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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覆舊庭筠 楓燃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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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楓燃燼

京都,李府。

連日來的打擊讓李甫彷彿蒼老了十歲。柳銘軒被逐,自身遭斥,黨羽離心,昔日門庭若市的府邸如今門可羅雀。他坐在昏暗的書房內,臉色陰沉得幾乎能擰出水來。

江戩、柳銘軒、李程澤三人立於下首,氣氛凝重。

“父親,不能就這麼算了!”李程澤年輕氣盛,臉上滿是不甘與憤懣,“那躲在暗處的鼠輩,接連害我們損失慘重,此次更是設計讓陛下遷怒於我們,此仇不報,孩兒寢食難安!”

柳銘軒雖失了官職,但眼神中的桀驁與怨毒卻更深了:“李叔叔,對方手段陰狠,步步緊逼,我們若再不反擊,隻怕……後果不堪設想。必須找出他們的根腳!”

江戩緩緩開口,聲音沙啞:“老夫近日動用了一些江湖關係,暗中查探。對方行事縝密,尾巴收拾得很乾淨。不過……他們似乎有一個據點,在城南的舊城隍廟。”

“城隍廟?”李甫眼中精光一閃,“可查到是些什麼人?”

“多是些江湖落魄客、不得誌的文人,還有一些身份不明的武人。看似鬆散,實則組織嚴密,進出皆有暗號。”江戩道,“老夫派人盯了幾日,發現其中有人,與鎮國大將軍府的一名采買管事,有過一次極其短暫的接觸。雖然對方很警惕,接觸後立刻分開,且那管事之後也未再去過城隍廟,但……這條線,值得一查。”

“封家?!”李程澤失聲道,“難道是封擎嶽指使的?他們想乾什麼?”

李甫眉頭緊鎖,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麵:“封擎嶽……此人向來標榜忠君愛國,不涉黨爭,會行此陰私手段?但若非他,那管事之事又如何解釋?難道是他手下之人私自行為?”

柳銘軒沉吟道:“封家與莫家是世交,莫家覆滅,封家心存怨懟也在情理之中。或許,他們不敢明著對抗陛下,便暗中扶植江湖勢力,針對我等,意在剪除陛下‘身邊的忠良’?”他自動將“奸佞”換成了“忠良”。

江戩補充道:“目前查到的,僅此一條與封家有關的線索。那青銅麵具人武功路數與江湖傳聞,和封家並無明顯關聯。封庭筠是少年將軍,武功走的是剛猛正大的軍中路子,與那麵具人的詭異霸道截然不同。”

他們順著城隍廟這條線,摸到了封家邊緣,卻如同隔著一層濃霧,看不清內裡。他們隻以為封家是因莫家之事,開始暗中對付他們,卻全然未曾想到,那主導一切的青銅麵具人,就是他們認知中早已“死去”的、那個先天體弱的莫斯星,更未料到封家與江湖勢力已深度捆綁,目標直指皇權。

“無論如何,封家既有嫌疑,便不能放過。”李甫眼中閃過一絲狠厲,“程澤,你帶人,嚴密監視封家主要人物的動向,尤其是封庭筠!看看他們是否與城隍廟,或其他可疑人物有接觸!”

“是,父親!”李程澤領命。

“江先生,銘軒,”李甫看向二人,“你們從旁協助,務必小心,不要打草驚蛇。”

一條無形的線,開始悄然纏繞向鎮國將軍府。

連日來的籌謀與暗湧,讓莫斯星感到一絲倦意,並非身體,而是心神。那源自《淵渟嶽峙》的哀慟之心,在經曆江南殺戮與京城毒計後,似乎又沉鬱了幾分。心脈處的隱痛也較平日頻繁了些。

這日天氣晴好,封庭筠見他眉宇間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便提議道:“斯星,終日困在這方寸之地,難免氣悶。城外西山楓葉正紅,景色頗佳,不若我們今日偷得浮生半日閒,去走走?”

