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覆舊庭筠 定風波
定風波
“影樓”作為江湖上最神秘的殺手組織之一，其底蘊與能量確實不容小覷。在冷凜的全力排程下，不過兩日功夫，莫斯星所列出的八味珍稀藥材，便已儘數蒐集齊全，送到了絃音殿。
這其中，有些是“影樓”庫藏本就有的壓箱底寶物，有些則是通過特殊渠道，以極高代價從各地緊急購得或“取”來。當這些或靈氣氤氳、或毒氣森森的藥材擺放在莫斯星麵前時，連他也不得不暗歎“影樓”效率之高。
藥材既備，接下來便是製藥。此過程極為關鍵，火候、藥性融合順序、乃至熬製藥引的器皿，皆有嚴苛要求，稍有差池，解藥便會變成催命符。
莫斯星並未假手他人。他讓冷鋒親自在殿內一角支起一個小藥爐，又取來一套自己隨身攜帶的、非金非玉的特製藥具。他仔細檢查了所有藥材的成色與年份，確認無誤後，便開始著手配製。
他先以內力，小心翼翼地將那株“九轉還魂草”萃取汁液，又以特殊手法處理了劇毒的“腐骨靈花”與“斷腸草汁”，去除其中過於暴烈的毒性，隻保留其化解頑固淤毒的特性。隨後，他依次投入“冰山雪蓮”、“赤血靈芝”等其他輔藥，內力始終包裹著藥爐，精準地控製著爐火的溫度與藥液的變化。
整個過程中，莫斯星全神貫注，動作行雲流水，帶著一種獨特的美感與權威。冷鋒在一旁屏息凝神，不敢發出絲毫聲響，隻是按照莫斯星的吩咐，適時地新增柴火或遞上某樣工具。
冷懸也曾藉故前來檢視，但見莫斯星那嫻熟精準的手法與不容置疑的氣度，以及那藥爐中逐漸散發出的、複雜而奇異的藥香，心中縱有萬般疑慮，此刻也隻能暫時壓下。
數個時辰後，藥爐中的湯汁變得濃稠，顏色呈現出一種深邃的琥珀色，異香撲鼻。
他將煉製好的解藥倒入一個玉碗之中，藥液不過小半碗，卻彷彿蘊含著磅礴的生機與霸道的藥力。
“給你師父服下。”莫斯星對冷鋒道，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連續的精神高度集中與內力消耗，對他本就未愈的身體亦是負擔。
冷鋒連忙接過玉碗，小心翼翼地扶起昏迷的冷驚弦，將那琥珀色的藥液一點點喂入其口中。
藥液入喉，起初並無異狀。然而，不過一炷香的功夫，冷驚弦那青紫色的臉龐突然劇烈地抽搐起來，身體也開始無意識地痙攣，喉嚨裡發出“嗬嗬”的怪異聲響，彷彿極為痛苦！
“師父！”冷鋒大驚失色，看向莫斯星。
殿外的冷懸聞聲也衝了進來，看到此景，厲聲喝道：“怎麼回事？！你給他吃了什麼？！”
莫斯星卻神色不變，平靜道：“無需驚慌。此乃藥力發作，正在衝擊其體內淤積的毒素。將他扶好，莫讓他傷到自己。”
果然，又過了約莫半盞茶的時間，冷驚弦猛地張口，“哇”地一聲，吐出一大口漆黑如墨、散發著惡臭的淤血！緊接著，又是連吐數口，那淤血的顏色才漸漸變淺，最終轉為暗紅。
吐完淤血後，冷驚弦的痙攣漸漸停止，臉色雖然依舊蒼白，但那層詭異的青紫色卻消退了大半，眉心的硃砂印記也黯淡了許多。他的呼吸變得平穩悠長起來，雖然依舊昏迷，但任誰都看得出，情況正在好轉。
冷懸看著那幾灘觸目驚心的黑血，又看了看呼吸平穩的樓主，張了張嘴，終究沒再說什麼，隻是眼神複雜地看了莫斯星一眼，默默退了出去。
冷鋒則是喜極而泣，連聲向莫斯星道謝。
莫斯星擺了擺手，淡淡道：“毒素雖已引出大部，但並未根除，樓主身體損耗過巨，需好生將養。接下來幾日，需按時服用我開的溫養方子，循序漸進，不可操之過急。”
他開了一副溫和滋補、調理經脈的方子，依舊讓冷鋒親自去煎藥，並嚴令不得經他人之手。
如此又過了幾個時辰，待到夜幕降臨，絃音殿內燭火搖曳之時，床榻上的冷驚弦，眼皮顫動了幾下，終於緩緩地、艱難地睜開了雙眼。
