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覆舊庭筠 月下謀
月下謀
莫斯星迴到太傅府那間僻靜的廂房時，已是子夜時分。月光透過破舊的窗欞，在布滿灰塵的地麵上投下斑駁的光影。他剛推開房門，動作便是一頓。
房內有人。
一道玄色的身影正背對著他，負手立於窗邊，望著窗外那輪清冷的明月。身形挺拔，氣息沉穩，不是封庭筠又是誰？
他竟真的尋來了，而且如此之快。
莫斯星心中微動，反手輕輕合上房門，摘下了臉上的青銅麵具。“你怎麼來了？”他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放鬆。
封庭筠轉過身，月光勾勒出他俊朗的側臉，眼中帶著溫柔的笑意與一絲得意：“我說過會尋你。這堵牆，還攔不住我。”他指了指與封府相隔的那堵高牆。
莫斯星走到桌邊，就著月光倒了杯涼水，抿了一口，才道：“偷偷跑出來的？不怕再被你父親責罵？”
“無妨，他們隻當我歇下了。”封庭筠走到他身邊，借著月光仔細打量他的臉色，眉頭微蹙，“你的臉色還是不好，今日又奔波一夜，身體可還撐得住？”
“無礙。”莫斯星放下水杯，語氣平靜，“習慣了。”
封庭筠心中一痛，知道他說的是實情，卻更覺憐惜。他不再多問，隻是自然地拉過他的手，感覺到那指尖依舊微涼，便用自己的掌心包裹住，試圖傳遞一些溫暖。
莫斯星指尖微蜷，卻沒有抽回。兩人並肩立於窗邊，沐浴著同一片清輝，一時靜謐無言。
良久，莫斯星才緩緩開口，打破了沉默：“我方纔去見了西洲公主。”他將端貴妃為難公主之事，以及自己的分析和應對之策，簡明扼要地告知了封庭筠。
封庭筠聽得認真，沉吟道：“端貴妃及其背後的家族，確實是個麻煩。三皇子近年來在朝中動作頻頻，拉攏了不少文官，對太子之位虎視眈眈。若能藉此機會削弱其勢力，確實是一步好棋。”他頓了頓，看向莫斯星，“不過，後宮之事，錯綜複雜，你需格外小心，莫要引火燒身。”
莫斯星點了點頭：“我明白。所以傾向於借刀殺人。繼後與端貴妃素來不睦，其子二皇子雖才乾平庸，但占著嫡長，亦非沒有一爭之力。或可從中設法。”
兩人就著宮廷局勢又談論了片刻。封庭筠對朝中派係、皇子性情的瞭解，彌補了莫斯星側重於陰暗麵情報的不足，使得謀劃更加立體周全。
話題漸漸從宮廷延伸開去。莫斯星走到桌邊，就著月光，用手指在布滿灰塵的桌麵上輕輕劃動著，彷彿在勾勒一張無形的棋盤。
“朝堂之上，周謹、李甫等人，構陷忠良，把持言路，乃是皇帝鷹犬，亦是我複仇的目標。他們與端貴妃、三皇子一黨雖有勾結，但也各有算計。可設法離間，令其互相傾軋。”
“江湖之中，歐陽家態度曖昧，南宮家重利，慕容家詭秘，石家忠君……江南武林是一股不可小覷的力量，若能善加引導，或可成為攪動局勢的奇兵。我已埋下些許線索，待時機成熟，或可引其入局。”
“與西洲公主的盟約，如今更為牢固。她身處宮廷，能接觸到許多我們無法觸及的資訊，是一步暗棋。西洲的態度，亦能影響邊境局勢，牽製朝廷部分精力。”
他將自己這些時日的謀劃，關於官員、關於江湖、關於江南世家、關於與西洲公主的盟約，以及如何利用宮廷朝堂的紛爭，一一娓娓道來。他的聲音平靜，條理清晰，彷彿在陳述一件與己無關的事情，但那話語中蘊含的冰冷殺機與龐大佈局，卻令封庭筠都感到心驚。
他知道，他的斯星，早已不是當年那個隻知風月的少年，而是一個在血與火中淬煉出來的、擁有著可怕意誌與智慧的複仇者。
封庭筠靜靜聽著，待他說完，才沉聲道：“你的謀劃甚好，但其中險處亦多。周謹、李甫等人老奸巨猾，身邊不乏高手護衛；江南世家關係錯綜，非輕易可以掌控；宮廷更是步步殺機。斯星，無論你要做什麼，務必讓我與你一同承擔。”
他走到莫斯星身邊，看著桌上那模糊的“棋盤”，補充道：“我在軍中還有些力量，雖不能明著呼叫，但暗中傳遞訊息、護衛周全，或是在關鍵時刻施以援手，尚能做到。朝中一些與我封家交好、或對周謹等人不滿的將領官員，亦可嘗試接觸，或許能成為助力。”
莫斯星擡眸看他，月光下，封庭筠的目光堅定而灼熱，充滿了毫無保留的支援與信任。
“好。”他輕輕應了一聲。
這一個字，彷彿包含了千言萬語。
封庭筠心中激蕩，忍不住伸手，將他攬入懷中。這一次，莫斯星沒有抗拒，甚至微微放鬆了身體，靠在他堅實溫暖的胸膛上。鼻尖縈繞著熟悉的氣息，耳邊是他沉穩有力的心跳，一直緊繃的神經，在這一刻，奇異地鬆弛下來。
兩人相擁立於月下，破敗的屋宇，清冷的月光，彷彿都成了虛幻。所有的陰謀算計，血海深仇，在這一刻，似乎都被這靜謐的相擁暫時隔絕。
他們就這樣站著，低聲交談著，交換著彼此的想法與資訊，完善著那龐大而危險的複仇之計。直到夜深露重，月影西斜。
莫斯星終究是身體未曾完全恢複，又奔波一夜，麵上露出了難以掩飾的疲憊。封庭筠察覺到了，柔聲道：“歇息吧，天快亮了。”
他擁著莫斯星，走到那鋪著簡單乾草的“床榻”邊，兩人和衣躺下。封庭筠依舊將他圈在懷中，用自己的體溫驅散著他身上那似乎永遠也散不儘的寒意。
在這片承載了無數痛苦記憶的廢墟之中，在這危機四伏的帝都核心，兩人相擁而眠，呼吸交融，竟是難得地睡得一場安穩。
直到拂曉的微光再次透過窗欞，封庭筠才悄然轉醒。他看了看懷中依舊沉睡的、眉頭微蹙的莫斯星，眼中充滿了柔情與不捨。他小心翼翼地將手臂抽回，為他掖好衣角，又深深看了他一眼，這才如同來時一般，悄無聲息地越過高牆，回到了相隔不遠的將軍府。
新的一天開始，建安城依舊在沉睡，而暗流，已然開始湧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