莫斯星擡眼,對上封庭筠關切的目光,略一沉吟,點了點頭:“也好。”

兩人皆換了尋常的文士青衫,未帶隨從,也未騎馬,如同尋常結伴出遊的士子,徒步出了建安城,往西山而去。

秋高氣爽,天穹如洗。西山坡上,層林儘染,紅葉似火,與青鬆翠柏相映成趣。山間空氣清新,偶有鳥雀啼鳴,確能讓人暫忘煩憂。

封庭筠與莫斯星並肩緩行於山道之上。封庭筠時而指點遠處山巒,說起些軍中趣事,或是少年時兩人一同遊玩的情景,試圖讓氣氛輕鬆些。莫斯星大多靜靜聽著,偶爾唇角微揚,露出些許清淺的笑意,目光掠過漫山紅葉,不知在想些什麼。

然而,這份閒適並未持續太久。

行走間,莫斯星腳步幾不可查地微微一頓,隨即恢複如常,目光依舊望著前方山色,口中卻以極低的聲音,僅容封庭筠聽聞:“有人跟著,三個。身手不弱。”

封庭筠神色不變,依舊笑著指向一棵形狀奇特的古鬆,彷彿在品評,同時低語:“方位?”

“左後林間三十丈,右後岩石側二十丈,還有一個在更遠處吊著,氣息最沉。”莫斯星感知之敏銳,遠超常人。

封庭筠心中凜然,知道是李甫那邊的人摸過來了。他不動聲色,與莫斯星繼續談笑前行,彷彿渾然未覺,體內內力卻已悄然運轉,戒備起來。

跟蹤者,正是李程澤、柳銘軒與江戩三人。他們得到封庭筠出城的訊息,便尾隨而來。見隻有封庭筠與一名陌生青衫文士,柳銘軒與江戩皆不認識莫斯星,隻當是封庭筠的普通友人。唯有李程澤,在看到莫斯星側臉時,眼中閃過一絲驚詫。

“那是……莫斯星?”李程澤壓低聲音,難以置信,“他竟然還活著?不是說他早就死了嗎?”他幼時在京城各種場合見過莫斯星幾次,對其驚鴻之貌印象極深,隻是後來莫家出事,便再未聽聞其訊息,都以為他早已不在人世。

柳銘軒皺眉:“莫斯星?那個據說先天心脈有損、體弱多病的莫家子?”他仔細看去,隻見那青衫少年身形清瘦,麵色似乎比常人蒼白些,但行走間步履從容,氣息平穩,並無病弱之態,隻是那容貌確與傳聞中一般,過於昳麗,令人過目難忘。

江戩目光銳利,在莫斯星身上停留片刻,微微搖頭:“此人氣息內斂,看不出深淺。但觀其步伐,並非毫無根基之人。不過,與那青銅麵具人的霸道氣勢,截然不同。”

他們先入為主,認定青銅麵具人武功霸道詭異,與眼前這清冷文弱的少年形象格格不入,加之莫斯星“已死”和“病弱”的固有印象,竟無人將他與那煞星聯係起來,隻當他是僥倖存活、被封庭筠庇護起來的莫家遺孤。

莫斯星與封庭筠行至一處較為開闊的坡地,四周楓樹環繞,紅豔似火,地上落滿了厚厚的紅葉。

就在此時,身後破空之聲驟響!

三道身影如同獵豹般從藏身處撲出,成品字形將二人圍在中間。正是李程澤、柳銘軒與江戩!

李程澤手持長劍,直指封庭筠,厲聲道:“封庭筠!你們封家暗中勾結江湖匪類,屢次陷害我等,今日便要你給個交代!”

封庭筠將莫斯星護在身後,麵對三人,毫無懼色,冷笑道:“李程澤,你父子結黨營私,構陷忠良,如今失勢,便像瘋狗一樣胡亂攀咬嗎?”

柳銘軒則目光陰冷地掃過被封庭筠護住的莫斯星,最後落在封庭筠臉上,語帶譏諷:“封少將軍,好興致啊。家國正值多事之秋,你卻有閒心攜美同遊?隻是不知這位……莫公子,可知曉你封家背地裡做的那些勾當?”他刻意將“美”字咬得極重,帶著侮辱的意味。

莫斯星神色平靜,彷彿眼前劍拔弩張的氣氛與他無關,隻是靜靜站著,目光淡淡地掃過三人。

江戩並未言語,他氣息鎖定莫斯星,身形微動,如同鬼魅般欺近,枯瘦的手掌五指成爪,帶著淩厲的勁風,直取莫斯星肩井xue!他打算先擒下這個看似最弱的,用以脅迫封庭筠。

封庭筠見狀,正要出手攔截,卻聽莫斯星輕聲道:“無妨。”

隻見莫斯星麵對江戩迅疾如電的一抓,腳下步伐看似慌亂地向後一錯,險之又險地避開了要害,衣袖卻被指風劃破了一道口子。他身形顯得有些不穩,臉色似乎也更白了幾分,彷彿受驚不淺。

