栩栩驚春(重生) 鸚哥
鸚哥
梔芫想了想,柔聲道:“小姐每日去進學,出門極早,晴蕪姐姐與小姐一同出去,平日裡落雅居便隻有我和竹苓守著,今日表少爺倒是來過一回,見您還未從學堂回來,便轉身走了。其餘之人都是府裡侍候的小丫頭和教導的婆子,再就沒有其他人了。”
林栩半垂著頭,神色未明。
“表兄可曾說過什麼話?”
梔芫抿唇而笑,“表少爺今日去了街上,回來時給您買了對小鸚鵡,說是看著可愛,十分像您呢。”
林栩眉頭一動,果然像是她這個表兄做出來的事情。
“奴婢已經讓人將鸚鵡收到暖閣了,給小家夥們為了水和粟米,眼下十分精神呢。”
還是七歲那年她在外祖家小住,全家上下都儘力哄她開心。幾個年長的表兄想儘了法子,給她送過名貴的寶石,美玉,甚至連街邊流行的話本兒都一股腦給她搜羅來,可她都隻是懨懨。
那時她剛失去母親,對尋常的玩意兒都失了興趣。還是梁征元腦子活泛,給她房中養了隻小鸚鵡,每天除了吃米粒就是學人說話。
起初,林栩隻覺得那鳥煩得很,每次當自己說了幾句話便開始止不住的學舌。它跟著梁征元很快便學會扯著嗓子喊“妹妹”,連語調都十分相似。林栩成天跟著小鸚鵡吵架,也算是找了個事情做,倒也漸漸開朗起來。
在荷城外祖家的那段日子,也算是她前生為數不多的快樂時光了。嘴角不禁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便起身去暖閣。
果然見到精緻的雕花籠子掛在窗戶前,裡麵有一對像是剛出生不久的小鸚鵡,毛還沒長齊,正蜷在一起休息。一隻頭頂有一撮紅,另一隻頭頂有一抹灰色。
雖然還沒完全長大,倒是能看出周身羽毛鮮亮豔麗,想必長大後是非常機靈好看的鸚鵡。
她看著那對瑟縮在一起時不時砸吧嘴巴的小生命,一顆心便軟了幾分。
梁征元是她眾多表兄中是最平易近人的,其餘幾個哥哥專心仕途,有兩個已經在邊關戍守多年,隻等著領兵作戰謀求官爵。隻有他最惹外祖頭疼,近幾年身形越發高大,又因為見誰都是一副笑臉,在荷城招惹了眾多小姑娘愛慕,有許多風流韻事。
但養在沐京後,倒是每日勤去校武場,比起從前可以說是上進多了。外祖知道的話,一定很是欣慰。
她看著那兩隻鸚鵡怔怔出神,連身後漸近的腳步聲都沒聽到。梁征元一天都沒見到林栩,自從她整日早出晚歸的入宮進學,倒比自己還要忙碌幾分了。他存了幾分誠心捉弄她的意味,直到走近纔出聲,果真將那一臉深沉的小姑娘嚇得驚叫出聲。
梁征元有著惡作劇得逞的得意,笑地十分開心:“看來栩兒表妹果真喜歡這小鸚鵡,我就知道自己買對了。”
林栩臉上有著驚嚇未定的驚惶,白著一張臉對梁征元沒好氣道:
“校武場的師傅們就是教你怎麼捉弄人的?”
梁征元虛長她四歲,個子也比這個表妹高出整整一頭,見她瘦瘦小小一個人卻佯裝怒氣,臉頰微紅,愈發開懷。
他一貫脾氣很好,在林栩麵前更沒正形,還當她是兒時那個愛和鸚鵡吵架,直到口乾舌燥的小丫頭,隻是搖頭笑道:
“明明是表妹看著這鳥兒出神,才被我嚇到了,怎的還要責問我?你自打入宮,倒像個小大人了。”
他與林栩情誼深厚,對這個成天調皮搗蛋的妹妹很是有幾分共同語言,而自從林栩入了芝瓊堂進學,倒像是變了一個人,每日起早貪黑的,讓他都有些陌生了。
買這兩隻鸚鵡,也隻不過是想再在她的臉上看到那副童真的神情。
她已經很久沒有笑過了。
他不免想起半月前林栩所說的事情。那天小姑娘一副極為認真的神情,隻說請姑丈將她許給竇家少爺。
那竇家的人他也認識,來沐京許久,很多世家子弟都在一個圈子裡,一來二去也就全見過了,不過他對這竇家的兩個男兒都沒什麼好印象。
哥哥竇言舟,雖說看著一表人才,如今在朝堂中也擔著官職,但隻不過與他有過幾次淺談,便覺得那人利慾薰心,是個醉心權力的狠角色。這樣的人,或許看似是個好夫家,但需要的是一位三從四德相夫教子的賢妻。
而那年幼一點的竇言洵麼,就更是一堆糊塗帳了
每日跟一群京城有名的紈絝子弟廝混在一起,不是出入煙花之地就是在賭場逍遙,縱然真的是樣貌出眾,也不會是家世清白的女子良配。
也就是那家夥看著一副風度翩翩的樣子,才能吸引些不諳世事的小姑娘,但若是栩兒真的嫁過去,一定是會吃虧的。
更何況,他此次在林府借住,可是受了爺爺萬千囑托。
老爺子對林栩這個唯一的外孫女惦唸的緊,擔心她在沐京一個人受了委屈,才特意送他過來保護林栩。若是表妹受了傷或事吃了虧,那他這個兄長嘛,在爺爺麵前也會吃不了兜著走。
想到老爺子怒瞪著圓目發狠的樣子,他就不禁打了個寒顫。
再看著麵前的林栩,便忍不住柔聲問道:“那日表妹曾說心儀竇言洵,可是栩兒一時興起的玩笑話?”
