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覆舊庭筠 強弩末
強弩末
嘯風苑內,時光在藥香與小心翼翼的守護中靜靜流淌。封庭筠醒來的時間越來越長,精神也一日好過一日。在莫斯星不惜代價的醫治與封家無數珍貴藥材的滋養下,他甚至可以勉強下地,在莫斯星的攙扶下,於院內緩步走動,曬一曬冬末初春那難得的暖陽。
然而,莫斯星自己的情況,卻遠不如他表現出來的那般平靜。連日來的心力交瘁、內力透支,加上那驚天一式與亡命疾馳帶來的沉重反噬,早已讓他這具本就千瘡百孔的身體成了強弩之末。他隻是憑借著一種驚人的意誌力在強行支撐,將所有的不適與痛楚死死壓在心底,不願在封庭筠麵前表露分毫。他習慣了忍痛,習慣了獨自承受。
這一日午後,陽光正好,透過雕花窗欞,在室內投下溫暖的光斑。封庭筠靠在軟枕上,臉色雖仍蒼白,但眼神已恢複了往日的清亮。莫斯星坐在床邊的繡墩上,正細心地為他調整著臂上繃帶的鬆緊。封擎嶽與秦玉瑤也坐在一旁,室內氣氛難得的寧靜。
看著眼前這對曆經磨難、終於得以短暫相守的年輕人,封擎嶽與秦玉瑤心中感慨萬千。有些話,終究需要攤開來說。
封擎嶽輕咳一聲,打破了沉默,目光落在莫斯星身上,語氣複雜:“斯星,你……這些年在外麵,定然吃了許多苦吧?還有這一身……本事。”他斟酌著用詞,顯然對莫斯星的突然出現以及那精湛的醫術,仍心存疑慮與震撼。
莫斯星手上的動作微微一頓,隨即恢複如常。他擡起眼,目光平靜地迎上封擎嶽的視線,聲音清冷,卻帶著一種曆經滄桑後的坦然:“封伯伯,秦伯母,斯星能活下來,是母親的同門——先生沈寒山所救。他帶我至長白山,傳我武功醫術。至於這身本事……”他頓了頓,眼中掠過一絲冰冷的恨意,“若非身負血海深仇,若非欲向那昏君奸佞討還公道,斯星寧願從未習得。”
他毫不避諱地提及複仇,提及對皇帝的恨意。這是他存在的意義,無需隱瞞。
封庭筠聞言,立刻握住了莫斯星微涼的手,目光堅定地看向父母:“父親,母親,斯星的仇,便是我的仇!若非斯星多次暗中相助,識破朝中奸佞構陷我封家的陰謀,隻怕我封家,早已步了莫家後塵!”他將莫斯星如何提醒他軍中內鬼、如何間接助他化解危機等事,一一說出,最後沉聲道,“那昏君猜忌忠良,寵信奸佞,意欲鏟除我封家之心,昭然若揭!若非斯星,孩兒此次恐怕已在劫難逃!於公於私,於情於理,孩兒都決意與斯星並肩,肅清朝綱,顛覆這昏聵乾坤!”
他話語鏗鏘,擲地有聲,表明瞭自己毫無轉圜的立場。
封擎嶽與秦玉瑤聽完,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他們並非愚忠之人,皇帝近年來的所作所為,以及此次針對封家的刺殺,早已讓他們心寒。莫家的冤案,更是他們心中一直以來的痛。如今得知兒子屢次遇險,竟真是朝中黑手所致,而莫斯星這孩子,不僅活著,還一直在暗中保護著庭筠,甚至不惜以身犯險……這其中的情義與艱辛,讓他們動容。
封擎嶽眉頭緊鎖,虎目之中掙紮與決斷交織。秦玉瑤則是看著莫斯星那清瘦卻堅毅的側臉,眼中充滿了心疼與複雜。他們需要時間消化這驚天動地的資訊,需要權衡這關乎家族存亡的抉擇。
然而,就在這凝重的氣氛中,異變陡生!
正低頭看著封庭筠,唇角甚至還帶著一絲極淡暖意的莫斯星,毫無征兆地,兩道殷紅的血線,驀地從他眼角緩緩滑落。襯著他那蒼白如雪的肌膚,豔麗得驚心動魄,卻又帶著一種不祥的詭異。
他本人似乎並未立刻察覺,直到封庭筠驚恐地瞪大了眼睛,失聲喊道:“斯星!你的眼睛!”
莫斯星微微一怔,擡手抹去,指尖沾染上那抹刺目的鮮紅。他皺了皺眉,除了視線似乎微微有些模糊,並未感覺到其他劇烈的不適,體內那早已習慣的針紮般的痛楚也並未加劇。
“我……沒事。”他試圖安撫封庭筠,聲音卻帶著一絲自己都未察覺的虛弱。
“還沒事?!”封庭筠又急又痛,掙紮著就要起身,牽扯到傷口,痛得他悶哼一聲,臉色更白。
“快!快躺下!”秦玉瑤連忙上前按住兒子,又急急對莫斯星道,“星兒,你也快到床上躺著歇歇!定是這些時日累壞了!”她看著莫斯星眼角那不斷滲出的鮮血,心慌意亂。
封擎嶽也沉聲道:“快去請大夫!要快!”
一陣手忙腳亂之後,莫斯星被強行安置在封庭筠床榻的內側躺下。封庭筠緊緊握著他的手,目光死死盯著他蒼白的臉和那不斷被拭去又滲出的血痕,心中充滿了前所未有的恐懼。
很快,一位被秘密請入府中的、醫術高明且口風極嚴的老大夫被引了進來。他為莫斯星仔細診脈,良久之後,收回手,麵色凝重地搖了搖頭,對封擎嶽夫婦低聲道:“將軍,夫人……這位公子……情況極其不妙啊!”
“如何不妙?你但說無妨!”封擎嶽急道。
老大夫歎了口氣,捋著胡須,語氣沉重:“公子脈象奇特,似有一股極其陰寒霸道之氣盤踞心脈,已然侵入骨髓肺腑!此非尋常病症,如今寒氣反噬,心脈岌岌可危,已是……油儘燈枯之兆!老夫……老夫醫術淺薄,實在……無力迴天!”
無力迴天!
這四個字如同最殘酷的判決,狠狠砸在封庭筠的心頭!他隻覺得眼前一黑,彷彿整個世界都在瞬間崩塌!他猛地抓住老大夫的衣袖,聲音嘶啞破碎:“不!不可能!你再看看!一定有辦法的!一定有辦法救他的!”
莫斯星躺在那裡,聽著老大夫的斷言,看著封庭筠幾近崩潰的模樣,心中一片冰冷的平靜。他自己的身體,自己最清楚。情況確實糟糕,那反噬比想象中更烈,心脈如同被無數冰針穿刺,丹田空乏如荒漠。但他隱隱覺得,似乎還未到真正“無力迴天”的地步。
他反握住封庭筠顫抖的手,勉強扯出一個安撫的笑容,聲音微弱卻清晰:“庭筠,彆怕。我自己的身子,我知道沒那麼糟。”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決絕的寒光,心中卻想,若真到了那一步,在我倒下之前,也定會拉著那些仇人,一同赴黃泉。
這是他心底最壞的打算。若天命不佑,他便在生命燃儘之前,化身最烈的複仇之火,焚儘仇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