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覆舊庭筠 心扉開

    心扉開

當第一縷陽光透過藤蔓縫隙，照進山洞，落在莫斯星臉上時，他長長的睫毛顫動了一下，緩緩睜開了眼睛。

意識回籠的瞬間，他首先感受到的是一種久違的、被溫暖包裹的感覺。他發現自己正被人緊緊擁在懷裡，臉頰貼著對方溫熱的脖頸，能感受到平穩卻有些微弱的脈搏跳動。

他猛地清醒過來，擡頭看去，隻見封庭筠雙目緊閉，臉色蒼白，唇色也有些發白，眉頭因肩傷和寒冷而微微蹙著，顯然還在昏迷之中。而更讓他心驚的是，封庭筠的頭發、眉毛、甚至衣袍上，都凝結著未曾完全消融的細小冰晶！自己周身那因功法反噬而逸散的寒氣，竟幾乎將他凍傷！

莫斯星心中大駭，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楚與恐慌湧上心頭。他連忙掙紮著坐起身，探了探封庭筠的鼻息和脈搏，雖然虛弱，但性命無礙，隻是受寒加上失血，需要好生調理。

他看著封庭筠身上那些冰霜，又看了看地上尚未完全融化的白霜，想起昨夜自己昏迷後，定是庭筠不顧自身傷勢和這刺骨寒意，一直抱著他……這個認知，如同最柔軟的羽毛，卻帶著千鈞之力，狠狠撞碎了他心中那層看似堅固的冰殼。

莫斯星強撐著依舊虛弱無力的身體，先將篝火生得更旺，讓洞內溫暖起來。然後，他仔細為封庭筠拂去身上的冰霜，將自己的外袍蓋在他身上。做完這些，他已氣喘籲籲，額角滲出虛汗。

但他不能休息。庭筠需要藥物，需要食物。

他拿起“鬆山月”作為支撐，步履蹣跚地走出山洞。陽光有些刺眼，他辨認了一下方向，向著有水源和可能生長草藥的山林走去。

他自己的身體也遠未恢複，經脈依舊隱隱作痛，內力滯澀。但他憑借著一股毅力，在山林中艱難地搜尋著。他認識幾種對外傷和風寒有效的草藥，如三七、柴胡、防風等。他仔細辨認，小心采摘，又尋了些野果，用衣襟兜著。

回到山洞時，封庭筠還未醒。莫斯星將草藥洗淨，一部分嚼碎敷在封庭筠肩頭更換了包紮，另一部分則用隨身攜帶的小藥罐加上水，放在火上煎熬。他又將野果擠出汁液，一點點喂入封庭筠口中。

如此反複，細心照料。莫斯星自己的身體也極其虛弱，但他幾乎將所有找到的食物和藥力都優先用在了封庭筠身上。

在莫斯星不眠不休的照料下，過了三日，封庭筠的高熱終於退去，肩頭的傷口也開始結痂，臉色恢複了些許紅潤。這一日黃昏，他緩緩睜開了眼睛。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跳躍的篝火，以及靠在洞壁、臉色依舊蒼白、正閉目調息的莫斯星。他手中還握著那個小小的藥罐，顯然剛熬完藥不久。

“斯星……”封庭筠聲音沙啞地喚道。

莫斯星立刻睜開眼，看到他醒來，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放鬆，連忙上前扶他坐起些，將溫著的藥湯遞到他唇邊：“先把藥喝了。”

封庭筠就著他的手，將苦澀的藥汁一飲而儘，目光卻始終沒有離開莫斯星的臉。看著他眼底的青黑，看著他比之前更加清瘦的臉頰，心中充滿了疼惜與愧疚。

“辛苦你了……”封庭筠低聲道。

莫斯星搖了搖頭，沒有說話，隻是默默收拾著藥罐。

洞內一時寂靜，隻有篝火燃燒的劈啪聲。

良久，封庭筠看著莫斯星忙碌的背影，終於忍不住開口，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鄭重與溫柔：“斯星，我們談談，好嗎？”