林栩看著帶著幾分試探之意的表兄,就想到前不久,送她入芝瓊堂進學時,林甫立在轎子旁,滿臉的擔憂。
父親似是想了很久才道:“栩兒一心進取,為父自是支援的。隻是你為了那樣一個人,要發奮讀書,真的值得麼?我們栩兒多年來都不曾吃過學業上的苦,如今卻要去宮中進學,裡麵規矩森嚴,其中辛苦可想而知,你若是累了,便跟爹爹講一聲,咱們隨時都可以回家。”
見女兒沉默,林甫又接著說:“爹爹讓你去芝瓊堂,也是因為打聽了竇家公子,他實在算不得可以托付之人啊!芝瓊堂貴胄如雲,便是在那些學子中有你覺得還不錯的都可以,況且你若是實在覺得艱辛,大不了爹爹給你尋幾個老實又聽話的男子,總有家室稍低的願意上門入贅的男子,我們栩兒也不用受這些苦了。”
她看著父親的憂慮麵容,兩鬢不知何時已經爬上了幾根銀絲,在陽光下很是顯眼。一時間不知該如何作答。
她又何嘗不想做回從前?但隻要閉上眼睛,那日父親滿臉鮮血、林府遍地屍身的情景便總會浮現在她的眼前,早就沒有退路了她隻能咬著牙向前走。
不就是讀書麼?不就是委身於一個她不愛的男人麼?
如果這一切可以保林家上下無虞,這一點苦又算得了什麼?
甚至她有時想,哪怕是殺人放火,犯下滔天罪孽,她都是可以做的。
她早已做不回那個依仗父親蔭蔽的驕縱小姐了。
林栩擡頭,看著麵前的表兄,清冷白皙的臉上是決絕與篤定。他其實很少見到一向嬌嬌兒的表妹有這樣堅毅神色,上一次還是在不久前,他很聰明,當即就明白林栩即將要說的話。
“我是真心愛慕竇言洵的,如若哪日表哥有機會,還請幫妹妹美言一二。”
梁征元聽到自己心中歎氣的聲音。
是夜,月色靜謐如水。
林甫處理完卷宗,伏案寫了一晚上,如今肩膀倒有些痠痛。他搖了搖頭,活動著有些僵硬的脖頸,正欲放下手中的湖筆,肩頸之處卻傳來溫涼的觸感。
林甫一怔,連忙回頭看去。身後不知何時立了個一襲素衣的丫鬟,打扮的十分素淨,站在略顯昏暗的書架旁顯得更為柔弱。模樣倒是看著幾分熟悉,他看著那雙纖若柔荑的手,淡淡地問:
“你原先是在齊姨娘房中伺候的?”
丫鬟跪伏在地,四周飄散著若有似無的芬芳香氣,“齊夫人擔心老爺工作勞累,特意差奴婢前來侍奉。”
自打梁霜予去世後,他一直沒有再續弦,多年來身邊隻有齊氏一個姨娘,早年間也曾有過兩個通房丫鬟,但自從齊氏入府後,他已經很久沒有新人了。
林甫又看了眼地上那輕盈纖細的身影,終究還是輕聲問:“你叫什麼名字?”
丫鬟擡起頭,露出一張盈盈似水的嬌嫩臉龐,下巴生得很尖,更有幾分我見猶憐的味道。她一雙眼瞳如秋水,怯生生道,“回老爺,奴婢喚做蘭兒。”
“蘭花麼?”林甫想了想,“瀾風似月,煙波萬頃,你從此便喚做瀾月吧。”
伏在地上的人身體有些細微的顫抖,片刻才顫著聲音答,“謝老爺賜名。”
翌日正好是芝瓊堂的講學博士沐休之日,林栩好不容易得了空閒之日。習慣了每日早起,一時竟覺得有些空落落的。
梔芫笑著打趣,“小姐這是愛上讀書了呢!”
平常進學來不及吃早膳,總是讓廚房做些點心帶在路上吃,今日好不容易得空,廚房的仆役們自然十分殷勤,端來了林林總總共十二樣的菜品。
林栩看著桌上一道道色澤誘人、熱氣騰騰的菜肴,心想林府白日裡父親去上朝,梁征元去校武場,今日倒是好不容易讓他們逮著空施展了一回廚藝。
她正夾起一塊粉嫩的荷花酥,一旁的婆子在給她倒茶的空當小聲說道,“聽說昨夜,老爺寵幸了一個婢女,已經納為通房了。”
林栩斂著眼眸,露出幾分疑色,婆子見狀便說,“是之前侍候齊姨孃的丫頭,如今老爺給重新賜了名,叫做瀾月。”
齊氏自之前的時疫一事被困在房中許久,林栩天天忙著進學,好久沒聽到她的訊息。如今倒是又不安生起來——是眼見自己失了寵,這麼快便有了新的動作麼?
她執起茶杯,似乎心情大好地啜飲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