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覆舊庭筠 故人蹤
故人蹤
就在莫斯星於暗中悄然編織著他的勢力網路時，一個意想不到的訪客，出現在了建安城，並開始千方百計地尋找他的蹤跡。
冷鋒。
這位出身於神秘殺手組織“影樓”的少年，此刻卻失去了往日的冰冷與鎮定，眉宇間帶著難以掩飾的焦灼與風塵之色。他先是去了姑蘇歐陽家、金陵南宮家等處，尋到了歐陽軒、南宮玨等人，言辭急切地向他們打聽“沈墨塵”前輩的訊息。
歐陽軒等人見冷鋒如此情狀，心知必有要事，但他們確實不知“沈墨塵”前輩的具體行蹤，隻隱約猜測他可能身在京都，便如實相告。
冷鋒聞言，二話不說，立刻日夜兼程，趕赴建安。然而，建安城如此之大，人海茫茫，他要尋找一個刻意隱匿行蹤、連朝廷都束手無策的人，無異於大海撈針。他嘗試了各種方法，在一些江湖人可能出沒的酒肆、賭坊暗中打聽，甚至冒險在一些可能傳遞訊息的隱秘角落留下“影樓”特有的聯絡暗號，卻都石沉大海，毫無回應。
就在他幾乎要絕望之時，轉機卻以一種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現。
這一日，莫斯星正在城隍廟中，聽取一名新近拉攏的、擅長追蹤與反追蹤的江湖人彙報近日監視某位官員的成果。那人彙報完畢，遲疑了一下，又道：“公子，還有一事……屬下近日在城南‘醉風樓’附近，似乎聽到有人在暗中打聽……打聽‘青銅麵具人’的訊息，看其形貌裝扮，像是個江湖人，年紀不大，氣質很冷，腰間佩著一柄彎刀。”
莫斯星眸光微凝。打聽“青銅麵具人”？還在京城之地？是朝廷的誘餌，還是……
“可曾看清具體樣貌？”他沉聲問道。
那手下努力回憶了一下，描述道：“個子挺高，挺瘦，臉色有點白，不怎麼愛說話的樣子，那眼神……嘖，看人跟刀子似的。對了，他那彎刀造型挺特彆，刀柄上好像刻著條蛇。”
莫斯星心中一動，立刻想到了一個人——冷鋒！他怎麼會來建安？還如此大張旗鼓地打聽“青銅麵具人”？
他沉吟片刻，吩咐道：“繼續留意此人動向，但不要打草驚蛇。若他再出現，設法摸清他的落腳之處。”
“是！”
不過兩日，手下便回報，已查到那冷麵少年的落腳點，是城西一家不起眼的小客棧。
莫斯星決定親自去檢視。是夜，他如同暗夜幽靈，悄然潛至那家客棧，伏於冷鋒所在房間的屋頂，輕輕掀開一片瓦礫，向下望去。
隻見房中，冷鋒並未入睡，而是坐在桌邊，那柄造型奇特的彎刀放在手邊，他正對著跳躍的燭火，眉頭緊鎖，麵容比在江南時更加冷峻，也更多了幾分難以掩飾的疲憊與憂懼。他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麵，顯然心事重重。
看來，確實出了大事，而且恐怕與“影樓”內部有關。莫斯星心思電轉。冷鋒此人，性格冷硬，不擅求人，如今卻不惜遠赴京城尋他，必然是遇到了連“影樓”都難以解決的巨大危機。
權衡利弊，“影樓”作為江湖上最神秘的殺手組織之一，其力量與情報網路，正是他目前急需的。若能藉此機會，將“影樓”納入麾下，或是建立起穩固的同盟，對他的大業助益極大。而冷鋒此人，雖冷，卻重諾，知恩圖報，且對他頗為信服，是個可以合作的物件。
風險固然有，但收益更大。更何況，以他如今的武功與勢力，冷鋒一人，對他構不成任何威脅。
心中既定，莫斯星不再猶豫。他輕輕合上瓦片，身形如煙般滑下屋頂，來到房門前，屈指，在門板上以一種獨特的節奏，輕輕叩響了四下。
房內的冷鋒瞬間警醒，如同獵豹般彈起，抓起床頭彎刀，壓低聲音厲喝：“誰？！”
門外，傳來一個經過改變、卻讓冷鋒瞬間瞳孔收縮的沙啞聲音：“故人。”
房門被猛地拉開，冷鋒看到門外那道戴著熟悉青銅麵具的青影時，冰冷的眸子裡瞬間爆發出難以置信的驚喜與如釋重負的光芒。
“沈前輩！”他幾乎是脫口而出，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隨即立刻側身讓開，“您……您快請進！”
莫斯星步入房中，反手將門關上，目光平靜地掃過冷鋒那寫滿焦慮的臉。“坐。”他率先在桌邊坐下，聲音透過麵具，依舊沙啞低沉，“你尋我，所為何事？”
冷鋒在他對麵坐下，雙手不自覺地握緊了拳頭，深吸一口氣，似乎不知從何說起，最終言簡意賅地道：“‘影樓’……出事了。”
