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栩栩驚春(重生) 家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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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法

竇府正堂內擺設一應簡單古樸,入目皆是製作精良的一套楠木高腳桌幾,並數把園交椅,色彩單一卻頗顯雅緻。

白氏不喜熏香氣味濃鬱,相較於大昱百姓人人家中焚香不絕,反而命人在堂內準備了各季節時興的新鮮花卉。就連選花都極為挑剔,芬芳甚濃的梔子、晚香玉等花都一概不要,反而隻選了氣味極為清新的幽蘭及金銀花。

淡黃花瓣在各色桌幾及角落處悄然綻放,殿內淺香縈繞,與窗外的漫天枯黃兩相對比,卻將秋日蕭索和冷清之氣儘數掩去,唯餘清新春色。

白氏緊了緊自己的領口,厚實的貂絨雖暖和,卻也有些紮人。她不耐煩地微垂眼眸,再擡起頭時,眼中已然聚滿了肅清之氣。

“弈徊,嫡母在問你話呢。”

她慢悠悠地轉了轉自己手腕上的白玉鐲子,不過是一句簡單責問,卻令堂下站著侍奉的一眾侍婢不約而同地打了個寒噤。

“——你怎麼半晌都閉口不答?”

竇言洵好不容易纔以手撐地,勉強直起身子,然而不過一張口,便有酒氣鋪天蓋地席捲而來。

白氏絲毫不加掩飾地皺緊了雙眉。

“回父親母親,言洵昨夜與友人談天儘興,宿醉晚歸……並不知道府裡發生了什麼。”

竇言洵聲音極低,兼之酒還未醒,連一長句話都難得說完整,尾音便逐漸消弭而去。

聽起來,也像極了嘟囔自語。

白氏看著自己這位庶子,即便是如今被罰跪在正堂中的青灰石磚之上,依然絲毫不見正色,平日裡更是從未有過任何正經模樣。如此敗家子,簡直就是丟儘了竇家的門楣!

她眼底的嫌惡之意愈發彌漫開來。

“向來咱們家的家訓便是‘以資勤苦,貴性謹重,以孝為先’,我且問你,當著父母親之麵而未見恭謹之色,日夜放縱貪圖享樂而無進取之心,可有違背這竇家家訓啊?”

見竇言洵低頭不言,白氏身旁的大丫頭福璉溫聲回稟道:“回老夫人,二爺今日,是違背了家訓,理當責罰。”

白氏低頭撫著袖口的花樣,輕笑出聲。

“且不說責罰一二,弈徊雖說平日看似是個溫和的,但實則從來性子剛強而絕不屈服。我身為嫡母,平日裡打也打了,罰也罰了,卻毫無成效,真不知是我白氏毫無本事而教子無方,還是這責罰絲毫不能從根本上讓弈徊心生悔意呢?”

福璉忍不住開口勸道:

“夫人又何須哀念叢生,奴婢以為大爺每日勤敏刻苦,又日日躬親投身政事,自是沐京世家子弟中頭一份的出眾;且貞小姐才學敏絕,聰慧靈巧,更有那享譽沐京城的才女之名,足以得見您的教導自是挑不出錯處的。”

福璉目光悠悠轉向竇言洵,語氣沉穩而冷意畢現:

“奴婢雖胸無才學,但卻常聽人說起‘玉不琢而不成器’,便也覺得或許二爺也並非是那不可調教的朽木,無非是還欠幾番細心雕琢罷了。夫人您雖受累,卻一心為著二爺好,即便是以家法伺候,想必二爺必是可以理解您的一番苦心的。”

彆院的小丫頭弄玉方纔聽了趙嬤嬤的吩咐而匆忙趕了回來,一路疾行而不敢喘氣,好不容易回到正堂外的連廊下,卻見門口早已有幾個模樣稍顯老成的大丫頭縮著脖子退了出來。

儼然一副風雨欲來的模樣。

弄玉雖膽子小,到底眼下是人命關天的大事,思量再三還是忍不住大著膽子上前打聽。

為首的一個大丫頭瞧見她穿著彆院的下人服製,愈發覺得晦氣,滿臉寫著不耐煩,但被弄玉問得煩了,也隻是順口好心提醒道:

“眼下這般不太平,你們二爺今日這頓是少不了的,誰還敢進去受牽連?”

