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黃十二域 第6章 黃塵亂
灼熱的、混著粗糲沙塵的勁風猛地撲在臉上。裂縫外刺目的光線讓林溪條件反射地眯起眼。司幽月反應更快,在他眼睛完全適應前猛地拽了他一把!兩人幾乎是滾下緩坡,躲到了裂縫邊緣一塊巨大的滾落岩石後麵。
轟隆隆隆——!
震耳欲聾的馬蹄聲已經衝到近前!透過岩石下方的縫隙,林溪看到無數巨大的、包裹著粗糙皮護甲的碩大蹄子踏過枯黃的草地,捲起漫天塵土。
是牛域的騎兵!
他們人數眾多,至少有二三十騎。每人都體格魁梧,筋肉虯結如磐石,穿著深褐色縫著厚厚硬皮和零散銅甲的短裝,頭戴粗獷的牛角戰盔。為首的是一個鐵塔般的巨漢,臉膛黑紅,滿臉虯髯,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像銅鈴,惡狠狠地掃視著溶洞裂口方向。他胯下的巨馬皮毛也是深褐色,比尋常馬匹大出一圈,渾身肌肉賁張,粗重的鼻息噴著白沫。
「操他祖宗的!是蛇獄的陰溝口!」虯髯隊長聲音像打雷,唾沫混著沙塵飛濺,「都搜仔細了!跑了倆耗子!一個蛇崽子!一個該死的龍域賤奴!」他手中的巨大石斧閃爍著凶戾的光。
裂口不大,一次隻能勉強出入一騎。幾個牛騎跳下馬,拖著沉重的石錘,罵罵咧咧地就要往裂縫裡鑽。
林溪後背緊緊抵著冰冷的岩石,隔著滾燙的塵土,心臟快跳到了喉嚨口。司幽月就在他身側,小腿褲腳浸出的血把岩石的溝壑都染紅了,她臉色慘白,一手死死捂著後腰那處硬物的位置,另一隻手從濕透的衣襟內快速摸出一物——一枚巴掌大小、邊緣磨損嚴重的暗黃色玉牌。牌子上刻著一個古樸的、盤繞的蛇形符號,散發著微弱但不容忽視的暗沉光澤。她將玉牌緊攥在掌心,指節用力到發白,目光卻緊緊盯著裂縫入口,像一頭隨時準備撲擊的受傷母豹。
「裡麵泥地爛骨頭!腳印亂的很!」鑽進裂口的牛騎在裡麵甕聲甕氣地叫喊。
「出來!」虯髯隊長暴躁地對著裂縫吼,「蛇崽子敢從這溜出來剝皮!還有那個盜鱗渣滓!」他像想起什麼,怒意更盛,「稷山尊者就是被這幫狗東西害死的!找!掀開每塊石頭!」
林溪的目光掃過自己破爛囚衣袖口下露出的、被鎖鏈磨破的手臂麵板——那裡,靠近手肘內側,一片模糊但清晰的暗紅色烙印印記!正是龍域奴隸的標誌!一旦被發現,根本無處可辯。絕望像冰冷的藤蔓爬上脊椎。
就在這時——
嘚嘚嘚嘚!
一陣極其迅疾、不同於牛域沉重馬蹄的輕快蹄聲由遠及近,如同驟雨打在石麵!聲音是從側麵枯草原深處傳來的!
呼——
一道黃色的風影以驚人的速度從側翼切入了牛騎包圍圈!
來人隻有單人單騎!但那馬神駿異常,通體皮毛像是上好的沙金,油光水滑,四肢修長有力,奔跑起來肌肉線條流暢得如同滾動的水銀!馬上的騎士同樣一身簡便利落的亮黃粗布衣褲,身形削瘦卻異常挺拔,臉上隨意地覆著一塊染成土黃色的薄巾,遮住了下半張臉,隻露出一雙明亮銳利、帶著幾分野性不羈的眼睛。他控韁極穩,那匹駿馬在他身下像道金色閃電,在牛騎外圍高速小圈奔踏,揚起的黃色塵土瞬間在乾燥的空氣裡形成一小片迷障!