莫斯星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看著他，等待下文。
冷鋒整理了一下思緒，語速略快地說道：“自江南一彆，我處理了些事情後，返回組織。近年來，組織內部因接單取向、經營地域等事，各方小勢力之間摩擦日漸增多。樓主，也就是我師父，他老人家年事已高，近年來身體也不太好，雖儘力彈壓，但收效甚微。”
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痛色與憤怒：“然而，月前，師父他突然中毒昏迷！經查，是一種極為罕見的混毒，下毒之人手段極其高明，若非師父內力深厚，且組織內有一位長老精於毒理，恐怕早已……即便如此，師父如今也僅能靠藥物吊著一口氣，意識全無。”
“中毒？”莫斯星眸光一凝，“可查到是何人所為？”
冷鋒搖了搖頭，臉色陰沉：“毫無頭緒。下毒之人做得極其乾淨，沒有留下任何線索。但此事絕非偶然！師父中毒後，組織內原本就存在的幾股勢力更是蠢蠢欲動，尤其是以冷懸山主為首的一派，他們主張不再侷限於暗殺，而是更深入地介入朝堂與江湖紛爭，甚至……與某些皇子勢力勾結，以換取更大利益。此舉無疑是將‘影樓’置於火上烤！”
他看向莫斯星，眼中帶著一絲懇切與無奈：“如今樓內人心惶惶，支援師父的元老與支援冷懸的勢力爭執不休，外部還有一些敵對勢力趁機落井下石。我……我雖得師父真傳，但資曆尚淺，難以服眾，更不知該如何應對如此複雜的局麵，扭轉乾坤。”
他站起身來，對著莫斯星，深深一揖，言辭前所未有的懇切：“沈前輩，我思來想去，當世之中，或許唯有您，有這般智謀與魄力，能解此危局！晚輩懇請前輩出手，助‘影樓’渡過此劫！無論前輩有何條件，隻要冷鋒能做到，萬死不辭！”
莫斯星靜靜地看著他，麵具下的臉龐沒有任何表情，心中卻飛速盤算著。
“影樓”內亂，樓主中毒，各方勢力角逐……這確實是一個巨大的危機，但同樣，也是一個絕佳的機遇！一個將“影樓”這股強大力量收歸己用的天賜良機！冷鋒的請求，正中他的下懷。
他沉吟片刻，方緩緩開口，聲音依舊平穩無波：“你師父所中何毒？症狀如何？”
冷鋒連忙詳細描述了他師父中毒後的種種症狀——麵色青紫，氣息微弱且時斷時續，經脈中似有無數小蟲啃噬，身體時而冰冷如屍，時而滾燙如火，昏迷不醒，唯有眉心一點硃砂印記愈發鮮紅。
莫斯星仔細聽著，結合在長白山所學的毒理知識，心中已然有了幾分猜測。此毒名為“噬心”，確實極為罕見陰毒，由多種性質迥異的毒素混合而成，解起來極為麻煩，需對症下藥，循序漸進，且其中幾味主藥亦是難尋。
“此毒……我或可一試。”莫斯星淡淡道，“但能否解開，需見到你師父本人，仔細診斷後方能確定。”
冷鋒聞言，眼中希望之火更盛，連忙道：“隻要前輩肯出手，無論成敗，冷鋒都感激不儘！”
莫斯星點了點頭，繼續道：“至於你樓內紛爭……攘外必先安內。需得先穩住局勢，清除內患，方能談及解毒與日後發展。”
“前輩所言極是！”冷鋒連連點頭，“隻是該如何做，還請前輩明示！”
“具體方略，需得到達‘影樓’，瞭解具體情況後方能製定。”莫斯星站起身，“你且準備一下，我們儘快動身。”
“是！”冷鋒毫不猶豫地應下。
莫斯星走到窗邊，望著窗外沉沉的夜色，心中已有了決斷。他必須親自去一趟“影樓”。這不僅是為了履行對冷鋒的承諾，更是為了他複仇中至關重要的一環。
隻是……庭筠那裡……
想到那個每夜都會前來，用體溫為他驅散寒意的身影，莫斯星心中泛起一絲微不可查的漣漪。此去“影樓”，山高路遠，凶險未知，歸期難定。他必須與他告彆。
莫斯星迴到太傅府時，已是後半夜。不出所料，那間破敗的廂房內，燭火未熄，封庭筠正坐在桌邊，就著昏黃的光線翻閱著一卷兵書，顯然是在等他。
聽到推門聲，封庭筠擡起頭，看到他安然歸來，眼中閃過一絲放鬆，隨即又因他眉宇間那不同於往日的凝重而微微蹙眉。
“斯星，怎麼了？”他放下書卷，起身迎上前，“今夜出去，可是遇到了麻煩？”
莫斯星沒有立刻回答，而是走到桌邊，給自己倒了杯水，指尖卻幾不可察地有些微顫。
封庭筠握住他微涼的手，目光緊緊鎖住他：“到底發生何事？”