另一邊,李程澤已挺劍攻向封庭筠。他武功得名家指點,亦是不俗,劍光霍霍,攻勢淩厲。但封庭筠久經沙場,實戰經驗何其豐富,內力更是雄渾紮實。他並未拔劍,僅以一雙肉掌應對,掌風剛猛淩厲,如同沙場衝鋒,大開大合,將李程澤的劍招儘數封擋在外,穩占上風。

柳銘軒並未加入戰團,他站在一旁,目光在封庭筠與看似狼狽躲避江戩攻擊的莫斯星之間逡巡,唇邊帶著一絲陰冷的笑意,開始以言語攻心,

“封庭筠,你枉稱少年英雄,卻行此鬼蜮伎倆,就不怕天下人恥笑嗎?”

“莫公子,你與這等背後傷人之輩為伍,可能安心?”

他見莫斯星似乎對封庭筠極為關切,目光一轉,又對看似勉力支撐的莫斯星道:“莫公子,你猜,封少將軍與我那程澤兄弟,此番較量,誰能更勝一籌?”

他意在擾亂莫斯星心神,讓其分心,好讓江戩更快得手。

然而,莫斯星在江戩如同狂風暴雨般的攻擊下,看似驚險萬分地避開又一爪,氣息微亂,卻想也不想,清冷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嘲諷,清晰地響起:“庭筠自幼習武,天賦異稟,十六歲便隨軍曆練,於百萬軍中取上將首級亦如探囊取物。李程澤?不過一京中紈絝,仗著父輩餘蔭,學了幾手劍法便自以為天下無敵。論武功、論心性、論實戰,皆如螢火之比皓月,望塵莫及。此問,多餘。”

他言辭犀利,毫不留情,直接將李程澤貶得一文不值。

李程澤正被封庭筠逼得左支右絀,聞言更是氣得險些吐血,劍法出現一絲紊亂,被封庭筠抓住破綻,一掌拍在手腕,長劍險些脫手。

柳銘軒見攻心無效,反被奚落,眼中怨毒之色更濃,轉而將矛頭對準封庭筠,話語愈發不堪:“封庭筠!你不過一介武夫,粗鄙不堪!仗著家中權勢,欺壓良善!你以為莫斯星跟著你是為什麼?不過是因為你封家還能庇護他這喪家之犬罷了!若非如此,他這等人物,豈會看得上你……”

“咻——!”

柳銘軒的話音戛然而止。

一道尖銳至極的破空厲嘯驟然響起。

隻見一片普通楓葉化作一道肉眼難辨的紅色流光,速度快得超出了所有人的反應,瞬間穿越數丈距離,在柳銘軒驚駭欲絕的目光中,精準無比地穿透了他的胸膛。

“噗——!”

柳銘軒身體猛地一僵,低頭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胸口那個汩汩冒出鮮血的小洞,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眼中的怨毒、驚駭、不甘迅速凝固,隨即身體軟軟地倒了下去,氣絕身亡。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所有人都驚呆了。

李程澤正勉力抵擋封庭筠,眼見摯友被一片楓葉瞬間斃命,心神劇震,動作不由得一滯。封庭筠豈會放過這等機會,閃電般出手,一指點中其xue道,李程澤頓時身體僵直,動彈不得,被封庭筠輕易製住。

而原本以為勝券在握、正準備加大力度擒拿莫斯星的江戩,更是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僵在原地,瞳孔驟然收縮如針尖,死死盯著那片緩緩飄落的、沾著血跡的楓葉,又猛地看向那個氣息已然截然不同的青衫少年。

隻見莫斯星緩緩站直了身體,之前那副“驚慌失措”、“勉力支撐”的模樣消失得無影無蹤。他神色淡漠,眼神冰冷如萬載寒淵,周身散發出一股令人心悸的冰冷氣息與凜然殺意。那蒼白的臉色,此刻看來,不再是病弱,而是一種源自功法本源的、令人靈魂戰栗的死寂。

“楓葉……是你!原來是你!!”江戩聲音乾澀沙啞,充滿了前所未有的驚駭與難以置信,“你就是那個青銅麵具人!”

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那個武功霸道、手段狠辣、攪動京都與江湖風雲的煞星,竟然就是眼前這個看似文弱、被所有人認為早已病死或不堪一擊的莫家遺孤。這反差太大,太具衝擊性!

就在江戩因這驚天發現而心神失守、出現一瞬間空白的刹那——

“還敢分心?”

