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黃十二域 第5章 骨路劫
刺骨的寒氣裹著林溪往下沉。湍急的暗流像冰冷的手，撕扯著衣服，把傷口泡得發木。視線模糊，隻有水聲悶悶地響。他死命劃著水，跟著前麵那點晃動的白色影子。司幽月遊得很快，像一條熟路的魚。
水流慢了些。林溪掙紮著冒頭，抹開眼睛裡的水。前麵是條更窄的石縫，兩邊擠壓過來，光線幾乎沒了。司幽月用手撐著濕滑的石頭，側身鑽進縫裡。林溪也跟著擠進去。通道很矮，水漫到胸口，得彎腰貼著洞頂走。
腳步聲。很重，很多人的腳步，還有馬蹄鐵踩過硬地的嘚嘚聲。聲音隔著厚厚的岩壁，悶悶地傳來，在狹窄的通道裡嗡嗡作響。林溪心頭發緊。追兵？上麵蛇獄的，還是……
走在前麵的司幽月猛地停下，背靠著石壁，側耳聽著，眼神銳利。林溪也屏住呼吸。腳步聲更近了，還有模糊的人聲吆喝：「……封住那邊洞口！副使有令，一個耗子也彆溜出去！」
是蛇獄獄卒！就在他們頭頂很近的某條通道裡！追下來了。
司幽月迅速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眼神示意旁邊石壁上一個不起眼的凹窪。那地方水麵以上，不大，但擠一擠能勉強藏住半個身子。林溪會意，立刻縮身貼進去，冰涼的石壁吸著身上的水汽。司幽月也緊貼過來。地方太小，胳膊腿兒避無可避地挨著，林溪能感覺到她隔著濕透薄衫的麵板在微微發抖，不知是冷還是彆的。她身上的那種清冷幽香被水和汗完全蓋住了，隻剩下地下水的陰濕和岩石的腥氣。
腳步聲在頭頂石板道上咚咚響過，叫罵聲、金屬碰撞聲越來越清晰。「肯定走水路了！查支流！」獄卒的聲音帶著狠戾。林溪的心提到嗓子眼，身體繃得像石頭。
幸好那些腳步聲沒有停留，轟隆隆地過去了，沿著通道繼續深入黑暗，聲音越來越遠。等了許久，直到一點聲息都聽不見，林溪才僵著脖子，一點點挪出凹窪，後背一片冰冷濕黏。司幽月也慢慢直起身，臉色在昏暗的磷光下白得像紙，嘴唇沒一點血色。她沒有看林溪，隻低低說了一句：「快走。」聲音帶點氣音。
林溪沒問方向，跟在後麵。順著水流又走了一段，通道開始向上傾斜，水流變淺。地勢豁然開闊些，像是進入了一個巨大的地下溶洞邊緣。水流到這裡彙成一條流速平緩的地下河，河邊堆積著厚厚的灰白色淤泥。河岸高些的地方，勉強能踩腳。但吸引林溪目光的，是地上出現的一些散落的、慘白色的碎片。不是石頭。
是骨頭。大大小小的骨頭，淩亂地嵌在淤泥裡。
越往前走，骨頭越多。從零星的碎片，到逐漸出現完整的臂骨、腿骨，甚至有些半掩在泥裡的骷髏頭。有些骨頭很粗大，明顯不是人骨，帶著某種野獸的特征。一股濃重的腐土味混雜著說不清的陳朽氣息彌漫在空氣裡。
「這是……什麼地方？」林溪嗓子發乾，腳踩過一片不知什麼動物肋骨，發出哢啦一聲輕響，在死寂的溶洞裡顯得格外刺耳。
司幽月腳步沒停，聲音沒什麼起伏：「『舊骨坑』。蛇獄處置死囚屍骨的地方。」她停了一下，像是在辨認方向，目光掃過堆積的骸骨，「也是通往西北邊界的暗路之一。」
死人的路？林溪頭皮發麻。
他們小心地踩著淤泥少些、堆著更多枯骨的石岸往前走。腳下的骨頭不斷發出碎裂的微響，讓人寒毛直豎。就在快要走出這片骨堆區域時，司幽月突然停下了。她微微弓下身，一隻手按住自己的後腰，眉頭痛苦地蹙緊。林溪看到她按著的地方，那塊衣料下的硬物輪廓更加明顯了。她喘了兩口氣，臉色白得嚇人。
林溪遲疑了一下，沒上前扶，隻低聲問：「你……」
