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覆舊庭筠 洞庭波
洞庭波
兩人便在這追與逃之間,一路向南,距離那八百裡洞庭,越來越近。命運的絲線,彷彿要將他們再次牽引至那片承載了太多過往的水域。
數日奔波,晝夜兼程,兩人一前一後,終於再次抵達了雲夢大澤,八百裡洞庭之畔。
時值黃昏,落日熔金,將浩渺的湖麵與遠方的君山染成一片絢爛的暖色。沙鷗翔集,漁舟唱晚,景色與莫斯星上次獨來時並無二致,但此刻他的心境,卻因身後那緊追不捨的身影,而變得更加複雜難言。
他立於湖畔一處僻靜的蘆葦蕩邊,望著那熟悉的煙波,恍惚間,彷彿又看到了少年時與封庭筠在此嬉鬨的身影,聽到了那無憂無慮的笑聲。然而,現實是冰冷的,身後那急促而熟悉的腳步聲,將他從回憶中狠狠拽回。
封庭筠追至湖畔,停下腳步,微微喘息,玄色衣袍上沾滿了旅途的風塵,俊朗的麵容帶著疲憊,但那雙看向莫斯星的眼睛,卻依舊亮得驚人,執著得令人心驚。
“斯星,你還記得這裡嗎?”封庭筠的聲音因長途奔襲而有些沙啞,卻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溫柔與追憶,“當年我們在此……”
“夠了!”莫斯星猛地打斷他,霍然轉身,青銅麵具對著封庭筠,聲音冰冷徹骨,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封庭筠,往事已矣,何必再提!我再說最後一次,不要跟著我!”
湖風吹拂著他青色的衣袍與冰冷的麵具,也吹動著封庭筠額前的碎發。兩人隔著數丈距離對峙著,夕陽的餘暉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交織在湖畔的沙地上,彷彿糾纏不清的宿命。
“我不會走的。”封庭筠搖頭,語氣斬釘截鐵,“除非你跟我回去,或者……殺了我。”
“你!”莫斯星氣結,心中湧起一股無力與憤怒。他知道,封庭筠是吃準了他捨不得下殺手。
“既然你執意要打,那我便奉陪到底!”莫斯星眼中寒光一閃,壓抑數日的怒火與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終於被點燃。他需要一場發泄,需要讓封庭筠知難而退!
“鏘——!”
“鬆山月”徹底出鞘,清冷如月的劍光在夕陽下劃出一道淒豔的弧線,直指封庭筠!
封庭筠見狀,非但不懼,眼中反而閃過一絲決然與一絲近乎瘋狂的亮光。他知道,這是打破僵局的唯一機會!他也瞬間拔出了“驚鴻”劍,劍身映照著湖光夕照,流光溢彩。
“好!那就讓我看看,你這些年,究竟練就了何等本事!”
話音未落,封庭筠已率先發動攻擊。驚鴻劍化作一道璀璨長虹,氣勢磅礴,如同沙場衝鋒,一往無前,直刺莫斯星中宮。這是封家劍法中最剛猛直接的“破軍式”。
莫斯星身形微側,“鬆山月”斜撩而上,劍勢看似輕靈,卻帶著一股粘稠陰柔的勁力,如同月光下的暗流,悄無聲息地纏上封庭筠的劍勢,欲要以巧破力。
“叮叮鐺鐺!”
雙劍再次相交,密集的金鐵交鳴之聲在湖畔急促響起,蓋過了風聲與水波聲。兩人身影交錯,劍光霍霍,在夕陽殘照與漸起的暮色中,展開了一場遠比林中更為激烈、也更為驚心動魄的纏鬥。
封庭筠劍法大開大合,剛猛淩厲,將沙場征伐的血勇之氣融入劍招之中,每一劍都蘊含著崩山裂石般的巨力,劍氣縱橫,將周圍的蘆葦斬得七零八落。
而莫斯星的劍法則詭異莫測,身形如同鬼魅,劍招時而陰柔似水,無孔不入,時而卻又爆發出如同淵停嶽峙般的沉雄力道,總能在間不容發之際化解封庭筠的猛攻,那《淵渟嶽峙》獨有的陰寒死寂之氣隨著劍招彌漫開來,使得湖畔的溫度都彷彿降低了幾分。
他依舊沒有動用殺招,甚至刻意控製了內力,生怕真的重創封庭筠。但這種束手束腳的戰鬥,反而讓他更加被動,好幾次都險些被封庭筠精妙的劍招所傷。
封庭筠越打越是心驚,也越是心痛。他能清晰地感覺到斯星劍招中的克製與保留,那並非輕視,而是一種不忍。這讓他心中那份想要將斯星拉回來的執念,更加熾烈。
他覷準莫斯星一招用老,新力未生之際,驚鴻劍陡然變招,使出了一招極其精妙、甚至帶著幾分險峻的劍法,劍尖顫動,幻化出數點寒星,虛實難辨,籠罩莫斯星胸前數處大xue。
莫斯星瞳孔微縮,認得這是封家劍法中極少動用、極為難練的一式“星羅棋佈”,當年封庭筠還曾向他抱怨過此招繁複。他不及細想,下意識地便要以“鬆山月”中一式同樣精妙、名為“月映萬川”的守招化解。
然而,就在他招式將出未出之際,封庭筠的劍勢卻猛地一滯,那點點寒星驟然消散,驚鴻劍竟然後撤了半尺,空門大開!
他竟是故意賣了個破綻!
莫斯星收勢不及,“鬆山月”帶著清冷的輝光,直刺封庭筠空門大開的胸口!
“噗——”
劍尖入肉的聲音,輕微,卻如同驚雷,炸響在兩人耳邊!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凝固。
莫斯星僵在原地,握著劍柄的手,微微顫抖。他看著那沒入封庭筠左肩寸許的劍尖,看著那迅速泅濕了玄色衣袍的殷紅血跡,青銅麵具下的臉龐,刹那間血色儘褪!
封庭筠悶哼一聲,臉色白了白,但看向莫斯星的目光,卻帶著一種近乎慘烈的、得逞般的笑意,他任由劍尖留在肩頭,非但不退,反而向前踏了一步,讓劍刃更深地陷入皮肉,聲音因痛楚而沙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執著:“斯星……現在……你還能說……你我……是陌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