牛騎們猝不及防,頓時一陣騷動。他們沉重的戰馬根本跟不上這種速度,被高速繞圈帶起的塵埃嗆得直打響鼻。
「哪裡來的雜毛黃騎!擋你爺爺的道?!」虯髯隊長怒目圓睜,舉著石斧指向黃騎,但他那壯碩的戰馬卻無法立刻掉頭。
「嘖嘖,好大的火氣啊!」黃騎的聲音清亮中帶著懶洋洋的調侃,薄巾下露出的眼睛眯起來,像在笑。「在這荒原上堵耗子洞,興致真好。不過嘛……」他控著金馬,蹄子輕盈地點踏著,馬頭有意無意地甩向裂縫方向。「人家蛇獄的耗子,鑽自己家洞天經地義,你們牛域的追到蛇家門口來打耗子?手也伸太長了點吧?不怕裡麵的『巡淵蟒』爬出來吞了你們?」他話語輕佻,像在開玩笑,但語氣裡那一絲挑撥離間的意味,在場的所有人都聽得出來。
「放你孃的屁!」虯髯隊長暴吼,氣得臉色發紫,「滾開!信不信老子把你連人帶馬剁成……」他的狠話突然卡在了喉嚨裡。
不隻是他,所有牛騎的怒罵都瞬間低了下去。
因為裂縫口的塵土被那黃騎故意揚起的微風短暫吹散了些。岩石後麵,司幽月半個身子倚靠在裂縫邊緣,勉強支撐著站了出來。
她的白裙下擺撕裂得不成樣子,一側小腿褲腳被血染成了暗紅,狼狽不堪。然而她腰背挺得很直,沒有絲毫畏縮。她蒼白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冰潭般的目光冷冷地掃過氣勢洶洶的牛騎,最後停在虯髯隊長臉上。她沒有說話,隻是緩緩抬起那隻沒有按著後腰的手,將掌心那枚暗黃色的蛇紋玉牌向前托舉起來。
玉牌在荒原刺目的光線下,折射出內蘊的光華,上麵那道盤踞的蛇形符號彷彿活了過來,散發出一股古老森嚴的威壓感。
「無憂商會…三級通關金令!」擠在裂縫口的一個牛騎失聲叫了出來,帶著難以置信的驚懼。「她…她是蛇域司幽氏的貴人!」
虯髯隊長的臉色瞬間變得極難看。他緊握著石斧,死死盯著司幽月,喉結滾動,腮幫子鼓起又落下,像是在衡量什麼。那道金令代表的不隻是身份,更是「無憂商會」龐大到足以影響牛域根基的物資通道!豬域富甲天下,無憂商會就是其最鋒利的觸手!
那黃衣騎手眼睛一亮,像是看到了極為有趣的事。他控著金馬靠近了些,隔著一段距離,饒有興致地打量著司幽月,聲音依舊輕鬆:「哎喲!原來是司幽家的小姐?怎麼搞這麼狼狽?」他目光在司幽月小腿的傷和林溪身上掃過,隨即轉向臉色鐵青的虯髯隊長,笑得更歡了,眼角都彎了起來,「看吧,我說什麼來著?手伸太長,砸到自己腳了吧?」他故意頓了頓,火上澆油,「還有啊老牛,你家尊者是龍域禁衛的刀捅死的,要找也該去龍域鬨。堵著個蛇域重傷的小姐喊打喊殺…知道的當你脾氣爆,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豬域那邊有人給好處,讓你們往這裡撒潑呢?」
「你!」虯髯隊長渾身肌肉繃緊,怒極之下,眼神深處卻閃過一絲被戳中某根神經的惶亂。「你胡……」
就在此刻,離裂縫最近的一個牛域小隊長,或許因為連日追蹤的煩躁,或許是被黃騎的擠兌弄得心神不寧,他猛地抬手,指向剛剛也跟著司幽月挪出一點身形的林溪——尤其是他手臂上那一大片醒目的、沾滿泥汙卻清晰可見的暗紅色奴隸烙印!