莫斯星冰冷的聲音如同來自九幽,在江戩耳邊響起。

與此同時,莫斯星右手手掌已悄無聲息地印在了江戩的心脈所在。掌心內力吞吐,那冰寒死寂、源於哀慟之心的磅礴力量,如同決堤洪流,瞬間轟入江戩體內。

江戩甚至連躲閃都來不及,隻覺一股無法形容的冰寒與死寂力量瞬間摧毀了他所有的防禦,五臟六腑如同被萬載玄冰凍結、碾碎。他眼中充滿了極致的恐懼與不甘,想要反抗,卻發現自己連一根手指都動不了。

“噗——!”

江戩猛地噴出一大口帶著內臟碎塊的鮮血,身體如同斷了線的木偶般向前撲倒,氣息瞬間斷絕。這位神秘的江湖高手,至死都無法相信,自己會以這種方式,隕落在這西山的楓林之中。

從莫斯星彈射楓葉擊殺柳銘軒,到閃身掌斃江戩,不過短短幾個呼吸的時間。形勢逆轉之快,令人瞠目結舌。

封庭筠製住李程澤,看著眼前這一幕,心中亦是震撼難言。他知道斯星武功高絕,卻未曾想已到瞭如此收發由心、談笑間強虜灰飛煙滅的境界。

莫斯星緩緩收回手掌,看也未看地上江戩與柳銘軒的屍體,目光落在被封庭筠製住、麵如死灰、眼中充滿恐懼的李程澤身上。

“清理一下,把他帶走。”莫斯星語氣平淡,彷彿剛才隻是隨手拍死了兩隻蒼蠅。

封庭筠點頭,迅速處理了現場,製造出一些野獸搏鬥的痕跡以混淆視聽,隨後提起渾身癱軟的李程澤,與莫斯星一同,借著林木掩護,悄無聲息地離開了這片剛剛經曆了一場短暫而致命交鋒的楓林。

西山依舊楓紅似火,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莫斯星與封庭筠並未直接返回將軍府,而是繞道城南,進入了那座廢棄的城隍廟。

廟內留守的“夜梟”、“金算盤”等人見莫斯星與封庭筠突然到來,還帶著一個被製住的錦衣公子,皆是吃了一驚,但很快便反應過來,恭敬行禮。

“找一間牢固的靜室,看好他。”莫斯星吩咐道。

“是,公子!”立刻有人上前,將麵如土色、眼神渙散的李程澤押了下去,關進了廟內一間原本用來堆放雜物的石室,並派了專人看守。

處理完這些,莫斯星與封庭筠纔在廟內一間較為乾淨的偏殿坐下。

封庭筠看著莫斯星,雖然知道他無恙,但仍忍不住問道:“斯星,你可有不適?”他注意到莫斯星的臉色比出城時更蒼白了幾分,氣息也略顯沉凝。

莫斯星微微搖頭,自行調息了片刻才開口道:“無妨。隻是沒想到,他們竟能查到封家,還跟到了城外。”

“李甫已是窮途末路,狗急跳牆了。”封庭筠沉聲道,“此次他們折了柳銘軒和那個江湖客,李程澤又被我們擒獲,李甫恐怕會徹底瘋狂。”

莫斯星眼神冰冷:“他瘋狂,離覆滅也就不遠了。李程澤是個不錯的籌碼,或許能從他口中,撬出些李甫更多的罪證,尤其是與邊將勾結、以及此前構陷我莫家的細節。”

他頓了頓,繼續道:“不過,此地已不安全。李甫發現他們三人失蹤,必然會全力搜尋,城隍廟遲早會被找到。需儘快將李程澤轉移,此地的人手也要分散隱匿。”

封庭筠點頭:“此事我來安排。可將李程澤秘密轉移至父親在城郊的一處隱秘莊園。城隍廟的人,也可暫時化整為零,分散到我們在京城其他的暗樁中去。”

“如此甚好。”莫斯星頷首,“經此一事,李甫必然認定是封家要對他下手,雙方的矛盾已徹底擺上明麵。接下來,朝堂之上的爭鬥,將會更加激烈。我們需要加快步伐,聯合一切可以聯合的力量,給予李甫最後一擊。”

他的目光透過破舊的窗欞,望向京都方向,那裡是權力的中心,也是風暴的漩渦。擒獲李程澤,隻是一個開始,更殘酷的較量,還在後麵。

偏殿內燭火搖曳,映照著兩人沉靜而堅定的麵容。擒敵之功並未帶來多少喜悅,反而讓氣氛更加凝重。他們都知道,真正的決戰,即將來臨。而手中的俘虜李程澤,將成為撬動這盤死棋的一枚重要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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