“師……師父！您醒了！”一直守在床邊的冷鋒激動得聲音都在顫抖。
冷驚弦的眼神起初有些迷茫渙散，過了好一會兒，才逐漸聚焦。他看到床邊的冷鋒，又看到了站在不遠處、戴著青銅麵具的莫斯星，虛弱地開口，聲音沙啞得如同破鑼：“鋒……兒……”
“師父，這位是沈墨塵沈前輩，是徒兒請來為您解毒的高人！若非沈前輩，您恐怕……”冷鋒連忙解釋道。
冷驚弦聞言，看向莫斯星，渾濁的老眼中閃過一絲感激與探究，艱難地道：“多……多謝……公子……救命之恩……”
莫斯星微微頷首，算是回應：“樓主剛醒，身體虛弱，還需靜養。有什麼話，日後再說不遲。”
接下來的幾日，在莫斯星的治療與調理下，冷驚弦的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好轉。雖然依舊不能下床走動，內力也十不存一，但至少神誌清醒，能正常進食說話了。
然而，莫斯星心中自有盤算。他並未儘全力醫治，那“噬心”的餘毒，他有意留下了一絲最為頑固的，潛伏在其心脈深處。所用的溫養藥物，也多是治標不治本。他要的，是一個需要依賴他、受他控製的“影樓”樓主，而不是一個完全康複、可能脫離掌控的盟友。
冷驚弦與樓內眾人自然不知其中關竅，隻當是樓主中毒太深，能撿回一條命已是萬幸，對莫斯星的醫術更是佩服得五體投地，感激涕零。
眼見樓主情況穩定下來，莫斯星知道，是時候開始著手清理“影樓”內外的麻煩，真正將這股力量，納入自己的掌控之中了。
樓主冷驚弦的蘇醒，如同一劑強心針，暫時穩定了“影樓”內部浮動的人心。然而，積弊已深，內憂外患並未因此消弭。
冷懸一係雖因莫斯星救醒樓主而暫時收斂，但其覬覦樓主之位、意圖改變“影樓”經營方針的野心並未打消，隻是在等待更好的時機。而外部，一些與“影樓”有宿怨的江湖勢力，以及可能雇凶刺殺冷鋒未果的幕後黑手，依舊虎視眈眈。
這一日，冷驚弦精神稍好，便將冷凜、冷懸等幾位核心長老，以及冷鋒和莫斯星請到了榻前。他雖虛弱，但多年積威猶在，目光掃過眾人，緩緩開口道：“老夫此次遭劫，幸得沈公子出手，撿回一條老命。樓中近日之事，鋒兒已大致告知於我。”
他看向冷懸，語氣平淡，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冷意：“冷懸，你主張與朝堂勢力深度勾結，甚至介入皇子之爭，此議，老夫絕不讚同。‘影樓’立足之本，在於超然物外，拿錢辦事，若捲入朝堂漩渦，必將萬劫不複。”
冷懸臉色微變，欲要爭辯，但看到冷驚弦那雖然虛弱卻依舊銳利的目光，以及一旁冷凜微微搖頭示意，終究還是將話嚥了回去，隻是眼中不甘之色更濃。
冷驚弦不再看他，轉而看向莫斯星，語氣變得客氣了許多：“沈公子，老夫這條命是您救的，大恩不言謝。如今樓內紛爭未平，外敵環伺，公子智計超群，武功卓絕，不知可有良策，助我‘影樓’渡過此劫？”
一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莫斯星身上。冷懸等人眼神中帶著審視與隱隱的不服，冷凜與冷鋒則是期待。
莫斯星青銅麵具下的臉龐毫無表情，聲音透過麵具，平靜無波：“內憂外患，當分而治之。外患不除，內憂難安。當務之急，是先解決外部威脅，凝聚人心。”
“哦？公子有何高見？”冷驚弦問道。
“近日屢次針對冷鋒，乃至可能對樓主下毒的幕後之人，樓主與諸位心中，想必已有猜測。”莫斯星淡淡道，“無非是那幾家與‘影樓’素有積怨，或是擔心‘影樓’介入其利益的勢力。與其被動防禦，不如主動出擊，殺雞儆猴。”
冷懸忍不住冷笑道：“說得輕巧！那些勢力盤根錯節，高手如雲，豈是輕易能動？若引發更大衝突，後果誰來承擔？”