「隊長!看!盜鱗賤奴!手臂上有龍域『蒼鱗』的烙印!」他聲音裡帶著發現獵物的興奮。
唰!
所有目光瞬間聚焦在林溪身上!那目光裡的憎惡、唾棄和殺意,比剛才對司幽月時更加**和純粹!奴隸,盜竊主人財物的奴隸!對於任何一個區域的武士而言,都是最低賤的存在!更何況此刻他身上還背著刺殺域主的大罪!
林溪的心沉入深淵。完了。
司幽月依舊舉著玉牌,沒有說話,但看向虯髯隊長的眼神更冷了,帶著無聲的威壓。
虯髯隊長眼角劇烈抽搐著。他的石斧捏得嘎吱作響,眼神在林溪的烙印、司幽月的金令,以及旁邊那個多管閒事、一臉看好戲的黃騎臉上反複跳躍。巨大的怒火和被點破某種隱秘的不安在他體內交織撕扯。
就在這時,那個剛纔出聲指出烙印的牛騎小隊長突然捂著嘴,悶聲咳了兩下,臉色變得很怪,眼神也有些發直。他旁邊一個相熟的騎兵疑惑地小聲問:「喂?你咋了?被蛇坑熏著了?」
「沒…沒啥…」小隊長甩甩頭,眼神又似乎清明起來,但嘴裡卻咕噥著自言自語,「邪門……最近咱們邊境那幾個哨所……也說總是撞見蛇域的『無麵鬼探子』……連麵皮都沒有的怪東西……好像……好像就是……」他話語含糊,帶著一種半是驚疑半是恐懼的迷茫。
他的聲音不大,混亂中更沒人仔細聽。但恰好站在裂口上風處的司幽月,還有聽力敏銳異常的林溪,都捕捉到了那幾個模糊的詞。
司幽月按著後腰的手指猛地收緊!那雙冰潭般的眼睛裡,瞬間劃過一絲無法掩飾的驚疑和沉重!她立刻垂下眼瞼,但那細微的、幾乎不可查的停頓,卻沒能逃過林溪的眼睛!
無麵鬼?探子?司幽骸的蛇軍裡有這種東西?林溪腦中一片混亂。但現在他更關心的是那些嗜血冰冷的牛域目光!
最終還是那枚「無憂商會」三級金令的重量壓過了怒火。虯髯隊長胸膛劇烈起伏著,終於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聲音低沉壓抑得像滾過砂石的悶雷:「人…人不能帶走!蛇獄的人……也不能動!」後麵那句幾乎是吼出來的,充滿了不甘的屈辱。「等…等豬域的商隊巡吏來!辨個清楚!」
他一揮手,幾個堵在裂口的牛騎不甘地退了出來。外麵沉重的牛域騎兵迅速散開,以裂口為中心形成了一個鬆散的包圍圈,刀槍弓箭隱隱對準了目標。他們將那裂縫和岩石團團圍住,虎視眈眈。
那黃衣騎手倒不覺得意外,反而聳聳肩,輕拍著自己的金馬脖頸,就在不遠處遊蕩著,一副悠閒看戲的派頭。
烈日荒原,熱風卷著沙塵,死寂中醞釀著更大的風暴。司幽月放下舉牌的手臂,身體微微晃了晃,額頭上又滲出冷汗。她下意識地又想捂住後腰,但硬生生止住了動作。
林溪靠在她旁邊的岩石上,劇烈的心跳尚未平複。暫時不用立刻麵對刀斧,但那如同實質的壓力並未消散半分。那黃騎是誰?司幽月剛才的反應為什麼那麼劇烈?「無麵鬼」又是什麼?還有……「等豬域的商隊巡吏來」?林溪的心頭蒙上更深的陰霾。豬域的人來了,是轉機?還是更深的陷阱?
荒原的風滾著熱浪,吹不透冰冷的僵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