弄玉心道不好,卻也不敢離開,隻敢退到一邊的牆角處,小聲祈禱趙嬤嬤能快些來。

她豎起耳朵仔細聽著正堂裡麵的動靜,卻半天聽不得任何大的聲響,唯有低聲的女子啜泣偶爾順著牆縫傳來。

那應該是一向眉眼含笑的姣含姐姐在哭。

弄玉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正堂之內,暗濤洶湧依舊。

白氏慢條斯理地把弄著手中的珠釧,身旁的竇懷生則麵無異色的慢品新到的茶葉。

一眾小丫頭有眼力見的次第退去,其餘實在走不了的,也隻得低眉悄悄觀測著情形。

然而,誰都知道今日這事,老夫人是真的動怒了。

福璉如今在竇府算的上是最得臉的奴婢,尋常日子更儼然尊貴的像是半個主子,方纔這般沉聲靜語一番,便早有機靈的小丫頭將竇家的家法悄聲送了上來。

那是一條手腕粗的黑色皮鞭,由數股軟革編彙而成。相接之處則甚為緊密,一看便知揮力無窮,其上還留有點點猩紅,已然乾透的血跡。

這樣重的鞭子隻要稍加揮動,即便身強體壯之人也挨不得數遍,更毋論是那身子孱弱之人,不見血怕是根本不能的。

姣含先前一直一同跪在堂內,眼下見家法被呈了上來,忍不住嚇得渾身一震。那本就嬌弱瘦小的身軀愈發顫動起來,連忙揚起滿是淚痕的臉龐,連連叩首兼哀聲哭嚎道:

“老爺夫人,奴婢是真不知昨夜發生何事,隻是覺得好端端便尋不見姣蕊的身影,這才急壞了。她與我當年一同進府,自然比旁人更多一份親近,奴婢因而慌了神前去稟報二爺。但二爺昨夜也確實喝得酩酊大醉,早已在回雅居內閣裡睡得熟了,奴婢又不敢再過多打擾,便也歇下了。其餘之事奴婢真的一概不知啊!”

竇言洵睜開半眯的眼睛,耳邊哭聲哀嚎不止,似乎終於讓他的宿醉清醒幾分,喚回幾分神智。

他掃一眼一旁恭敬端著家法的小丫頭,又看一眼身旁哭得梨花帶雨的姣含,卻緩緩勾起唇角。

空蕩的正堂內原本被姣含的哭嚎聲充斥,這一聲輕笑驟然響起,便顯得格外突兀。

白氏的眼尾有細微的皺紋,神色看似平常,眼底卻有冷淡之意滴滴點點地蔓延而出。

“夠了——”

不過低聲一句,便將姣含的哭聲當即嚇得怔住。白氏擺弄著袖口的花紋,卻是看也不看竇言洵一眼,反而轉頭吩咐福璉道:

“既然弈徊酒還未醒,神誌不清,那便讓他清醒一下吧。”

福璉得了吩咐,不過輕拍手掌,便有兩個小丫頭低眉將一個極深的楠木桶搬了進來。

小丫頭掃一眼地上跪著的二爺很是躊躇,然而見福璉眼神間滿是堅定,不禁狠下心來,兩人互看一眼,便合力將那木桶擡起。

“嘩啦——”

