栩栩驚春(重生) 警告(修)
警告(修)
自打成婚後她便再未在芝瓊堂現過身,眼下時隔月餘重逢故人,竟有幾分時過境遷的滋味了。
林栩柔柔福了一福,溫聲道:“許久未曾見過二位,今日倒是有緣了。”
段錦儒身為懋親王外甥,不日前已奉召入禁衛軍,日常負責宮內巡檢及大小事宜,又被肅帝親封為貴為四品的右千牛衛,平素親自引領親王府一眾親兵,在沐京已是頗有聲譽的小段將軍。
除去學堂的朝夕相處,上次在韶景園匆匆一瞥,還是他與林栩頭一回在宮牆深深的皇宮之外相見。然而那次自己被竇言洵壓在身下,兩相戒備,委實算不得體麵。她對這件事始終心存芥蒂,如今驟然碰麵,也隻得硬著頭皮向他打招呼。
段錦儒卻麵色沉靜地擡手,“你我昔日同窗,竇夫人何須多禮。”
宋姣靈起初神情十分不自然,隻是靜靜候在二人身側,但許是很久未曾見到林栩,一時也不免好奇地多打量了她幾眼。
林栩笑著寒暄:“從前聽聞這寶珍閣的香粉京中一絕,如今前來,果然客流不絕,當真是熱鬨。”
宋姣靈抿著雙唇,匆匆看了林栩一眼便很快移開目光,隨即微微點了點頭。幾人又寒暄幾句,竇貞還立在遠處,細細嗅著不同香粉胭脂的模樣,渾然未曾留意到角落裡他們幾人的動靜。
林栩尋了個藉口便欲離去,段錦儒卻溫聲開口道:
“不知竇夫人可否行個方便,與在下借一步說話?”
此言一出,宋姣靈和林栩皆驚詫地向他看去。段錦儒麵色卻帶著不容拒絕的堅定,林栩略微思索,隻得應允。她與段錦儒並肩出了人群擁擠的店鋪,又向前走了數步,行至人煙稀少的一顆白梅樹下。
林栩停了腳步,搶先開口道:
“說起來,上回在韶景園匆匆彆過,還未來得及向小段將軍道聲謝畢竟那日,還要多虧小段將軍您網開一麵。”
段錦儒目光掃過林栩麵頰,多了幾分銳利和審視,全然有彆於昔日學堂中的沉靜儒雅,亦與方纔的溫和模樣判若兩人。
“竇夫人言重了,方纔便說了,你我同窗,一切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
客套完畢,他卻也終於不再兜圈子,徑直開口道:
“那日你們走後,我又派人搜查了你和竇言洵所在的包廂。”
果然,該來的還是會來。
林栩心中一頓,擡眼向段錦儒看去。
她自然一直都沒忘記那日的情形。當時事發突然,她來不及躲藏,便將隨手攜帶的弓箭藏於包廂的屏風之後,事後又因身中劇毒而不省人事,那把弓箭也沒有機會再帶出來。
她甚至還曾設想過,倘若那日四處搜查的官兵待他們離去後又再度回到那個包廂,是否會發現屏風後藏著的弓箭?
可自那日之後,接連過了數月,全然沒有一絲訊息傳來,她便也漸漸放下心來,隻當作此事成了無頭懸案。可如今段錦儒站在她的麵前,發現了他們留下的痕跡,甚至當麵質問她。
而他的神情,分明想要將她心中憂思看穿一般。
林栩隻得垂下眼簾,借機向四處看去。
遠處竇家的馬車還在馬路一旁候著,車夫正靠在車廂前,握著馬鞭打著瞌睡。而竇貞,還在店鋪內仔細研究那些胭脂水粉,想必一時半會也留意不到這邊的動靜。宋姣靈倒是停在寶珍閣門前,時不時向這邊打量幾眼,可兩人之間自那日擢考時結下梁子,此後便也再也沒了交集。
縱然身處喧鬨街頭,她卻一如既往的孤立無援。倘若此刻段錦儒真的與她撕破臉皮,她又該如何脫困?
段錦儒眼神中滿是冷靜與審視,彷彿她每一個細微的反應都瞞不過他的眼睛。果然不愧是自小便跟在權勢滔天的懋親王身邊曆練之人。
林栩輕聲開口,慢慢說道:
“哦,那小段將軍可有什麼新的發現?”
段錦儒聞言,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複雜情緒。他微微側身,目光落在不遠處成片的白梅樹上,雪白的梅花在寒風中微微搖曳,一時倒像真的雪花一般晶瑩,讓人難以辨清真假。
他沉默了片刻,又道:
“那間包房內,地毯內浸滿了血,而屏風後,還藏著一副鋒利的弓箭。”
“小段將軍此言所為何意?可是懷疑這些與我和夫君有關?”
段錦儒冷漠道:“林栩,我知道你心思縝密,但有些事,不是隻靠巧言能掩蓋過去的。”他聲音放緩,愈發低沉了下來,“眼下隻有你我二人,念在昔日同窗的舊情,你若如實相告,我或許還會手下留幾分情麵。”
林栩在心底輕吸一口氣,微微垂下眼簾,再睜開眼睛時,唯餘一副茫然神色。
這個段錦儒,擺明瞭是在詐她。
東西既然已經被他找到,他大可直接去竇府押人,眼下卻摒去旁人單獨和她談話。想必一來段錦儒沒有直接證據,二來那把弓箭恐怕又與懋親王所抓的刺客查不出什麼關聯,是以他才來試探自己的態度。
她緩緩擡起頭,一雙眼睛目光澄澈,語氣柔軟,卻帶幾分自嘲:
“實不相瞞,林栩當真不知將軍所言是何意。那日在韶景園,我自知言行失格,彼時我雖還未嫁人,卻因得了皇後娘娘賜婚的旨意而欣喜異常,我思慕竇言洵已久,見麵更是欣喜,是以那日兩家父親議親時才躲在隔壁房中,隻是因為太過興奮而難以自持至於將軍所說的血跡和弓箭,我與夫君確實並不知曉,也請將軍明察。”
段錦儒眯起眼,許久才緩緩開口,帶著幾分不容置疑的壓迫感:
“你二人都不知曉?我早已盤問過店家,那日自刺客一事後整個韶景園都戒備森嚴,閉門謝客,而在你定下那間包廂之前,也不過三三兩兩幾名散客在那裡相約喝茶而已。難道是說,那血跡和弓箭皆是在你們之前的散客所為?”
