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覆舊庭筠 窮搜覓
窮搜覓
封庭筠自那夜在莫府廢墟與莫斯星驟然相逢、身份揭破之後，整個人便陷入了一種焦灼與執念交織的狀態。鎮國大將軍府的公務被他暫時擱置，每日裡除了必要的點卯，其餘時間皆用來尋找那道青影。
他動用了封家在京中的所有明暗勢力，命心腹家將、甚至部分親兵扮作尋常百姓，在建安城的大街小巷、茶樓酒肆、乃至三教九流彙聚之地暗中查訪。描述的特征自然是模糊的——身形清瘦，可能戴著麵具，也可能易容改扮，氣息清冷，武功極高。
然而，數日過去，回報皆是無功。那人如同石沉大海，沒有留下任何蛛絲馬跡。封庭筠甚至親自去了幾處可能藏身的荒宅野寺，包括當年他與莫斯星偷偷跑去遊玩過的郊外廢園，依舊一無所獲。
焦慮如同藤蔓，日夜纏繞著他的心。他知道斯星定然還在城中，或許正隱藏在某個他意想不到的角落，繼續著他那危險而決絕的複仇。每多想一分，心中的痛楚與擔憂便加深一分。
無奈之下，他開始嘗試接觸江湖人士。他尋到了建安城中幾個訊息頗為靈通的江湖幫派頭目，許以重金，打聽關於“青銅麵具人”或者任何形跡可疑、武功高強的獨行客的訊息。
那些江湖人麵對這位聲名赫赫的少年將軍，自是恭敬有加，但聽到“青銅麵具人”之名，皆是麵露難色。
“封將軍，不是小的們不儘心，實在是……那‘青銅麵具人’神出鬼沒，宮宴之上那般驚天動地，朝廷懸賞萬金，這麼多衙門和江湖朋友撒網，連根毛都沒摸到，我們……我們這點本事，實在是有心無力啊……”
“將軍，此人恐怕早已遠遁千裡了，怎會還留在京中這龍潭虎xue？”
封庭筠聽著這些推諉與猜測，心中卻愈發篤定。不，斯星一定還在！以他對斯星的瞭解，以及那夜斯星展現出的決絕，複仇未竟，他絕不會輕易離開。他隻是藏得太深，太小心了。
一種無力感深深攫住了他。明明知道心上人就在這座城裡，承受著痛苦，行走於刀尖，他卻連找到他都做不到。這種認知比任何戰場上的失利都更讓他感到挫敗。
他回到府中，常常獨自立於庭院，望著莫府的方向，一站便是許久。秦玉瑤和封擎嶽看在眼裡，憂在心中，卻也無法可施，隻當他是因莫家舊事與近期朝局紛亂而心情鬱結。
就在封庭筠幾乎要掘地三尺之時，他並不知道，他苦苦尋找的人，已然開始籌劃著下一步的行動，並且即將再次掀起波瀾。
城隍廟的陰影中，莫斯星緩緩擦拭著“鬆山月”清冷的劍身。經過西洲公主被刺一事，他愈發意識到，在這條布滿荊棘的複仇之路上，僅憑武功與謀略尚且不夠，還需有充足的準備，以應對各種突發狀況，尤其是那些防不勝防的詭譎手段。
稀缺的藥材，既能救命，亦能製毒，乃是不可或缺之物。他決定，在繼續複仇的同時，要動身前往彆處，特彆是那些盛產珍稀藥材或聚集了眾多奇人異士之地，多收集一些，以備不時之需。瀟湘一帶，山林茂密，物產豐饒，且多有隱士藥農，正是理想的目標。
但在離開建安之前，還有一件事必須要做——複仇名單上的第二人，該清算了。
此人乃是當年刑部的一名主事，名為孫德海。莫家下獄後，便是此人負責具體審訊拷問。雖非主謀，卻是直接執行者之一，手段酷烈，為了逼供，對莫文遠夫婦極儘折磨之能事。母親林婉如性子剛烈，不堪受辱，最終選擇飲下鴆酒，與此人的淩虐亦有直接關係。
莫斯星早已查清孫德海的底細。此人靠著構陷莫家“有功”，如今已升任刑部侍郎，府邸位於城東，守衛也算森嚴，但比起皇宮大內，自然不可同日而語。
月黑風高夜，殺人放火天。