司幽月擺擺手，示意不用管。她深吸一口氣，站直身體，繞過一堆巨大的、像是某種蛇類遺骸的碎骨，朝前方一個較為乾燥的緩坡走去，腳步顯得有些沉重。林溪沉默地跟上。
剛走上緩坡沒多遠，頭頂的溶洞頂壁突然大塊大塊地剝落下來！伴隨著震耳欲聾的崩塌聲，大小不一的碎石裹挾著塵土猛地砸下！是之前的震動引發的塌方！
「小心！」林溪隻來得及低吼一聲，下意識猛撲向旁邊的石壁凹陷處，避開最大的一塊落石。碎石和泥土劈頭蓋臉地砸下，他護住頭臉。塵土嗆得他睜不開眼，猛咳不止。
等崩塌聲平息，林溪甩開頭發和肩膀上的土塊，第一時間扭頭尋找司幽月。
她還在原地附近，被一塊塌落的石頭壓住了半邊小腿！地上還有一條長長的裂痕，是被另一塊滾落的巨石碾開的。那塊石頭邊緣鋒利，像把巨大的石刀。
司幽月躺在滿是碎石的泥地上，臉色煞白，額頭沁出冷汗。她試著移動那條被壓住的腿，疼痛讓她猛地吸了口氣。她的嘴唇咬出了血絲。
林溪立刻上前，雙手用力抵住那塊壓在她小腿上的石頭，足有半人高。石頭又濕又滑。他低吼一聲，用儘力氣往外掀。肩膀和背上的傷口崩裂開，血混著汗水流下，劇痛讓他眼前發黑。但他咬牙撐著。一公分，兩公分……石塊終於被撬開了一道縫隙！
司幽月忍著痛，猛地將自己受傷的小腿抽了出來！皮開肉綻，鮮紅的血迅速浸透了她的白裙褲腳。
林溪喘著粗氣鬆手。他走到司幽月身邊，想扶她起來：「能走嗎？」
就在這時，他的眼睛掃過剛剛被巨石碾開的裂隙旁。一些原本埋在碎石下的朽爛布包破裂開來，露出了裡麵混雜的東西。幾塊像是乾糧的黑色硬塊，一些生鏽的銅錢，還有……一塊巴掌大小、沉甸甸的木製令牌？令牌邊緣刻著些奇異的花紋，正麵似乎是個刻得很深的什麼標誌……
更引人注目的是木牌下方壓著的一疊用細牛筋捆紮得整整齊齊、微微泛黃的厚皮紙。最上麵那張皮紙的邊緣似乎寫著什麼字，還有紅色的印記。
司幽月也看到了那堆東西。她的目光在那令牌上停留了一瞬，隨即猛地落在最上麵那頁泛黃的皮紙上！她的眼神變了，不再隻有疼痛的恍惚，瞬間變得極其銳利！
外麵——！
轟隆！轟隆！
沉悶得如同鼓點在胸腔裡敲響的巨響毫無征兆地再次炸開！但這次的巨響不是來自頭頂的岩洞，而是來自他們前方不遠處的溶洞石壁！整個溶洞都在猛烈搖晃！無數灰塵和碎石簌簌落下！
哢嚓！哢嚓！
前方那座相對平整的石壁上，猛地裂開幾道巨大的縫隙！刺目的、昏黃的光線和混雜著草腥、塵土味的風，猛然從裂縫中灌了進來！
外麵的光亮驅散了溶洞裡的濃重黑暗，也照亮了裂縫外那片廣闊平坦、長滿了枯黃矮草的荒原！
終於……要出去了！
林溪的心臟狂跳起來，混雜著劫後餘生的激動和對未知外界的警惕。他看向司幽月。
她強撐著一條傷腿站起來，一隻手緊緊捂著自己後腰的位置，另一隻手卻毫不猶豫地，極其迅速地將那疊捆紮整齊的泛黃厚皮紙塞進了自己緊貼腰腹、還算乾的內衫裡！同時眼神淩厲地看向林溪，目光迅速掃過地上那塊沉重的木牌。
林溪瞬間明白。他用腳迅速把幾塊碎石踢到木牌旁邊，把它蓋住。司幽月的手也同時扶上了旁邊一根斜伸出來的粗大鐘乳石，手指微微收緊，看起來像是劇痛難忍在支撐身體，眼角餘光卻死死盯著那堆散落的遺物，看著那木牌被碎石蓋住大半。
劇烈的搖晃稍歇。
外麵傳來更加清晰的聲音——戰馬的嘶鳴！兵器碰撞的鏗鏘！還有混亂激昂的吼叫！
「快！截住他們！」一個粗獷如雷的咆哮從裂口外傳來，「蛇崽子敢跑？剁了蹄子！」
蹄聲如鼓點，由遠及近，直衝溶洞裂縫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