滿桶冰水儘數潑灑澆灌在竇言洵的身上,還有不少潑濺至身側的姣含身上。

其餘皆落至地上,濺起大小數朵水花。

竇言洵借著水勢抹了一把臉,身上穿著的淺綠色長衫已經全然濕透,頭上插著的青玉簪子也被洶湧水勢潑灑而掉落在地,極為狼狽。

他卻滿臉不介意的將散落在耳邊、臉側的頭發挽起,儘數撥至耳後。

幽黑纖長的眼睫上落著幾滴晶瑩水珠,本就氣質出塵的麵孔愈發顯得麵色冷白而唇齒明媚。

那抹唇有種異樣而病態的嫣紅色,唇角緩緩彎起,卻又是一聲輕笑。

“父親母親,兒子酒已醒了。”

雙眸幽深卻仿若暗藏洶湧浪濤,終不過須臾一瞬便回至平靜。

那樣的眼神不過匆匆從白氏的麵孔上掠過,卻是片刻都沒有停留,反而一路遠飄,直至落到了那條黑色長鞭之上。

星星點點的黑紅斑塊,坐落點綴於整條長鞭之上,看上去恐怖如斯。但凡提及家法,竇家上下沒有不渾身一凜的人。

與他而言,卻不過是個熟悉的故舊好友一般。

畢竟那條鞭子上浸染的,全是他從兒時到少年的斑斑血跡而已。

待他再擡起頭時,眼底已恢複瞭如常的散漫神色。冰冷水滴自額前緩緩滴落,將濃鬱的雙眉打濕,才一開口,話語卻仍漫不經心的很。

“兒子的確不知道昨夜回雅居發生何事,兒子當時的確醉了。”

兩個“的確”,好似所有的耐心和隱忍都用儘了。

姣含瑟縮著跪在青灰石磚之上,冰冷的水漬順著地勢而漸漸蔓延過來,她半側身子亦被水花濺濕,此時不禁打著寒戰,又因為恐懼而身子不住的輕顫。

竇言洵是正堂之內離她距離最近之人,不知為何,她的餘光卻能感覺到方纔二爺答話間,眼神似乎匆匆掃了她一眼,她不禁又瑟縮幾分。

“姣蕊是伺候你的大丫頭,怎麼會好好溺斃在水井之中?打掃的家丁說那口井恰是是去你寢殿的必經之路。這你又要如何解釋?”

白氏的厲聲責問驟然響起,充斥在堂內每一寸角落。一貫威嚴的言語聽的久了,卻如陳腔濫調般可笑。

她一向厭惡竇言洵這般漫不經心的怠慢,眼見責問甚久沒有結果,更是忍不住動了氣,保養得體的手掌重重的拍在黑楠木桌幾之上。

那串精緻閃著淡淡的流光的翡翠手串亦被重力而蕩飛起來。

“母親所言,可是懷疑我殺了姣蕊?”

竇言洵緩緩擡起頭,不僅眼底的散漫神色沒有消弭,反而唇邊亦開始有無儘的淺笑逐漸蔓延開來。

“姣蕊處事得體熨貼,又是個極溫柔的,長得還那般好看,留她在身邊每日把玩著還來不及,兒子殺了她做什麼?”

而那抹微笑在白氏看來,卻像極了嘲弄。

白氏緊了緊喉嚨,方厲聲道:

“雖是個奴仆,卻也是一條人命,白日裡人還好好的,偏著夜晚在你喝得人事不省之時便溺死在水中了,我們竇家一向家法清明,奴仆的命也是命!自該要調查清楚,好給她死去的家人一個公道,也該讓這全府上下的仆人都看看,我白氏絕不是姑息養奸、縱容惡行之人!”

竇言洵難得停止了笑意。

在一片寂靜及白氏四處蔓延的慍怒中,他緩緩開口。

“母親既然如此喜歡這個丫頭,當初又何必塞給我?早知道是個可人兒,又這般討母親歡心,我自會好生拴在身邊,絕不輕怠了去。”

“你!可是在忤逆我?”

白氏怒而開口,然不過片刻,還是逼迫自己勉力閉上雙眼。再睜開時,卻是好不容易纔恢複了當家主母的端莊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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