莫斯星瞥了他一眼，目光冰冷：“誰跳得最歡，便拿誰開刀。不必正麵衝突，隻需找準其要害，一擊必殺，讓其痛入骨髓，卻又抓不到把柄。至於承擔後果……”
他語氣陡然轉厲，帶著一股睥睨天下的霸氣：“‘影樓’何時變得如此畏首畏尾了？既然敢對樓主下毒，對樓主繼承人下手，便是存了不死不休之心。爾等還在瞻前顧後，莫非真要等彆人打上門來，將‘影樓’基業毀於一旦嗎？”
這一聲質問，如同驚雷，震得冷懸等人臉色發白，連冷驚弦眼中也閃過一絲厲色。
莫斯星不再理會他們，直接對冷驚弦道：“樓主若信得過沈某，便將此事交予沈某處理。三日之內，必給樓主一個交代。”
冷驚弦看著眼前這個神秘而強大的男子，想到他救自己性命時展現出的鬼神手段，心中已然有了決斷。他深吸一口氣，沉聲道：“好！那便有勞公子了！樓內人手資源，先生可隨意呼叫，若有不服者，如同違逆老夫之命！”
有了樓主授意，縱然冷懸等人心中不服，此刻也不敢明著反對。
莫斯星毫不客氣，立刻開始行動。他並未調動大隊人馬，隻是向冷鋒索要了關於那幾個嫌疑勢力最詳細的情報，包括其首領的性格癖好、勢力範圍內的產業、核心成員的動向等等。
他整日埋首於情報卷宗之中，時而蹙眉沉思，時而在紙上寫畫。無人知曉他究竟在謀劃什麼。
第二日傍晚，莫斯星將冷鋒與冷凜喚至跟前，遞給他們幾張紙條，上麵寫明瞭時間、地點以及一些看似毫不相乾的人名或物品。
“按此行事。記住，動作要快，要隱秘，不得有誤。”莫斯星吩咐道，語氣不容置疑。
冷鋒與冷凜雖不明所以，但還是依言而去。
是夜，江湖上接連發生了數起看似毫不相乾，卻又震動各方的事件。
盤踞川北的“黑煞幫”幫主，在其最寵愛的外室宅中暴斃，死因乃是馬上風，但其枕邊卻發現了一枚屬於其生死對頭“青衣門”的獨門暗器。
“青衣門”門主則在次日清晨，被發現死於自家書房，胸口插著一柄淬毒的匕首，而那匕首的樣式，與“黑煞幫”慣用的兵器一模一樣。
江南最大的鹽梟之一，“翻江龍”李傀，其藏匿贓銀的秘庫被人洗劫一空，現場留下了一些指向其勾結官府、殺人越貨的鐵證，這些證據很快便出現在了巡鹽禦史的案頭。
而與“影樓”積怨最深、也是此次刺殺冷鋒嫌疑最大的塞外馬賊團夥“沙狼”，其老巢在一夜之間被人縱火，糧草輜重儘數被焚，幾位頭目皆被神秘高手割喉，現場隻留下幾片染血的楓葉。
這幾起事件，發生的時機恰到好處，手段乾淨利落，線索指向互相敵對或無關的第三方，讓人抓不到任何與“影樓”直接相關的證據。然而，明眼人都能看出，這背後定然有一隻無形的大手在操控，其目的，便是以雷霆萬鈞之勢，清除所有對“影樓”構成威脅的外部勢力，並且巧妙地將禍水東引，讓它們互相猜忌、攻伐。
不過短短兩三日功夫，那些原本對“影樓”虎視眈眈的外部威脅，或是首領暴斃群龍無首，或是陷入內鬥無暇他顧，或是被官府盯上焦頭爛額，竟是土崩瓦解，再也無力構成威脅。
訊息傳回隱霧山，“影樓”上下皆被這雷霆手段所震懾！尤其是冷懸等人，看著那依舊靜坐於絃音殿偏室、彷彿什麼都沒做過的青銅麵具人，心中充滿了難以言喻的恐懼與忌憚。
此人不僅醫術通神，武功蓋世，其智謀與狠辣，更是遠超想象！談笑間，強敵灰飛煙滅，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經此一事，“影樓”外部壓力驟減，內部那些蠢蠢欲動的聲音，也瞬間偃旗息鼓。至少在冷驚弦康複之前，再無人敢質疑莫斯星的權威與決定。
莫斯星用最直接、最霸道的方式，向整個“影樓”宣告了他的存在與力量。而這，僅僅是他掌控這股黑暗勢力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