莫斯星擡眼看他，對上那雙充滿擔憂與關切的眸子，心中那絲離彆的澀意愈發清晰。他反手握住封庭筠的手，拉著他一同坐下，將今夜見到冷鋒，以及“影樓”發生的變故，簡明扼要地告知了他。
“……情況便是如此。”莫斯星聲音低沉，“‘影樓’之力，於我謀劃至關重要。此乃天賜良機，我必須親自前往一趟。”
封庭筠聽完，眉頭緊鎖，沉默了片刻。他聽說過“影樓”在江湖中的地位與能量，若能掌控，對斯星的複仇大業無疑是如虎添翼。但“影樓”內部如今龍蛇混雜，危機四伏，斯星此去，無異於闖入龍潭虎xue。
“我陪你一起去！”封庭筠毫不猶豫地說道，語氣斬釘截鐵。
“不可。”莫斯星立刻否決，態度同樣堅決，“你乃鎮國大將軍之子，朝廷命官，豈可無故離京？更何況，‘影樓’之事，牽扯複雜，你身份敏感，若捲入其中，一旦暴露，後果不堪設想。無論是封家還是你都不能因我而涉險。”
他看著封庭筠，目光深邃而冷靜：“你必須留在京城。朝中局勢需要你留意，西洲公主那邊若有變故，也需要你暗中周旋。還有我暗中培植的那些人手，也需要有人坐鎮聯絡，以防生變。”
封庭筠張了張嘴，還想再爭辯，但看到莫斯星眼中那不容置疑的決然，以及那番合情合理的分析，他知道，斯星的決定是正確的。他若同行，非但幫不上忙，反而可能成為拖累，甚至引來更大的麻煩。
一股巨大的無力感與擔憂湧上心頭。他緊緊握住莫斯星的手，彷彿一鬆開，他就會消失不見。“可是……你一個人去，我如何能放心？你的身體還未完全恢複，那‘影樓’又是虎狼之地……”
“無妨。”莫斯星語氣平靜，卻帶著一種令人信服的力量，“冷鋒可信，且‘影樓’內部也並非鐵板一塊，自有可操作之處。至於我的身體，我自有分寸，攜帶的藥材也足夠支撐一段時間。”
他頓了頓，聲音放緩了些，帶著一絲幾不可聞的柔和：“庭筠，京城乃風暴之眼，同樣危險。你留在此處，並非安逸享樂，而是肩負著更重要的責任。我們分頭行事，方能更快達成所願。”
封庭筠看著他冷靜而堅定的眼眸，知道再多勸阻已是無用。他瞭解斯星，一旦決定之事，便絕不會回頭。他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心中的萬般不捨與擔憂，將莫斯星緊緊擁入懷中，力道之大，彷彿要將他揉碎。
“答應我，一定要平安回來！”他在他耳邊低語，聲音沙啞而沉重，“無論成敗，保全自身最重要！若事不可為，立刻抽身，我在這裡等你！”
莫斯星靠在他堅實的胸膛上，感受著那有力的心跳和熾熱的體溫，心中那片冰原彷彿也被這濃烈的情感灼燙。他閉上眼，輕輕回抱住他，低低地應了一聲：“嗯。”
這一聲承諾，輕如羽毛，卻重若千鈞。
兩人相擁而坐，再無言語。燭火搖曳，將兩人的影子投在斑駁的牆壁上，緊緊相依。離愁彆緒，在這靜謐的夜色中無聲地蔓延。
封庭筠細細叮囑著他一路需要注意的事宜，將自己在軍中知曉的一些關於“影樓”可能活動區域的隱秘資訊告訴他，又塞給他幾枚封家特製的、可在危急時刻調動部分隱秘力量的令牌信物。
莫斯星一一記下，也將京城中一些尚未完成的佈局、需要注意的人員，仔細告知封庭筠。
這一夜，顯得格外短暫。彷彿隻是眨眼之間，窗外的天色便已開始泛白。
封庭筠知道，分彆的時刻到了。他萬分不捨地鬆開懷抱，替莫斯星理了理微亂的衣襟，目光貪婪地流連在他臉上，彷彿要將他的模樣刻入靈魂深處。
“等我回來。”莫斯星看著他，輕聲道。
“一定。”封庭筠重重地點頭，聲音哽咽。
莫斯星重新戴上麵具，遮住了所有情緒。他最後看了封庭筠一眼，隨即轉身，青衫一閃，便已融入門外漸褪的夜色之中，再無蹤影。
封庭筠獨自站在空蕩破敗的房間裡，望著他消失的方向，久久未動。手中，似乎還殘留著那人微涼的觸感與清冷的氣息。心中空落落的，彷彿被挖走了一塊。
他知道，從此刻起，他必須更加謹慎，更加努力，在這座危機四伏的帝都中，為他的斯星，守住這至關重要的後方，等待他攜勢歸來，共覆乾坤。
而離開了太傅府的莫斯星，與早已在約定地點等候的冷鋒彙合。兩人皆做尋常江湖客打扮，趁著晨曦未明，城門初開之際，混在最早出城的人流中，悄然離開了這座承載了太多愛恨情仇的帝都，向著“影樓”那未知的險境，疾行而去。
前路漫漫，吉凶未卜。但為了那顛覆天下的宏願，為了與那人的未來，他義無反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