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覆舊庭筠 寒星懸
寒星懸
商議結束後，封庭筠獨自一人，登上了皇宮最高的角樓。秋風吹拂著他略顯淩亂的發絲，俯瞰著下方逐漸恢複生機的京城，萬家燈火如同繁星，點綴在這片剛剛經曆戰火洗禮的土地上。
這萬裡河山，即將在他手中展開新的畫卷。
可他的身邊，卻可能再也看不到那抹清冷孤絕的青衫身影。
“斯星……”他望著莫斯星靜養宮殿的方向，聲音破碎在風裡，“我該……怎麼做……才能留住你……”
巨大的悲傷與責任交織在一起，幾乎要將他撕裂。但他知道，他不能倒下。斯星將天下托付於他，他必須站起來，必須走下去，必須開創一個真正的太平盛世。
這，或許是他唯一能回報斯星的方式。
接下來的日子，封庭筠如同一個不知疲倦的機器，瘋狂地投入到新朝建立的繁雜事務中。他需要平衡各方勢力，論功行賞，安置舊臣，厘定官製，減免賦稅，恢複生產……千頭萬緒，每一項都關乎新政權的穩定與民心向背。
他幾乎不眠不休，隻有在實在支撐不住時，才會回到莫斯星靜養的寢殿外，隔著門窗靜靜站一會兒，或者得到沈寒山允許後，進去坐在榻邊，看著那人沉靜的睡顏，或是與他低聲說上幾句話。
莫斯星的身體在沈寒山竭儘全力的調理下，並未如預想中那般急速惡化，但也絕對談不上好轉。他依舊極度虛弱，大多數時間需要臥床靜養，清醒時精神不濟，麵色總是帶著一種剔透的蒼白，彷彿精心燒製的薄胎瓷，美麗卻易碎。那源自《淵渟嶽峙》的沉屙牢牢盤踞在他的心脈深處，沈寒山也隻能勉強維係著一個危險的平衡，延緩其生機的流逝。
封庭筠不敢有絲毫放鬆，他下令廣招天下名醫，懸賞能醫治心脈重損、生機流逝之症的奇人異士或靈藥仙方，哪怕隻有一線希望，他也絕不放棄。每一次看到莫斯星因他的到來而微微亮起的眼神，每一次感受到那人指尖微弱的回握，都成為支撐他在這條孤獨而沉重的帝王之路上走下去的力量。
朝堂之上，新朝的框架在文若謙等人的努力下逐漸清晰。國號定為“宸”，取“北極星辰，眾星拱衛”之意，亦暗合莫斯星之名。年號則擬為“昭熹”。登基大典定於一個月後舉行。
這一日，封庭筠正在與文若謙、以及幾位新提拔的重臣商議登基大典的具體儀程，沈寒山卻突然無聲無息地出現在殿外。
封庭筠心中一緊，立刻終止了議事，快步走出。
沈寒山的臉色依舊沒什麼表情，但語氣比平日稍緩：“他今日精神尚可，說想見你。”
封庭筠聞言，懸著的心稍稍落下，立刻快步走向莫斯星的寢殿。
殿內藥香彌漫，卻比往日多了幾分清冽。莫斯星靠坐在床榻上，身上蓋著柔軟的錦被，窗欞透過的天光映照在他臉上，那蒼白似乎也染上了一層微光。他雖然依舊清瘦得令人心疼，但眼神卻比前些日子清明瞭許多，正靜靜望著窗外庭院中一棵葉子已落儘的海棠樹。
聽到腳步聲，他緩緩轉過頭，看到封庭筠，唇角微微彎起一個清淺的弧度。
“庭筠……你來了。”
封庭筠走到榻前，動作自然地坐在床邊，小心翼翼地握住他微涼的手，感受著那細微的脈搏，心中才感到一絲踏實。“嗯，我來了。今日感覺如何？”他的聲音放得極輕，帶著難以掩飾的關切。
“尚好。”莫斯星的聲音依舊很輕，帶著久病的虛弱，但氣息還算平穩，“沈先生新換了藥方，感覺比前幾日鬆快些。”他頓了頓，目光落在封庭筠略顯疲憊的眉眼間，“你又熬夜處理政務了？”
封庭筠不想他擔心，勉強笑了笑：“無妨，都是些瑣事。”他轉移話題，帶著一絲期待問道，“我讓人尋的那些藥材和醫書，可有能入沈先生眼的？”
莫斯星輕輕搖頭，眼神平靜：“先生說了，此法乃是逆天而行，非尋常藥石可解。你不必為我太過勞心費力。”
“怎會無用！”封庭筠握緊了他的手，語氣急切，“天下之大，奇人異士眾多，定有辦法的！斯星，你信我！”
看著他眼中不容置疑的堅決與深藏的恐懼，莫斯星沉默了片刻，終是沒有再反駁。他反手輕輕回握了一下封庭筠的手，指尖帶著微弱的力道。
“好……我信你。”他低聲應道，目光再次投向窗外，看著那枯枝在風中微微搖曳。
他的語氣很平淡，彷彿在說一件與己無關的事情，卻讓封庭筠的心猛地一揪。
“斯星！”封庭筠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你會好起來的！我們……我們說好的，要一起看著海晏河清，太平盛世！”
莫斯星轉過頭，看著他，那雙深邃的眸子裡，映著封庭筠焦急而深情的麵容，彷彿要將這一刻永遠烙印在心底。他極輕極輕地歎了口氣，那歎息如同羽毛，卻沉重地落在封庭筠的心上。
“嗯。”他最終，隻是低低地應了一聲，沒有再繼續那個沉重的話題。
封庭筠看著他重新歸於平靜甚至帶著一絲倦意的側臉，將滿腹的擔憂與酸楚強行壓下。他知道，斯星需要休息，他不能再用自己的情緒去消耗他本就所剩無幾的精力。
他輕輕為他掖好被角，低聲道：“你好好休息，我晚些再來看你。”
莫斯星微微頷首，閉上了眼睛。
封庭筠又在榻邊靜靜坐了片刻，直到確認他呼吸趨於平穩，似乎睡著了，才小心翼翼地起身，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寢殿。
殿門輕輕合上。
榻上的莫斯星緩緩睜開眼，望著那扇隔絕了外界喧囂的殿門，眼中一片沉寂的虛無。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身體的狀況，沈寒山能做的，不過是延緩，而非逆轉。那懸於命脈之上的寒星，不知何時，便會徹底隕落。
窗外，秋風依舊蕭瑟，卷動著枯枝，發出嗚咽般的聲響，彷彿在無聲地訴說著，命運那不可預測的軌跡與深藏的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