他繼續道:
“況且事後我們又挨個將所有房間搜查一番,隻因此事關係重大,不敢姑息。誰能想到,那日偌大的韶景園,唯有你們先前所在的包廂中,藏有一把弓箭。
——這是當日上百名王府親兵,所能搜尋到的唯一可疑痕跡。”
林栩抿了抿唇,臉頰緩緩浮上一抹淡笑。
“若一切皆如小段將軍所言,那可謂證據確鑿,小段將軍又何須與我在此大費口舌?林栩一屆弱女子,如今雖已成婚,到底不過婦人之流,將軍大可緝拿了我去,押入獄中好好盤查便是,又為何與我相言許多,隻為等我坦白?”
段錦儒沒有立刻接話,林栩向前一步,目光柔和卻暗藏無比堅定的力量,讓他一時有些晃神。
“還是說,小段將軍亦未有證據,如今不過是在試探林栩,想要逼我就範罷了?”
他直視著麵前人,分明覺得林栩雙眸中藏著一絲狡黠。外人看來不過是一位弱柳扶風之貌的秀靜女子,但此人內心,卻絕非如此簡單。
“林栩,世上很多事情可以能掩蓋一時,但終歸會露出馬腳。與其最後人贓並獲,倒不如提前就範,還能從輕發落。”
林栩笑容淡然,輕輕歎了口氣,遠處立著的宋姣靈神色愈發不安起來,她頻頻向此處看來,卻又假裝絲毫不在意。林栩低聲道:
“小段將軍擔心也是情理之中,然我與夫君素來行事端正,絕不會做出什麼不法之事。那日倉促離開,隻是因為事發突然,不願與刺客之事扯上關係,隻是若將軍仍舊心存疑慮,不妨不日便與我夫君見麵商談,一來澄清誤會,二來若我們能提供些線索,或許可以助小段將軍早日抓到那日的嫌犯。”
段錦儒眯起眼睛,眼中寒光一閃,但並未繼續逼問,隻淡淡說道:
“既然如此,我便不再多言。隻是往後你們夫妻二人的行事,還是謹慎些為好。”
林栩輕輕一笑:“將軍教誨,林栩銘記在心。”
段錦儒目光深深凝在她身上片刻,最終點了點頭,隻說了句但願如此,便轉身大步離去。
留林栩一人獨自站在梅樹下,寒風掠著幾縷幽香拂過,她的手心早已因緊張而出了一層薄汗。宋姣靈見段錦儒歸去,與他側耳言語幾句,複又回過頭來看了一眼林栩,而後便匆匆相偕離去。
四周白梅簌簌,落英如玉,可一切平靜之下依稀有波瀾起伏,隻待著時機成熟,而掀起驚天巨浪。她深吸一口冷冽空氣,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待神思漸穩,才重新整理了衣衫,朝著寶珍閣緩步走去。
竇貞還在鋪內選著香粉,對適才窗外紛爭恍若未覺,見她回來,便笑靨如花地迎上來:
“嫂嫂,你方纔跑哪裡去了,我可選好了幾樣,正等你回來幫忙選呢,你瞧瞧哪樣比較襯我?”
林栩牽動唇角,微笑道:“三妹自是花容月貌,怎麼樣都是極美的。眼下天色漸晚,我們選好了,便早些回去吧。”
竇貞不疑有他,忙吩咐身邊的小丫鬟提了幾盒香粉,忙不疊去結賬了。二人隨即便坐上馬車駛回竇府。一路上竇貞興致高昂,與她分享著今日見聞,林栩時不時應和幾句,笑容恬靜,但心底卻始終藏著種種思量無法平息。
段錦儒今日的警告來得莫名,卻猶如一把利刃懸在她頭頂,隨時可能墜落。有些事情,她必須要弄明白。
——也必須在這風暴肆虐之前找到一線生機。
馬車駛回竇府時,日光已然漸斜,映得府門前的石階微微泛著冷光。林栩緩步下了車,立在府門前,忽覺這座偌大的宅院,在蒼茫四野中安然佇立,竟顯得格外寂靜莊嚴。
秦嬤嬤早已在門前迎候,見林栩歸來,忙笑道:“二夫人可算回來啦,今日外頭天寒地凍,直叫老奴擔心。夫人快和三小姐一同進屋暖暖身子吧。”
林栩點頭,將披風攏得更緊了些,擡腳便進了院中。竇貞今日興致昂然,直與她作彆回了伴月樓。她一路穿過曲折迴廊,隻見院中梅枝橫斜,踏著未消的積雪。
纔回至彆院,暖風便撲麵而來,室內一如往常早已燃起火盆。林栩褪下披風,隨手交給竹苓,徑直坐在榻上。自有絨薇添了熱茶,她輕手接過,輕輕抿了一口。
秦嬤嬤最會察言觀色,見她眉頭微蹙,便小心翼翼地問:
“夫人可是有何心事?瞧您臉色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