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覆舊庭筠 采薇行
采薇行
接下來的日子,兩人便在這山洞中安心養傷。封庭筠身強體壯,傷勢恢複得很快,不過七八日,肩頭的傷口已癒合得七七八八,行動無礙。而莫斯星的身體卻恢複得極為緩慢,那場功法反噬對他根基損耗極大,臉色依舊蒼白,內力也僅恢複了三四成,顯得頗為虛弱。
封庭筠看在眼裡,急在心上。他知道莫斯星需要藥物調理,而且莫斯星原本的計劃也是要收集藥材。
“斯星,你需要哪些藥材調理身體?還有你之前說要收集的,都告訴我,我去找。”封庭筠看著莫斯星,柔聲道。
莫斯星知道他閒不住,也知自己的身體確實需要好生將養,便沒有拒絕。他取出隨身攜帶的、記錄著各種藥材資訊的小冊子,指給封庭筠看。其中部分得自沈寒山傳授,部分是他自己蒐集整理。
“調理我這般寒氣侵體、經脈受損的,需以溫養為主。‘赤陽參’、‘暖玉茯苓’、‘朱焰果’這幾味是主藥,輔以‘百年黃精’、‘血枸杞’等。這些藥材大多喜陽,生長在向陽的山坡、崖壁或者乾燥的林地。”莫斯星仔細講解著,又畫出藥材的大致形態,“你且記好,莫要認錯了。有些藥材附近可能有毒蟲猛獸,務必小心。”
封庭筠聽得認真,他於醫道一竅不通,但對莫斯星的話卻是字字牢記於心。“赤陽參……暖玉茯苓……朱焰果……”他反複默唸著名字和特征,又看著莫斯星畫的圖樣,努力記下。
“至於其他一些可能用到的珍稀藥材,或是可用來製毒的,如‘斷腸紅’、‘腐骨花’等,則多生長在陰濕、險峻或人跡罕至之處,形態也更為奇特,你若是見到不認識的,莫要輕易觸碰,回來告訴我便是。”莫斯星又補充道。
“好,我記下了。”封庭筠鄭重地點了點頭。
於是,自那日起,封庭筠便成了莫斯星的“采藥人”。每日清晨,他便帶著莫斯星為他準備的藥簍和防身的短刃出門,按照莫斯星的描述,在洞庭湖周邊的山林丘壑間仔細搜尋。
他雖是將軍,但自幼習武,身手矯健,攀岩爬壁不在話下。隻是辨認藥材著實為難了他。往往辛苦尋了大半日,采回一大堆形形色色的植物,捧到莫斯星麵前,眼含期待地問:“斯星,你看這個是不是‘赤陽參’?”
莫斯星看著那一堆雜草中偶爾夾雜著一兩株略有相似、實則天差地彆的植物,又是好笑又是無奈,隻得耐心地一一指正:“這個葉片不對,‘赤陽參’葉緣有細鋸齒……這個根莖太細,年份不夠……這個……這隻是普通的野菜。”
封庭筠也不氣餒,仔細記下莫斯星指出的區彆,第二日再出門時,便更有針對性了些。他心思其實頗為縝密,雖然隔行如隔山,一旦摸到門道,進步便快了起來。
幾日下來,他竟真的在一處向陽的崖壁上,尋到了一株年份不錯的“赤陽參”,又在一條溪流邊的巨石下,找到了幾塊品相尚可的“暖玉茯苓”。雖然“朱焰果”這類更為罕見的尚未找到,但已讓莫斯星頗為驚喜。
每當封庭筠帶著收獲歸來,看到莫斯星眼中那抹淡淡的、真實的暖意時,便覺得所有的辛苦都值得了。他會坐在莫斯星身邊,一邊清理著藥材上的泥土,一邊講述著今日在山中的見聞,哪處風景絕佳,哪處遇到了難纏的野蜂,語氣輕鬆,彷彿他們並非身處險境,而是來此遊山玩水一般。
莫斯星靜靜地聽著,偶爾會因他描述的趣事而微微彎起唇角。他看著封庭筠被樹枝劃破的衣角、沾滿泥土的手掌,以及那因為找到一株對的藥材而亮晶晶的眼睛,心中那片冰封的荒原,彷彿被這細碎的、溫暖的日常,一點點滋養,悄然生出了些許綠意。
兩人便在這采藥、養傷、相互陪伴的日子裡,度過了平靜而珍貴的半月時光。莫斯星的氣色在藥物的調理下好了許多,雖然內力恢複依舊緩慢,但至少不再那般虛弱。而封庭筠的傷則已基本痊癒,身手恢複如初。
這一日,莫斯星清點著藥簍中收集到的藥材,種類和數量都已頗為可觀,足夠他使用一段時間了。
“庭筠,”他擡起頭,看向正在擦拭短刃的封庭筠,神色恢複了往日的沉靜,“我的傷已無大礙,藥材也收集得差不多了。我們該回建安了。”
封庭筠擦拭的動作一頓,擡眸看他,眼中閃過一絲複雜,但很快便被堅定取代。他知道,安逸隻是暫時的,斯星的複仇之路還未走完,建安那座龍潭虎xue,他們必須回去。
