幾位臣子寒暄。
廖珚不動聲色的擡眼看了看，低聲對林栩道，“其中那瘦高個，便是趙丞相。”
林栩此前從未見過趙相，他雖與父親同屬文臣，但父親早前乃是荀相門生，二人一直相交甚淺。隻不過林栩卻也沒想到能在朝堂中呼風喚雨甚久，引得一眾文臣能與當今權傾朝野、戰功赫赫的懋親王一派兩相僵立的趙相真人竟然如此的不起眼。
似知她所想，廖珚勾起唇角輕輕一笑。
玉漏已至。”
今日席間除卻文武百官，世家命婦，亦有不少權貴曾經皆是芝瓊堂出身，如此自然也頗為感懷。便是坐於上首的太子，遠處武將中的段錦儒，以及早已喝得滿麵紅光的五皇子鎮山王也都一一看了過來。人們紛紛恭敬應下。
傅笙便將手邊小廝奉上的題簽金盒揭開帛蓋，隻見盒中排著數十條金邊絹紙，題句淺墨，筆跡端正。
“抽題賦詩，以言誌。”
傅笙話音未落，林栩的目光便環視一圈。隻見苗意蘊唇邊那抹若有似無的笑更深了幾分，她狀若無意的與身邊的衛亭琊交換了一眼眸光，兩人便抿唇而笑。
苗意蘊擡眼看向人群對麵的林栩，卻見她也正好看著自己，一時間掩下幾分愕然，眉眼間滿是得意的挑釁。
她早便忌恨林栩入骨。
上次林栩深夜求見太子，自己私自將那封書信扣下，沒曾想竟然還是被太子發覺了，更沒想到，彼時情況如斯危及，太子竟然還是為了她而不惜冒著生命的危險去和皇上求情！
她以為太子對林栩不過是顧念幾分舊時情誼，卻沒想到，這情誼竟然如此之深，能讓一向貪戀權術的太子鋌而走險！
林栩……此人自然是必須除掉的。自己這個太子妃之位乃是費儘心機纔好不容易得來，她不能容忍這個賤人就這樣將自己擁有的一切毀滅！
自打她知道這場宴席後，便一直暗中籌謀，而如今有了衛亭琊的相助，她確信今日一定會讓那個賤人付出慘痛的代價！
念及此，苗意蘊隔著眾人，看向林栩的目光也不免帶著幾分難掩而去的狠意。
而林栩卻似未曾發覺一般很快便移開目光。
吸引到她注意的，是坐在一眾皇子公主之間，默默不言，隻靜靜盯著香爐中煙氣上升發愣的一位少年。
林栩微微一怔。
彼時的九皇子雖然已經猛躥了個子，樣貌也蛻變成一位格外出眾的少年，但如今周身散發著的鎮定和從容，卻儼然有讓他多了幾分與從前不同的模樣。即便隻是坐著，那少年如今卻已高過身型墩碩的五皇子半寸，眉骨初成，眼線清明，更是說不出的天家貴氣。
他雖沉默坐著，卻再無早年那個侷促不安的少年的影子。
像是注意到她的注視，九皇子眸光上擡，隔著盤旋的香煙之氣向她看了過來，四目相對，他微不可察地頷了頷首。
隨即便移開目光，再看向那盤香灰。
林栩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喝著茶。吟詩作賦一向不是她的喜好，如今群才遍野，自然也不是她來逞能的時候。果然不過片刻，便有幾位文臣，太子，竇貞等人紛紛吟了詩賦，樣樣不俗。
肅帝見狀也不免開懷，與坐在長公主身側的廖千笑看一眼，撫掌道，“我大昱有如此奇才輩出，自是大喜不過。”言罷，他便擡手吩咐內侍給這些人紛紛賞了黃金百兩，並禦賜文房四寶一套。
竇貞本就才情出眾，如今得了賞賜，即便此前興致缺缺，如今卻也難免露出喜悅的笑容。倒是她身邊的宋希妍向上翻了個白眼，將臉龐特意扭到一邊，再也不願看竇貞一眼。
人人見肅帝如此興致，自然也紛紛踴躍參與起來。
除了詩賦一派熱鬨，很快眾人便又紛紛開始行賞花、品茶、投壺之趣，一時間更是熙熙攘攘，衣香鬢影。
而林栩隻是神色靜默地坐在那裡，淡淡地喝著茶。
難得今日亦有不少年輕的武將在場，又有一些以鎮山王為首的男子一貫不服廖珚文物全才之稱，吟詩作賦這些事對他們來說好沒意思，此刻呆呆坐著看了半晌，已是再也按耐不住，便拍手提出不如襯著如此湖光山色，賽馬比試一番。
肅帝一向好武，儘管多年來高居金鸞，卻也每每對圍獵興致頗濃，自然便也點頭應下。
廖珚一身傲骨，即便今日未著騎裝，於此情形下便也昂著頭應邀上陣。雖然行宮並非專供圍獵的騎場，好在地域開闊，草長鶯飛，馬兒跑起來也格外撒歡兒，一時間彆有一番意趣。
於是便見一側的行宮曲水流觴，大行文雅之事，而另一側則馬蹄飛揚，踏起層層草浪，人們更是歡聲鼎沸起來。
林栩坐在樹蔭之下靜靜品茗，很快便將杯中清茶喝得乾淨。正欲招呼不遠處的宮婢上前添茶，耳邊忽有一陣濃鬱幽香拂過她的耳畔，隨即便在她身側悠悠坐了下來。
“昭恩夫人既想喝茶，那我焉能坐視不理，做那不成人之美之的壞人？”
嬌軟的女聲中透著不容置疑的篤定，不待林栩出聲，衛亭琊便輕輕拍手，隨即便有她身邊樣貌嬌美的丫頭上前給林栩斟了滿杯的熱茶。
林栩輕笑一聲，擡眼看向如今坐在自己身側，言行待她更是格外親切的，大名鼎鼎的恭郡王四小姐。
自是笑裡藏刀，來者不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