孫府的書房內，燈火通明。孫德海年約五旬，身材微胖，麵容帶著幾分陰鷙，此刻正坐在書案後，翻閱著一些卷宗。許是虧心事做得多了，他近年來頗信鬼神，書房內甚至供奉著一尊小小的佛像，香火不斷。
忽然，一陣陰風毫無征兆地灌入書房，吹得燭火劇烈搖曳，險些熄滅。
孫德海心頭一跳，莫名升起一股寒意，厲聲喝道：“誰？！”
無人應答。隻有燭火晃動，在牆壁上投下扭曲的影子。
他站起身，警惕地走到門邊，正要喚人，卻猛地感覺脖頸一涼！一道青影如同鬼魅般，不知何時已出現在他身後，冰冷的劍鋒緊貼著他的麵板。
孫德海渾身僵硬，冷汗瞬間濕透了後背，顫抖著聲音：“好……好漢……饒命……要錢……要錢儘管拿去……”
“錢？”身後傳來一個沙啞低沉、毫無情緒波動的聲音，“孫大人，你可還記得，兩年前，刑部大牢之中，那位姓林的夫人？”
孫德海如遭雷擊，臉色瞬間慘白如紙！“你……你是……”極度的恐懼讓他幾乎無法言語。
“看來你還記得。”莫斯星的聲音冰冷如刀，“她性子剛烈，不願受辱，你們便逼她飲下鴆酒……孫德海，你在刑部多年，可曾想過，自己也會有今日？”
“不……不關我的事！是上麵的意思！是陛下！是周侍郎他們……我錯了……”孫德海涕淚橫流，語無倫次地求饒。
莫斯星眼中沒有絲毫波瀾，隻有一片死寂的冰冷。複仇之火在他胸中燃燒，卻奇異地沒有帶來任何快意，隻有一種沉重的、彷彿連自己也一同墜入深淵的麻木。
“既然如此，那你就去閻羅殿好好地向我的父母懺悔。”
話音未落，劍光一閃！
“噗——”
血光迸現！孫德海捂著噴血的喉嚨，瞪大了驚恐的雙眼，緩緩癱軟下去，至死未能發出一聲完整的慘叫。
莫斯星看都未看地上的屍體，手腕一振，甩落劍鋒上的血珠，歸劍入鞘。他如同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身形一晃，便已從視窗掠出，消失在濃重的夜色裡，隻留下書房內搖曳的燭火、彌漫的血腥氣，以及那尊沉默的佛像。
次日，刑部侍郎孫德海深夜在書房被刺身亡的訊息，如同插上了翅膀，迅速傳遍了建安城。朝廷震怒，加緊了搜捕，但依舊如同大海撈針。
而莫斯星，在完成此次刺殺後，於當夜再次潛入皇宮，來到了蕙草宮。
阿娜爾公主經過上次之事，明顯加強了宮內的戒備，見到他到來，雖仍有驚意，但已鎮定許多。
“沈先生。”
“公主，孫德海已死。”莫斯星開門見山。
阿娜爾眸光一閃，點了點頭：“本宮已知曉。先生行事，果然雷厲風行。”
“我即將離開建安一段時日，前往瀟湘一帶。”莫斯星道，“公主在京中，務必萬事小心。皇帝病重，皇子爭鬥愈烈，難保不會有人再對公主不利。我已在你宮中留下幾樣防身之物與緊急聯絡的暗號，若有危難，可設法傳出訊息。”
阿娜爾感激道：“多謝先生掛懷。先生此去，亦請保重。”
莫斯星不再多言，微微頷首，便欲離開。
然而，就在他悄然離開蕙草宮，借著夜色掩護，準備潛出皇城之時，一道隱在暗處、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的身影，驟然睜開了銳利的雙眼！
封庭筠！
他幾乎是不眠不休地守在各處可能的出入口，尤其是皇宮附近。今夜，他終於捕捉到了一絲極其微弱的、卻讓他心跳驟停的熟悉氣息。那氣息凜冽、死寂，卻又帶著一絲他魂牽夢繞的印記。
他看到了那道如同青煙般從宮牆掠出的身影。雖然速度極快，身形模糊，但那種感覺，絕不會錯。
是斯星！
封庭筠強壓下幾乎要衝口而出的呼喚，毫不猶豫地，如同最敏銳的獵豹，悄無聲息地綴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