“好。”他放下短刃,走到莫斯星身邊,握住他的手,目光灼灼,“我們一起回去。”
無論前方等待他們的是什麼,這一次,他絕不會再讓斯星獨自麵對。
決定已下,兩人便不再耽擱。次日清晨,天色微明,他們便收拾好行裝,將采集到的藥材仔細打包,熄滅了洞中殘留的篝火,一同離開了這處庇護了他們半月之久的山洞。
晨霧彌漫在洞庭湖麵,遠山如黛,景色依舊美得驚心動魄。但此刻兩人的心境,與來時已截然不同。來時,一追一逃,滿心煎熬與決絕;歸時,並肩同行,雖前路未卜,卻因彼此的陪伴而多了幾分從容與力量。
莫斯星重新戴上了那副青銅麵具,青衫磊落,氣息內斂,依舊是那個神秘莫測的“青銅麵具人”。隻是那麵具下的眸光,不再是一片死寂的冰冷,偶爾流轉間,會落在一旁玄衣勁裝、身姿挺拔的封庭筠身上,帶上一絲極淡的、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暖意。
封庭筠則恢複了少年將軍的沉穩氣度,隻是那看向身旁之人的眼神,充滿了毫不掩飾的溫柔與守護。他知道,回到建安,他需要更加小心,才能更好地保護斯星。
他們沒有選擇來時的路線,而是繞道而行,避開可能存在的眼線與關卡。莫斯星對山川極為熟悉,選擇了一條相對隱蔽但也能保證速度的路徑。
一路無話,大部分時間都在沉默地趕路。但這份沉默,卻不再令人窒息,反而有一種默契的安寧流淌在兩人之間。
休息時,封庭筠會主動去打水、獵取野味,生火造飯。他的手藝自然比不上宮廷禦廚,甚至有些粗糙,但莫斯星卻每次都安靜地吃完。有時,封庭筠會將他獵到的烤兔腿最嫩的部分撕下來,自然而然地放到莫斯星嘴邊;有時,莫斯星會在他忙著生火時,默不作聲地將水囊遞到他手邊。
這些細微的、不著痕跡的關懷,如同涓涓細流,悄然滋潤著兩人之間失而複得的情感。
夜間露宿,封庭筠總會讓莫斯星睡在更避風、更舒適的位置,自己則守在外側。有時半夜,莫斯星會被《淵渟嶽峙》那陰寒的內力驚醒,周身泛起寒意,封庭筠便會立刻醒來,如同在那山洞中一般,將他擁入懷中,用體溫驅散他的寒冷,直到他再次安穩睡去。
“你這武功……當真沒有其他辦法緩解反噬嗎?”一次,封庭筠看著懷中再次被寒意折磨得微微顫抖的莫斯星,心疼地問道。
莫斯星靠在他溫暖的胸膛上,輕輕搖頭,聲音有些微弱:“《淵渟嶽峙》煉的便是心的力量,源於哀慟……反噬是必然的代價…無解。”
封庭筠沒有再問,隻是將他摟得更緊了些,在心中發誓,定要為他尋得一線生機。
路途漫漫,卻因彼此的陪伴而顯得不再漫長。他們穿過丘陵,渡過江河,一路向北。封庭筠憑借其身份與對各地駐軍的瞭解,巧妙地避開了一些麻煩。而莫斯星那超凡的隱匿與警覺,也多次讓他們提前規避了可能的危險。
兩人互補長短,配合日漸默契。
越是靠近建安,氣氛便越是凝重。他們都明白,回到那座帝都,意味著偽裝、算計、危險將再次成為日常。但這一次,他們不再是孤軍奮戰。
這一日,遠遠地,已能望見建安城那巍峨的輪廓,在夕陽的餘暉下,如同蟄伏的巨獸。
兩人在一處高坡上停下腳步,望著那座既熟悉又陌生的城池。
“終於……回來了。”封庭筠輕聲道,語氣複雜。
莫斯星沉默地看著那座吞噬了他一切、也即將再次迎來風暴的城池,青銅麵具下的目光,冰冷而堅定。
“嗯。”他應了一聲,聲音透過麵具,帶著一絲凜冽的寒意,“該回去了。”
這一次,他將不再獨自潛行於黑暗。他的身邊,有了可以交付後背的戰友,有了能夠溫暖靈魂的微光。複仇之路依舊血雨腥風,但心,卻不再那般孤寂寒冷。
兩人相視一眼,無需多言,皆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同樣的決心。隨後,他們邁開步伐,向著那座龍潭虎xue,並肩而行。
命運的齒輪,再次緩緩轉動,而這一次,註定了將掀起更加猛烈的驚濤駭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