莫斯星動作一頓，緩緩轉過身，對上封庭筠那雙深邃而懇切的眸子。他知道，有些話，終究是無法再逃避了。

他走到篝火旁坐下，與封庭筠相對，火光在兩人臉上投下明暗交錯的光影。

“斯星，”封庭筠率先開口，目光灼灼，“我知道你恨，你怨，你背負著血海深仇。我也知道，你選擇的這條路，布滿荊棘，危險重重。但是，請你不要再推開我，不要再一個人扛著所有，好嗎？”

他伸出手，想要握住莫斯星的手，莫斯星指尖微蜷，卻沒有立刻躲開。

“當年我離開，讓你等我回來，卻讓你遭遇了那樣的滅頂之災……這是我一生都無法彌補的痛與悔。”封庭筠的聲音帶著沉痛，“我找你找得好苦……當我以為你已經……你不知道我有多絕望。現在老天爺讓我重新找到你，我絕不會再放手！”

“庭筠，”莫斯星終於開口，聲音低啞，“你不明白……我已經不是從前那個莫斯星了。我雙手沾滿血腥，我以性命為代價才換取報仇的力量，我活在黑暗裡，註定不得善終……你何必……”

“斯星！”封庭筠打斷他，語氣斬釘截鐵，“不管你變成什麼樣子，你都是我的斯星！沾滿血腥又如何？我封庭筠在戰場上殺的人還少嗎？不得善終又如何？黃泉路上，我陪你一起走！”

他緊緊握住莫斯星微涼的手，目光堅定如磐石：“你的仇，就是我的仇！你要顛覆這天下，我便為你做馬前卒，為你斬將奪旗！斯星，讓我幫你，讓我陪著你，無論前方是什麼。”

莫斯星看著他眼中那毫不掩飾的深情、痛楚與決絕，感受著他掌心傳來的、足以灼傷靈魂的溫度，心中那築起的、看似堅不可摧的冰牆，在這一刻，終於轟然坍塌。

淚水，毫無征兆地湧了上來，模糊了他的視線。他努力想忍住，但那壓抑了太久太久的委屈、痛苦、孤獨，以及那深埋心底、從未熄滅過的眷戀，如同決堤的洪水，洶湧而出。

他低下頭，肩膀微微顫抖，無聲地落淚。

封庭筠看著他這般模樣，心疼得無以複加，再也忍不住，伸出未受傷的臂膀，將他輕輕擁入懷中。這一次，莫斯星沒有抗拒，他將額頭抵在封庭筠完好的右肩上，任由淚水浸濕了他的衣襟。

“哭吧，斯星……哭出來就好了……”封庭筠輕拍著他的背，聲音溫柔得如同春日暖陽，“以後，有我。”

不知過了多久，莫斯星的哭聲漸漸止息。他靠在封庭筠懷中，感受著那久違的、令人安心的溫暖與力量，心中那片荒蕪的冰原，彷彿照進了一絲微光。

他擡起頭，淚眼朦朧地看著封庭筠，聲音還帶著哽咽，卻無比清晰：“庭筠……這條路……很苦，也很危險……”

“我知道。”封庭筠拭去他臉上的淚痕，目光溫柔而堅定，“但隻要和你一起，刀山火海，亦是甘之如飴。”

莫斯星望著他，許久，終於緩緩地、極其輕微地點了點頭。

這一個點頭，彷彿用儘了他所有的力氣，也卸下了他背負了太久太久的、名為“孤獨”的重擔。

封庭筠心中狂喜，將他更緊地擁入懷中，彷彿要將他揉入自己的骨血之中。兩人相依相偎，坐在篝火旁，洞外是凜冽的山風，洞內卻是劫後餘生、心意相通的靜謐與溫暖。

那一夜，他們說了很多話。莫斯星斷斷續續地，將自己如何被沈寒山所救，如何在長白山修煉《淵渟嶽峙》，如何一步步複仇，以及那功法反噬的痛苦，都告訴了封庭筠。封庭筠則緊緊握著他的手，聽著他平靜語調下掩藏的驚心動魄與無儘苦楚，心中痛惜萬分，也更加堅定了要守護他的決心。

心結既解，隔閡已消。雖然前路依舊艱險，但此刻，他們不再是孤身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